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提灯 第65章

作者:黎青燃 标签: 灵异神怪 强强 古代言情

  突如其来的声音刺入韩令秋一片黑暗的世界里,他愣了愣,意识到刚刚在他极度绝望而疯狂的情况下,他几乎全凭本能不要命地在攻击段胥。

  然后他好像赢了,他怎么会赢的?

  韩令秋把自己眼上的黑布扯下来,段胥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腹部,鲜血从指间流出来,而韩令秋的剑正指着段胥的咽喉。段胥吐了一口血,擦着自己的嘴好整以暇道:“你不仅没有荒废,还进步不小啊。令秋,你怎么不杀我呢?”

  在黑暗中韩令秋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明明只觉得过去须臾,此刻却已经夕阳西下,天地一片耀眼的通红。他们身边的湖泊映着赤红的晚霞与落日,仿佛是一潭沸腾的岩浆。

  段胥抬头坦然地望着韩令秋,韩令秋从那眼神里看到一点悲悯。

  他蓦然想起来九年之前夕阳西下的擂台上,他在与段胥开始瞑试之前,段胥看着他的眼神就是这样。

  他依稀记得,在之后模糊的混沌里,有人一直背着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很长的路。那个人对他说——去南方罢,去大梁,不要回来了。

  韩令秋似乎再也不能忍受,他低吼一声,扔掉了剑拎起段胥的衣襟,他满眼血红咬牙切齿地质问他:“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别告诉我是什么劳什子的恻隐之心,我们连三岁的孩子都杀过!你和我之间半点交情也没有,你为什么不杀我?”

  段胥不闪不避地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一笑便有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韩令秋提着他衣襟的手上。

  “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会成为十七,我不想做十七,所以不能让你死。我不是为了救你,我是为了救自己。”

  韩令秋怔住了。

  “当然,就像你说的,我们三岁的孩子都杀过。我最后救了你能改变什么?什么都改变不了,这只是一个幼稚的念头,安慰自己的理由。但是令秋,我是靠着这么一个个幼稚的念头支撑下来的。”

  “你说我善于背叛,在我看来我从没有背叛过。你现在所挣扎和思索的,我早就已经挣扎过了,从那之后我就只忠于我自己。但是你和我不一样,我因为一己之私,罔顾你的意愿,擅自替你做了这样的选择。”

  段胥握着韩令秋提着他衣襟的手,坦然地轻轻一笑:“令秋,我为我的自以为是,还有你脸上的疤向你道歉,对不起。”

  韩令秋渐渐松了力气,他低眸沉默了片刻,像是觉得荒唐一般扯了扯嘴角,道:“你救了我,还要向我道歉。我总不至于这么不识好歹。”

  他抬起眼睛看向段胥,眼里映着赤红的晚霞,疯狂尘埃落定成更沉重的伤痕,他说道:“段帅。”

第82章 衰退

  沉英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天地辽阔,草原无边无垠,血色残阳在天边悬着,湖泊里倒映着另一轮太阳。韩令秋方才和段胥在这里向他展现了一场精彩绝伦令人屏息的对决,他听不见段胥和韩令秋都说了些什么,如今韩令秋却放开了段胥,身躯慢慢矮下去,抱着头哭了。

  沉英从没见过韩大哥哭,在他印象里韩令秋一直是个有些沉默寡言的,坚毅而认真的前辈,有着高大的似乎永远不被冲垮的背影。

  但是他如今披着一层红色的夕阳余晖,浑身颤抖着,仿佛那半个月的阴郁终于找到了出口,喷涌而出将他淹没了。

  沉英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却突然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他惊诧地转过头去便看见了贺思慕。她一身红衣背着手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仿佛她也随着这夕阳一起炽热了起来。

  “小小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贺思慕仍然看着那两个人,回答道:“不早不晚。”

  段胥蹲下身去扶住韩令秋的肩膀,韩令秋抬起眼睛看着他,段胥便弯起眼睛,就像他在天知晓那样,就像他还是韩令秋的将军时那样,笑得轻飘飘的。

  “你早就不是过去那个你了。若你还是,刚才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而且你学过缩骨术,我那个牢狱是关不住你的,半个月来你却一直没有逃跑。”

  韩令秋哭得很狼狈,他看了段胥片刻,却苦笑着摇摇头。

  他不是天知晓的他,可他也不是韩令秋了。他还没有想清楚,他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想清楚。

  段胥沉默了一会儿,便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令秋,你能答应我绝不去丹支,绝不为丹支效力么?”

  韩令秋慢慢地点点头,郑重道:“好。”

  段胥站起身子,道:“那我也不强求你留下了,你走罢。我们才二十出头,人生还长得很,有很多时间去想清楚。令秋,不要害怕,慢慢来。”

  他向韩令秋伸出手,道:“站起来罢。”

  韩令秋的眸光闪了闪,无数回忆纷乱而过却尘埃落定在此刻,血红夕阳里的段胥。他仿佛能确定,在他二十几岁的人生里,他最羡慕段胥的时候便是此刻。

  他伸出手去握住段胥的手,然后被段胥从地上拉起来。段胥对他说道——再见,韩令秋。

  他说——多谢了,保重,段帅。

  韩令秋走了,就这样在夕阳里越走越远,变成一个小点继而消失,什么也没有带。

  扶着段胥回营帐的一路,沉英一直欲言又止,他十分想问韩令秋和段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又觉得时机不对,他三哥看起来也不太愿意说的样子。

  更何况贺思慕还在一边冷着脸一言不发,让沉英觉得寒风瑟瑟,只好把段胥扶回营帐就赶紧溜了。

  段胥把灯点上,叹道养弟弟一点儿也不贴心,他还受着伤呢也不知道帮着包扎一下就这么走了。一边笑嘻嘻地把伤药和纱布推到贺思慕面前,说道:“鬼王殿下来得正好,劳烦您帮帮我了。”

  贺思慕冷笑一声,把他推到床上坐下,驾轻就熟地解开他的衣服,拿起纱布和伤药给他清理伤口。一边清理一边说:“要是他真的没有控制住伤到你的要害,你要怎么办?”

  “不会的,我命里逢凶化吉,而且我知道令秋他……嘶,疼!思慕你轻点儿!”段胥吸着气讨饶。

  贺思慕抬眼看他,道:“你这个爱搏命的陋习这些年竟然一点儿改变也没有。上次潜入敌营也是,段小狐狸,我说过遇到危险要叫我,你都忘了?”

  段胥的手覆在她的手上,认真地眨着眼睛道:“你就这么担心我?”

  贺思慕轻轻一笑,她靠近段胥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别装可怜糊弄我。除此之外,我还想问问你,你的身体怎么了?”

  段胥的眸光闪了闪,他无辜道:“什么怎么了?”

  “你为什么会输给韩令秋?”

  “他进步了我退步了嘛,而且我让着他。”

  “段、舜、息。”贺思慕威胁性地喊着他的名字,她没有耐心再与他绕圈子,径直戳破了他不想说出的原因:“你的五感衰退了。”

  段胥不由地攥紧了床铺,他心知瞒不过贺思慕便坦然道:“是有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我也不记得了。也不严重,我原本五感就比常人敏感很多,稍微衰退一点也只是和大家一样。更何况我现在为一军统帅,原本也不打算再仗着武功去做些剑走偏锋的事情,这样就更没有什么影响了。”段胥说得轻描淡写。

  贺思慕怀疑地看着段胥,半晌才转过目光,说道:“你我之间的结咒终究有损于你的身体。”

  段胥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她此刻的情绪起伏,立刻抱住她的腰宽慰道:“我们认识头一年就换了三次,之后的三年才换了五次,够少的了。思慕,人原本就是要老的,身上所有的感官都会跟着衰退,这很正常。你现在就嫌弃我,以后我老了可怎么办?以色侍人,色弛而爱衰啊……”

  贺思慕一把把他扑在床上,军营的床硬得很,段胥喊着疼,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眯起眼睛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段胥望着她片刻,然后笑出声来。

  “你要跟一个伤患吵架?”

  贺思慕揉揉额角,她指着段胥逼问道:“你的身体真的没有问题?”

  “没有,没有啦。你不要担心。话说回来,你最近时不时来找我,鬼界不忙么?”

  贺思慕沉默片刻,她一个翻身躺在了段胥身边,头枕着他的胳膊。

  “乱成一锅粥了。”

  段胥想了想,说道:“哦,所以你是故意不待在鬼界,让他们更乱一点?”

  贺思慕若有所思,她转过脸看向段胥,认真地看着他明亮的双眸,这双她最喜欢的眼睛。

  “段胥,你和天知晓算是做了个了结么?”

  “算是罢。”

  “感觉如何?”

  “很轻松,感觉自己又能再走很长的路。”段胥低头吻了贺思慕的额头,对她说道:“和你一起。”

  贺思慕于是把头埋在段胥的胸膛里,她仿佛叹息一般说道:“睡吧,我陪着你。明天起来要看大夫,要喝药。”

  段胥点点头,在不弄痛伤口的前提下以最大限度抱紧了她。他觉得贺思慕似乎有心事,她不喜欢说心事,不过一旦在鬼界不愉快了,她就会频繁地来找他。

  他认为这是一种依赖,且暗自开心。

  最近的鬼界因为白散行的出现确实有乱成一锅粥的趋势。众鬼都在寻找,可又没谁能找到他。

  曲州在人间是大梁的辖地,在鬼界是姜艾的地盘,而那个被鬼王下令通缉的叛臣白散行,如今正坐在姜艾曲州的府邸里喝酒。

  他看样貌是个三十多岁的英俊男子,和所有恶鬼一样皮肤苍白身体冰冷,不过他比寻常恶鬼还要更加白皙,头发眼睫都为白色,整个人仿佛雪堆出来的,一伸手就能看见胳膊上的伤痕。

  其实他比段胥更像是个冰裂纹的瓷器。

  “你这次偷的可是我的百年陈酿醉梦仙,世上再没有第二坛了,千金不换。”姜艾走进院落,看见白散行手里的酒便面有愠色。

  白散行挑眉看了她一眼,晃着酒壶道:“百年陈酿和水喝起来有什么不同?姜艾,三百多年了你怎么还在做这些毫无意义的收藏。”

  他依然是三百年前的老样子,总是喜欢批驳她的一切喜好,冠以无意义三个字。白散行再想喝一口时,那酒壶便飘到了半空,姜艾悬着右手道:“那你就别喝。”

  白散行的目光冷下来,和姜艾对视着。那酒壶被两人的法力拉扯一会儿左一会儿右,颤动着在他们之间来回移动。姜艾手腕上素白的手镯上绑了个红铃铛,铃铛在此时突然轻轻一响。

  那只是很轻的一声响动,白散行却如遭雷击,低吟一声捂住额头,酒壶便飞到了姜艾身边。姜艾摩挲着她的手镯,颇有些得意地说道:“别忘了,你现在不能反抗我。”

  白散行咬牙看着她。

  “怎么了,不服气?是谁仗着自己法力强把我囚禁了两百年,风水轮流转,现在终于体会到我当时的感受了?”

  “老子被关在九宫迷狱三百年,三百年还不够?你还要怎样?”

  姜艾的笑意变得虚浮,她微微扬起下巴,道:“是啊,我们之间还能怎样呢。”

  顿了顿,她向庭院右边一挥,酒壶的水如刀刃般飞去,一个身影骤然出现躲掉了那水刃。姜艾望着那个恶鬼,轻笑一声道:“右丞来都来了,何不现身?”

  晏柯便站在院墙之上,冷眼看着他们两人。

  白散行一看见晏柯眼里便涌起滔天怒火,他喊着“你也敢出现在我面前”,白光闪烁间与晏柯缠斗起来,那架势完全是奔着把晏柯灰飞烟灭去的。这放在三百年前有可能,但白散行已经在九宫迷狱里消磨了三百年法力,早不比当初了。

  姜艾抬起手,随着铃铛的轻响,她喊道:“白散行,回来。”

  白散行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一下子消失然后出现在了姜艾身后,无法动弹。

  晏柯审视着发生的一切,道:“当年是你偷偷保留了白散行的心烛,如今又把他唤醒,还寻到了方法控制他。左丞大人,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同右丞有什么干系呢?既然右丞来了,那我倒是想问问看,若是王上知道她父亲——前鬼王殿下是死在你手里的,你该当如何?”

  晏柯的目光骤然一凝。

第83章 前行

  晏柯的目光转向白散行,被束缚在姜艾身后的白散行恨恨地望了姜艾一眼,再与晏柯对上目光,冷笑道:“怎么,你难道还觉得老子会替你保守秘密不成?你自己是贺思慕的杀父仇人,还道貌岸然地站在她那边,骗她杀我这个唯一的知情者,贺思慕知道了不把你挫骨扬灰才怪。”

  姜艾笑着向晏柯走近几步,罗裙摇曳,她悠悠道:“晏大人之前那么紧张,原来不是怕白散行去找你,而是怕王上见到白散行会知道当年的真相啊。我真是觉得奇怪,你借白散行的势力除掉了前鬼王,又借思慕的手除掉了白散行,称王之路上不就剩思慕这一个绊脚石了么?怎么这么多年安安分分当个右丞,果真就不再想那王座了?”

  她靠近晏柯,伸手放在唇边,小声说:“前鬾鬼殿主,那可怜孩子背后是你罢,右丞?你想要思慕的鬼王灯,对不对?”

  晏柯冷着脸望着姜艾,一言不发,眼里的光芒闪烁。

  姜艾掩唇而笑后退几步,笑得风情万种花枝乱颤,道:“右丞有这么大一个把柄在我手里,居然还敢来质问我?白散行他日做了指正你的证人,思慕还要感谢我呢。”

  “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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