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提灯 第57章

作者:黎青燃 标签: 灵异神怪 强强 古代言情

  “是啊,你怎么还有闲心来球场?”

  段胥手里的球杖在手心里转了两圈,他道:“终日消沉也不是办法,今日便把球当做胡契贼子,在球场上一尽心中苦闷。”

  这帮擅长打马球的贵族子弟和段胥都十分相熟,见他这副神情,不禁在心里感慨一贯笑意飞扬的段胥沉稳许多,看来真是受了打击。

  殊不知段胥憋着欢喜装愁苦,装得实在是辛苦。

  “所以今日我想打满场,各位得罪了。”段胥趁势抱拳行礼。

  这十来个贵族男子便面面相觑,段胥要打满场,这哪里还有别人赢的余地?他的敌方怕是一筹都得不到罢。夏野戏大家都会牵最好的马,穿最好的马服,一年仅有三次的盛事谁不想出风头呢?

  段胥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便笑道:“马球说来也是队伍之间的比试,我便只挑今年新上场的孩子们和我一队。你们这些球技高超的人自去组队,围追堵截我一个还不成吗?”

  段胥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人家自然不好再拒绝,他们也跃跃欲试想将段胥从“球王”的位置上拉下来,若谁能压着段胥争到哪怕一筹,也算是大出风头了。

  马球场上传来击鼓之声,段静元扯着贺思慕的袖子兴奋道:“贺姑娘你看!开始了!”

  她再一观察了下,便皱起眉头道:“怎么回事,顾公子、李公子……他们打得好的怎么都一队去了?三哥那队的人看起来好面生,我一个都不认得。他们是不是欺负我三哥?”

  贺思慕笑出声,她摇摇头:“谁能欺负得了你三哥?”

  段胥一进场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马场边的台上传来窃窃私语声,似乎大家都十分期待。他在金色的阳光下衣服上的银线闪着耀眼的光芒,勒马在马球场周边转了一圈,拉着他队伍里那些第一次参加夏野戏的孩子们说了些什么,拍拍他们的肩膀笑眼弯弯。

  鸣锣开场,拳头大小的彩毬被丢进中场,分列于两边球门的队员立刻纵马向场中奔去,试图抢占先机击打第一杆。真正纵马驰骋的时候其他人和段胥之间的差距就显现出来,公子们都是从小练习骑术的,姿态优美风度翩翩,马也是风驰电掣的良驹,但是以飞一般的速度交会时多少害怕相撞摩擦,下意识就会放慢速度或避让。

  但段胥不会。

  他从最开始纵马速度就是最快的,疾风一般冲向场中,便是要与其他人撞上了也丝毫不避,一蹬马镫便侧身让过而来的人,同时挥手一击,尘土飞扬间彩球便被他击中高高地扬起,瞬息之间他又旋身稳稳地踩回了马镫上,这是何等精妙的控制和自信。

  “好!”

  “段将军!”

  靠近马球场的站立观台上的人们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你看你看!三哥打了头杆了!”段静元拉着贺思慕的手摇晃,兴奋得不行。

  段胥与马仿佛浑然一体,稍微一动作马便配合着他的行动动作,和他一样灵活而从不避让。他平日里便像是在剑鞘里的剑,嬉笑无害不喜争执,但一上马球场那剑便离鞘而出,两面开刃,锐不可当。

  毕竟公子们学骑术是为了修身养性,为了炫耀出风头,段胥学骑术是为了生存和杀人,哪怕后退一步他也活不到现在。

  “莫要在这里喊叫,有失体统。”吴婉清教育段静元道。

  这片观台上坐的都是达官显贵,各个席位间有竹帘遮挡,视野好又不至于沾染马球场上的尘土。那些高声的欢呼都是从下面靠近马场的站立观台上发出的,那边的观众显然身份不至于段家这样显贵,故而怎么尽兴怎么呼喊。坐在这华丽观台上的贵人们显然就体面得多,叫好也叫得优雅妥帖。

  段静元委屈地说道:“嫂嫂,我忍不住嘛。”

  “这次来前你保证过的,在席位上不会大声喊叫。”

  “……要不还跟往年一样,我到下面去看,三哥肯定是要打中头筹的,三哥打中头筹我再上来。”

  吴婉清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你啊,年年都穿这么漂亮的衣服,每次都说不下去。最后还是下去惹一身灰。你想去就去罢。”

  段静元便喜笑颜开地站起来,拉着贺思慕往沿着台阶往下面走,边走边说:“快快快,我们去下面,下面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包管你尽兴!”

  “我也没想喊。”贺思慕说道。

  她堂堂四百多岁的鬼王,也不是没看过打马球,早过了会尖叫欢呼的岁数了。

  “你怎么会不想喊呢?过会儿你一定会想喊的!”

  段静元兴致勃勃地说着,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带着她来到下面的观台上,混入了人群之中,刚刚站定时便看见段胥又击中一杆,将球从自己的半场调到对方的半场去,那漂亮的马技引得众人拍手叫好。段静元立刻松了贺思慕的手,手放在嘴边大喊道:“好!三哥!三哥打败他们!”

  贺思慕环顾着身边如段静元般呼喊的人群,他们身上五颜六色的衣服冲击着她的眼睛,她在脑海中迅速搜寻出这些颜色的名字。

  绯红、朱红、妃色、雪青、杏黄、天蓝、绛紫……

  她的目光转向了球场,和段胥望过来的目光对上。他骑在马上,抹额上浸了汗,发带在风中飘舞,被无数风的丝线所纠缠。

  阳光强烈得如同飞流直下的瀑布,将他身上衣服上金银丝的图案浇得闪闪发光,如同宝石如同火星。他眼睛里盛着光,盛着无数雀跃人群里的她,笑得意气飞扬。

  这幅艳丽画卷是什么颜色?

  贺思慕想她学了,这些颜色她才刚刚一一学习过,这天空、树木、花朵、观台、人们身上的绫罗绸缎、他的衣服、他的马匹,这些她明明都认得突然却一个也说不出来。这些明媚的颜色组合成此刻,组合成天大地大和他,她就像是突然语塞一般,能够想到的词语尽数消失。

  段胥便在这盛夏阳光的瀑布中笑着举起手,拇指和食指伸展,中指、无名指、小指卷曲,做出一个手势,这是他与队友们约定的战术,场上纵马的少年们便变化了阵型。

  贺思慕的脑海中闪过他这个手势的含义,代表天干中的“丙”。

  丙者,炳也,如赫赫太阳,炎炎火光,万物皆炳燃着,见而光明。

  他转身纵马而去,尘土飞扬,在三人的夹击中带着彩毬向敌方的球门发起冲击,在重重围困中灵活游走,然后突然——将彩毬向后一推。那彩毬从交错的马腿之间而过,落在段胥一队的一个年轻人的杆下。年轻人已经卡住了最好的位置却无人防守,一杆将那彩毬挥进对方的球门之中。

  观台上的人们爆发出热烈的呼声,喊着:“头筹!头筹!”

  段静元也喊着:“三哥!漂亮!”

  马蹄的击打让整个场地震颤着,周围的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那些震颤仿佛从空气和土地中浸染进贺思慕的皮肤,融进她的血液里,让她温热着,沸腾起来,仿佛听见自己逐渐嚣张的心跳声。

  陌生而日渐熟悉的心跳声,就像他胸膛里那颗心那样剧烈地跳动着。

  段胥的球杖划出一道弧度,被他架在肩膀上,他回头笑着看向她,仿佛在等她表扬。

  贺思慕安静了一刻——或许不是安静,只是适应那热烈的冲动。然后她也笑起来,像她身边那些活了不过几十年的凡人一般高高地举起手,在温暖的阳光下挥动着,浅红色的靴子跳离地面,她将手附于嘴边大声地喊道:“段舜息!头筹!”

  那尽情的仿佛燃烧般的呐喊,仿佛热风吹散冰雪,万物燃灼而见光明。

  她身边那些人活了不过几十年,而她或许不过只活了这一瞬。

  为了这个与她生命相连的,倔强的明艳的,执着的不顾一切的,疯狂而光明的——

  她所爱着的少年。

第72章 泪妆

  ——为什么整个南都的姑娘们都心仪我三哥,你看了就明白了。

  段静元这话说的不错,马球场是段胥的天下,他在这里如鱼得水搅动人心,只要他在场上,便不是他击球别人的目光也不能离开他,他紫色的身影在白色的马背上便如一道闪电。

  他以自己吸引敌方围堵,传球给队友使其拿下头筹之后。第二回合对方就不敢再只防他一个人,这下子段胥手脚自在了许多,不多时就拿下了第二筹。

  场边又爆发出热烈的呼喊声,贺思慕也融进了欢呼的人群里,为他叫好。

  被连下两球之后对方显然有些急躁,想要压下段胥的势头去,一位公子挥杆大力地传球,不想那球偏离了他预计的位置打在了他队友的马头上。那匹马被冷不丁地大力击中立刻受惊,嘶鸣着不受控制地在场中乱窜起来。

  为兼具速度与耐力,马球场上的马无一例外都是烈马,一旦受惊便难以降服。是以马球场上常有人坠马重伤甚至因此殒命。眼看着马背上的顾公子摇摇欲坠,半个身子飞了出去可脚还挂在马蹬上,马上就要落在地上被拖着跑。

  段胥策马而去伸出球杖捞住顾公子的后背,同时掏出靴子中的匕首一刀斩断马蹬,拎着顾公子的后衣领将他带上自己的马背。顾公子免于被拖行的厄运,心有余悸地抓着段胥后背的衣服急促地喘着气。

  那背上已无人的烈马兀自在场中横冲直撞,竟然撞毁了场边的护栏,径直往观众那边奔去。观众们立刻四散奔逃,段静元穿的衣服过于繁复,惊慌之下踩了自己的衣角顿时跌倒在地,一抬眼就看到那匹烈马向她冲过来。她面色苍白来不及反应之际,面前突然出现一片石青色的衣襟,有人护着她的后脑将她抱在怀里。她怔忡之际又看见一片飞扬的绯红色衣角。

  那片红色衣角是属于贺思慕的。

  在段静元看来如宇宙鸿荒般的时间其实只有短短一瞬,贺思慕站在了烈马面前。

  受惊发狂的烈马突然急停,尘土飞扬间堪堪停在距离贺思慕三尺的地方,它悚然地盯着贺思慕的眼睛,浑身开始打颤而后突然后退三步跪倒在地。

  即便鬼王没有了法力,它还是能识得她的气息,在这方面牲畜要比人敏感得多。

  满场哗然,观众们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立刻有护场人奔来将安静下来的马牵住。

  段静元逃过一劫,慢慢反应过来。她抬头望去,阳光强烈,逆光抱住她的人看不清模样却感觉十分熟悉。那个人放开她后退一步,她看清他的眉目,正是那日避雨时见过的方先野。

  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圆领袍,眉眼安然如雾霭。

  “你的脊骨难道硬得过烈马的马蹄?书生而已,不要逞能。”贺思慕转过身对方先野说道。

  她走过方先野身边把段静元从地上搀扶起来,方先野对贺思慕刚刚那番话并未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看了一眼她目光便转向段静元,平静地问道:“你没事吧?”

  段静元怔怔地点头,她拉紧贺思慕的袖子,说道:“多谢方大人相救。”

  方先野摇摇头,他神色淡然,便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拍了拍身上的灰就走开了。他拍灰时段静元看到他手腕红肿着,应该是刚刚情急之下与地面摩擦所致。

  她想她根本就没注意到原来方先野也在旁边,所有人都在逃跑的时候,他却第一时间就冲过来护着她,而且差一点就要因此重伤。

  他们有这么深的交情么?

  马球赛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暂停,段静元只是受了惊并无大碍,丫鬟就将她扶回席上休息。吴清婉抚着段静元的后背,心有余悸道:“你吓死我了,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同爹交待?以后再不许下去看球,就在这席上坐着看!”

  段静元抚着心口,勉强争道这只是意外,还不等吴婉清继续教育她便见这一处的竹帘被掀开,王公子拿着个白瓷瓶子走到了她们席间。

  这王公子便是王素艺那沉迷声色,不务正业的哥哥王祺。段静元也是南都有名的美人,王家和段家结亲之后,王祺就总借着这层关系往段府上跑,对段静元献殷勤,话里话外就是想要亲上加亲的意思。

  段静元自然是看不上这样的酒囊饭袋,然而此刻来人说着拿来了安神的清心丸,让段静元服下缓缓神,全然一副好心的样子,她又不能拂了对方的面子。

  段静元露出个标准的笑容接过药瓶,王祺还借机摸了一下她的手背,恶心得她一哆嗦。

  “多谢王公子。”她咬牙道。

  王祺似乎丝毫看不出段静元表情之下隐含的厌恶,居然一掀衣摆在她们席间坐了下来,开始与段静元没话找话地套近乎攀谈,而且似乎自以为很风趣幽默的样子。

  段静元与吴婉清交换了一个眼神,真是没见过这么轻浮又厚颜的家伙。

  但段王两家终究是亲家,总要维持表面上的和睦。段静元勉强得体地回应着王祺的话题,只觉得他只要杵在她面前,便是她生吞一瓶清心丸也无法清心,只能恶心。

  她正应付着,余光却瞥到下面的观台上似乎有个石青色的身影,待她把目光转至那处时便和方先野的目光对上。

  马球又重新开赛,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球场上,他站在兴奋的人群中安静地回头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段小姐?”

  对面那聒噪的王公子见她走神便唤她。段静元只好收回目光,又和王祺对付了一阵,再抽出空看向那边时发觉方先野已经不在了。

  不知怎么的,那一瞬间她心里竟然有些失落。

  正在王祺的聒噪越演越烈之际,突然在竹帘后有一道声音响起,仿佛在段静元烦躁的心底吹过清风。

  “段小姐,你方才躲避烈马时好像有东西掉了,我拾了起来放在我席间。你看下是否有东西遗失,若有的话我便拿来给你。”

  方先野隔着那道竹帘,弯下腰作揖说道。

  段静元立刻站起来,走过去掀开竹帘急切道:“怎好麻烦大人,我自己去拿就是。”

  只要是能让她远离王祺,便是去方先野身边也是好的,不管怎么说方先野长得十分好看话也少,更何况这个人……刚刚还试图救她。

  方先野的目光在席间气红了脸瞪着他的王公子脸上扫过,淡淡一笑道:“小姐请。”

  段静元带着丫鬟提着裙子便往方先野的席间去了。

  王祺脸色僵硬,目光落在贺思慕身上时脸色便有所舒缓,他呻吟道:“段府上当真是美人如云,这位美人是谁啊?”

  贺思慕从场上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便惜字如金道:“滚。”

  “你!”“贺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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