白日提灯 第13章

作者:黎青燃 标签: 灵异神怪 强强 古代言情

  “还记得活着是什么感觉么?比做鬼如何?”

  “活着的感觉……记不太清了。”方昌苦笑了一会儿,道:“对死的感觉倒是深刻。”

  “死亡不就是瞬间的事情么?”

  “不是,王上。臣看来死亡十分漫长。从臣初次应试不第开始,臣就开始缓慢地死去,死去的速度依次而倍增。我最后死在赶考路上时,那并非死亡的开端,而是死亡的结束。”

  贺思慕沉默着,风从窗户的间隙吹进来,吹得灯火摇曳,屋内的光线明明暗暗。

  有道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她开口说道:“你走吧,最近别来打扰我。”

  方昌行礼,起身离去。

  贺思慕从怀里拿出那颗明珠,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想从这颗明珠里看到什么答案似的,她突然笑起来道:“管他呢,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顿了顿,她简短地唤道:“晏柯。”

  她右侧一阵青烟飘过,便有个黑衣男子出现在烟雾中。那男子二十七八的模样,身材高大,脸色同方昌一般苍白。他剑眉星目,五官坚毅如刀刻,紧紧抿着唇,看起来不好相处的样子。

  鬿鬼殿主,鬼界右丞,晏柯。

  “王上。”晏柯微微俯身,行礼道。

  贺思慕皱眉斜他一眼,晏柯便直起身体,改口道:“思慕。”

  三百多年前鬼王身死,主少国疑叛乱四起,姜艾和晏柯两位殿主助贺思慕平叛。如今四海升平,这两位已经是鬼域的左右相。

  这是鬼界仅有的两个,可以唤贺思慕本名的恶鬼。

  贺思慕指着旁边的椅子,巧笑倩兮:“阿晏,坐啊。”

  这位年轻的鬼王总是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二十四鬼臣在她面前无一不战战兢兢,便是晏柯和姜艾也十分谨慎。

  但通常情况下,贺思慕若唤他晏柯,他们之间就是君臣。贺思慕若唤他阿晏,他们之间便是朋友。

  晏柯稍稍放松,紧抿的唇柔和了点,走到贺思慕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阿晏最近很忙罢?姜艾一贯不爱管事,鬼域的大事小情怕是全要你处理,辛苦了。”

  始作俑者贺思慕嘴上这么说着,笑容却轻松,显然对此毫无负罪感。

  晏柯皱着眉望向她,道:“你这次又要休息多久?”

  “半年吧。”

  “半年?鬼域是什么样的地方,王上再这般懒散,怕是要压不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心了!”

  贺思慕目光灼灼地望着晏柯,她眼中含着些复杂的情绪,似笑非笑看不分明。

  “我何曾压住过?我不是向来杀光了事?他们一日赢不了我,便要服我一日。”她摆摆手,阻止了晏柯的说教,道:“我记得顺州是你的辖区。”

  “是。”

  “我要找游魂,天元五年八月在顺州古邰死于非命的人中,有没有变成游魂的?你把他们的名字给我。”

  晏柯望了贺思慕片刻,说道:“好。不过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闲来无事,找点有趣的事情做做呗。”贺思慕摩挲着手里的明珠。

  晏柯瞧着,她这次寄宿的是个娇小甜美的姑娘,以她轻松愉悦的神情来看,她这次休沐玩得很开心。只有当她附身于人的时候,他才会看到她这样轻松的笑容。

  晏柯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白衣戴孝。这个一贯神秘的在人世长大的鬼界少主抬起眼帘,微微笑道:“我爹灰飞烟灭了,他们便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然后她便携着鬼王灯,以骇人的天赋一路杀穿了鬼界,让所有心怀不轨者噤若寒蝉。

  她确实有懒散的资本。

  贺思慕身后房间的窗户打开着,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卷起桌帘窗帘飘舞。窗外夜色中,那璀璨了一夜的魂火明灯,终于慢慢停住了。

  丹支的偷袭损失惨重,段胥大胜而归,这一战很提大梁的士气,并且为宇州战场缓解了压力。

  但于此同时,丹支援军呼兰军也开进了朔州,快速地收回了朔州四城。踏白军几乎没有怎么抵抗,一部分撤回了凉州并且炸开关河,一部分汇到了朔州府城,朔州府城的兵力一时达到了五万。

  朔州府城,丹支增兵宇州的必经之路,就此成为一座孤岛。

第15章 瘦梅

  呼兰军像是个铁桶似的将朔州府城围得密不透风——唯一透风的关河,也已经因为被炸和天气回暖而解冻。

  指甲盖大点的小城里,颇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阴霾笼罩在百姓心头。

  凉州本是条件最好的渡河口,可现如今凉州回到了大梁手中,关河解冻,渡河而战几乎是胡契人的死穴。守在凉州的夏庆生更是调遣水师,绝不让胡契人从凉州河段下水。

  宇州如今在胡契人手里,只要胡契人踏过朔州府城,就能得到对岸接应轻松渡河。

  这里便是丹支的眼中钉,肉中刺。

  自呼兰军到的一天,炮火声就没停过,城外常有杀声震天。百姓们只能看见紧闭的城门,飘上天空的黑烟,和从城墙上被运下来的伤兵。

  之前踏白军汇到府城时,段胥命他们带来了大量粮草、箭、木石、桐油,此时派上了用场。丹支军一波波攻上来,又一波波被箭雨,燃烧的滚木,石头给逼退。借着府城的地势,踏白军死死守着这道关口不让胡契人踏过。

  百姓们见过不了几日就杀声震天,黑烟滚滚,可也没什么大事,便战战兢兢地开始准备过年了。

  没错,凡人的世界里,过年才是这世上头一等的大事。

  “小小姐姐,我们要不要买点炮仗呀。”沉英抱着个石头罐子,在地上撒着石灰粉。

  贺思慕揉揉太阳穴,道:“还放炮仗?城外的炮声还没听够吗?“

  她蹲在地上看着沉英在门外撒出一个不大规整的白色圈圈,就指着那石灰粉圆圈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小小姐姐你不知道吗?你也有不知道的呀!”沉英骄傲地挺起胸膛,如数家珍道:“过年的时候要放炮仗,贴门神,贴福字,在门口用石灰画圈,驱邪避灾!”

  贺思慕歪过头,觉得十分离谱:“为什么这种事情能驱邪?”

  “因为邪祟鬼怪怕鞭炮响,怕门神,怕红色,还怕石灰粉呀!老人们都这么说的!”沉英理直气壮。

  贺思慕沉默了片刻,道:“我一直很好奇,这种天才的想法最初是谁编出来的?”

  就跟那些上刑场之前游街的死囚一样,嘴里唱着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歌,不过就是给自己壮个胆罢了。

  听到炮声都面不改色,能把门神做成糖人吃,根本不知道红色是什么颜色的邪祟——贺思慕拿过沉英手里的罐子,帮他在门窗前撒起石灰粉来。

  最近段胥忙得不见人影,她偶尔隐身去瞧他,他不是在督战就是在商讨军情,几乎是不眠不休。这似乎不是个做交易的好时机,更何况她还探不到段胥的底。

  贺思慕喃喃道:“他会想要什么呢?”

  破解府城之围?赶走丹支援军?收复河山?回归朝廷做做元帅、宰执?每一个看起来都像是正确答案。

  但每一个感觉又不是。

  再说按她的规矩,鬼界是不能插手人间政事的,若他的愿望是这些,倒是棘手得很。

  “谁想要什么呀?”沉英好奇地问道。

  贺思慕抬眼看他,笑道:“你的将军哥哥呀,你觉得他会有什么心愿呢?”

  沉英思索了一会儿,伸出手指比了个八:“我觉得,是每顿饭能吃八个饼。”

  “……”

  仿佛还觉得不够,沉英补充道:“都是肉馅儿的。”

  “……这听起来不太像段胥的愿望,倒像是你的愿望。”

  “不不不,我一顿只能吃三个饼,将军哥哥这么厉害,他一定能吃八个。”沉英摆着手,一脸认真地分析着。

  “我记得你之前还想跟着段胥打仗,保家卫国呢?”贺思慕提醒他。

  沉英眨巴眨巴眼睛,显然也是想起了他曾经的豪言壮语,他说道:“对啊,胡契人打过来,我们就没有饼吃了。为了一顿能吃八个饼,将军哥哥也要把他们赶回去的!”

  贺思慕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着摸摸他的头,感慨道:“这真是个实在的孩子。”

  “小小姐姐,你为什么想知道将军哥哥的心愿啊?”沉英突然来了兴致,宛如发现了什么金矿一般,他跟在贺思慕身后,她石灰粉撒到哪里就追到哪里。

  “我要跟你将军哥哥做一笔重要的生意,便要知己知彼,才知道如何出价啊。”贺思慕漫不经心地说。

  沉英贼贼地笑起来,他说:“小小姐姐,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什么?”

  “你喜欢将军哥哥吧!所以你想帮他实现心愿!你上次跟孟校尉说的,我都听到了,你说你对将军哥哥一……一……一见钟情!”沉英终于想起来了这个成语。

  贺思慕无言以对地看着兴奋的沉英,露出个和蔼的笑容:“对对对,如今看来他和我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三百多年才遇到这么一个可结咒的人,可不是天造地设,绝无仅有么。

  沉英不知道为什么开心得不行,原地一蹦三尺高,围着贺思慕跳来跳去:“姐姐你果然喜欢将军哥哥!你多去找他啊!他好久都没来了!”

  贺思慕拿着石灰粉在地上撒来撒去,只当沉英的话是耳旁风。

  沉英却浑然不觉,他牵着贺思慕的衣袖道:“小小姐姐,我们还有唢呐!你真的要给将军哥哥送终时,才吹给他听吗?”

  贺思慕突然觉得风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她抬眼看去,便对上了院门口段胥的眼睛,这院子真正的主人林钧正站在他旁边。

  段胥穿着便服,束着发冠,笑意清朗,仿佛他不是一军的将领,而是邻家过来做客的兄长。

  他黑色的眼眸眨了眨,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给我送终?”

  这人来得可真是时候。

  贺思慕一贯不知道尴尬这俩字怎么写,抱着罐子面不改色道:“将军大人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大概是从天设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开始。果然是地造的一双,你连送我去地底下的事儿都安排好了。”段胥笑眯眯地揶揄道。

  贺思慕大方道:“我这不是怕我心爱的将军大人,上路的时候受委屈嘛。”

  “等府城解围了,小小姑娘吹一首曲子给我听如何?”

  “抱歉,我这曲子只有上路的人才能听。你活着听不太吉利罢。”

  段胥笑了笑,目光便移到贺思慕脚下的地面上。沉英纳闷地随着段胥的视线低头,立刻惊呼出声。

  不知何时地上的石灰粉已经被撒出了一幅梅花图,三两根劲瘦树枝与五六朵寒梅,锐利得仿佛要破地而出。

  贺思慕老爹是个惯会附庸风雅的鬼,自小便手把手地教她画画,她不识颜色,水墨倒是画得不错。

  “小小姐姐,你还会画画呀!”沉英赞叹着。

  贺思慕拍拍手上的石灰粉,说道:“石灰属实是没什么用处,画幅好看的画,若来者是个风雅的邪祟,或许不舍得踏过去呢。”

  顿了顿,她对林钧说:“林老板不会嫌弃我弄脏了你家地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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