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丝霓裳
钱姨娘身子弱,云娇与把云庭也不信那些邪,二人一左一右搀着她缓缓往回走。
这可苦了丁氏。
不对,是苦了钱世海。
来时温氏还与钱香兰一道扶着她,此刻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忘了,与几个姑子一道上前头去了,竟对她置之不理。
好在钱世海这会也不忙了,也不用抱瓦罐了,刚好腾出手来扶她。
钱香兰也去搀她,钱胜也不放心的跟着。
丁氏却生怕自家输了,连声催促:“你俩快些走!别等我,快点追上他们!”
“娘,”钱香兰不肯走:“我搀你一道走。”
“这有你爹,你快走,你熟悉路,带着胜儿抄近路,一定要抢在他们前头,快去!”丁氏推着她连连催促。
“娘,爹一个人如何能……”钱香兰急的跺脚。
“你可是要气死我?”丁氏脸一拉,直接打断她的话。
“走吧,娘,”钱胜暗自摇头,也不多言。
钱香兰无奈,只能跟着儿子往前赶。
见女儿与孙子走了,丁氏才算是有些放了心。
她先是由钱世海扶着,一条腿往前蹦。
但一条腿到底体力不支,且这般一蹦,难免牵扯到那只伤脚,直痛的冷汗直流,没蹦几步便不大吃不消了。
眼见着走得最慢的钱芳馆带着一双儿女,都将他们夫妇二人越甩越远,丁氏心中越发焦急。
个老不死的,死了也不消停,棺材还砸了她的脚,否则她今朝定然是第一。
第一自然是不谈了,但起码也不能落在最后,可要怎生回去呢?
她脚上疼痛,心痛又焦急,扭头想冲着钱世海发火。
但见他弓着腰扶着自己,忽地面色一喜,一把拉过他:“世海,这般慢慢走什的时候才能到家,不如你来驮我。”
“我驮你?”钱世海不情愿:“我哪驮得动?再说,这青天白ri的,块块都是人,成何体统?你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有什的可笑的,你四妹夫哪不曾驮你四妹妹的?这些年了,我也不曾望见哪个牙笑掉了!”丁氏理直气壮。
钱芳祥当初刚成亲,三朝回门之时,雪天路滑不慎摔坏了腰,吉荣尚心急火燎的,也顾不上旁的,驮起她便去了集市上的医馆。
当时可是许多人都瞧见的,还惹出来一阵闲话。
“你背地里笑了她多少年了,平常无事想到就拿出来说,到这刻,又不好笑了?”钱世海胸口发闷。
怎什的话到这婆娘口中都是正着说有理,反着说还有理?
“别说废话,我就问你驮不驮?”丁氏两手叉腰,双目一瞪,摆出架势来了。
钱世海今朝已是一个头两个大,不想再节外生枝,认命的弯腰:“驮你,驮你,上来吧,真是前世里该你的!”
丁氏这才算是心满意足,趴在钱世海肩头指挥他快些。
钱世海气喘吁吁,紧赶慢赶,总算在进家门前,赶上了云娇他们娘三个。
此刻,其余人皆已到家,跨过了火叉子。
所谓火叉子,便是厨房灶膛里头烧火用的,专事往灶膛里头推草。
原先这火叉子只是一根铁棍,后来为了好使,有人找铁匠将铁棍头子做出个分叉来,最早的时候叫做铁叉子。
后来这法子逐渐流传开了,家家户户灶膛中都有一把,因是灶膛拨火用的,人们又改称之为火叉或是火叉子。
这送殡回来,跨了烧红的火叉子,一来是去晦气,二来怕死者灵魂依恋人间,跟着亲人回来,灵魂怕明火,这火叉子能将鬼魂拦在门外。
也有些地方是跨火盆子,皆是一般作用。
跨完火叉子,后头会有人挨个分上一块甜饴,便是糖,另有一块云片糕,众人各自吃了,寓意往后日子越过越甜,节节升高。
钱芳馆与把云庭已然跨过了火叉子,在取甜饴与云片糕。
云娇正欲去跨火叉,便听到二舅母火急火燎的声音。
“放我下来,快点,我要自个儿跨火叉。”
她不由回头去看,还未来得及分清情形,便被推的一个趔趄。
第76章 煽风点火
云娇连退数步,总算稳住身形。
定睛一瞧,便见二舅母伏在二舅舅背上,方才便是二舅母伸手来推她,险些撵她一个跟头。
她便是再聪颖,也不过才十岁,陡然遭遇这般事,且又当着这许多人,一时间也想不出个应对之法,只能抿了抿唇站在那处,怔怔的瞧着。
“云娇,发什的呆,快来!”钱姨娘便是性子再软,云娇也是她亲生的。
她见一向事事都能拿得定主意的女儿,竟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样,到底舍不得,忙朝她招手招呼她。
云娇闻言登时反应过来,虽说不信那些鬼神之事,但有机会气气二舅母,她自然舍不得放过。
她即刻垂眉敛目,一副低眉顺眼听姨娘话的模样,匆匆朝着火叉那处行了过去。
丁氏见状,顿时急了,照着钱世海后脑勺便是一巴掌:“我叫你放我下来!”
钱世海原是体贴她脚受伤了,想着背着她一同跨进去也是一样,跨火叉不过是个仪式而已,不必要那边讲究。
丁氏却偏偏觉得须得自己抬脚跨过去才算。
路上丁氏便已提及此事,钱世海也争论不过她,只能由着她做主了。
加之此刻这婆娘不看场合,当着许多人的面扇了他的后脑勺,钱世海觉得太过丢脸。
也不再坚持,直接直起身子,将她放到火叉边上,没好气的道:“你跨,你自己跨!”
这若是放在平时,钱世海敢这般同丁氏讲话,她怕是要掀了屋顶才罢休。
可这刻儿她顾不上那许多了,再晚一步,云娇跨进去,她便是最后到家的了。
落到临了才进门,太不吉利了,绝对不行。
她用一条腿立着,口中还不忘叮嘱钱世海:“你也快点跟上,别落到顶临了一个。”
云娇方才被她推的退了好几步,此刻自然赶不上她,因她原本就立在火叉边上。
可她轻手利脚的,行动不受阻,跨跟火叉子不过举手之劳,眨眼功夫而已。
丁氏见状登时大急,忙故技重施,抬手去推云娇。
云娇此番已有防备,加之丁氏一条腿站立,也使不出多大力气来,只将她推的略退了一步。
丁氏心知再也耽误不得了,趁着她后退之际,直接将受伤的左脚跨了出去,打算抢占先机。
她心中设想好的,这只伤脚只走这么一步,虚虚的跨过去,便算妥了。
可她高估了自己承受疼痛的能力,再说那脚中的骨头折了,不碰都疼,更何况踩在地面承受身体的重量?
脚一落地,她便痛的“嗷”大叫一声,腿下一软,直接摔坐在地上。
云娇吓得连忙往后退了两步,两只手背在身后,意在表明她可不曾动手,用以撇清干系。
丁氏疼的涕泪横流,加之她今朝穿着一身深绿的水纹夹袄,下头配着一条极厚的棉裤,外头又是一身孝衣,脚上也是真疼,一时间竟不曾察觉自己跨坐在烧红的火叉之上,只顾着在那里张嘴嚎哭。
钱世海见状忙去拉她,可她只觉着疼痛,受伤的脚也不做主,一时间便不曾起身。
女眷们皆吓坏了,忙手忙脚乱的去扶她,可丁氏硬是抱着腿哭嚎,身子如同黏在地上了一般。
云娇几个姨父倒是有心上去帮忙,可又一想,他们皆是男子,若是出手去拉又怕不妥,况且丁氏也不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弄不好还要被反咬一口,几人心中皆有顾忌,便一同站在一旁观看,谁也不曾上前帮忙。
这说时迟那时快,这些事几乎都在瞬息间同时发生。
便在众女眷快要将丁氏扶起之时,丁氏那棉裤裤裆忽然窜出一团火舌来。
众人猛然一见火,登时吓得一哄而散。
丁氏又重新跌坐了回去,登时痛的几乎背过气去。
可她不敢背过去,怕自己便这般给烧死了。
大抵是太痛了,她此刻反倒比方才清醒多了,也顾不得脚上的剧痛了,忙就地滚到一侧,伸手去拍裆中的火,口中高呼:“快,快来人,快舀水来!”
说起来,这原是她被棺材压住脚之时,挣扎着想要出来,又有人从旁拉她,脚是不曾出来,棉裤裤裆却扯的裂开了,露出些棉絮在外头。
当时她身上有袄裙与孝服挡着,旁人也不曾瞧见,她便只悄悄将棉絮往里塞了塞,想着回来再换也不迟。
却不料又惹出一番祸事。
她方才那般跌坐下去,那棉絮恰好盖在烧红的火叉上,又耽误了片刻,可不就引火烧身了么!
她喊着舀水,可水井离这大门口且远着呢,如何来得及?
众人一时间急的不知所措,可因那火所在的部位极为特殊,也不好上手去帮她扑灭,一个个只能干看着,做声不得。
钱世海差点气的昏死过去,这都是什的事?忙催促着下人去打水。
云娇站在边上冷眼旁观,明晓得只需将衣物死死捂住,那火苗自然便燃不起来了,可她却偏不开口提醒。
她晓得姨娘今朝那些言语句句在理,也晓得钱胜是个好的,不该毁他前程。
可她心中仍旧为外祖母鸣不平,凭什么外祖母吃尽苦头的去了,作恶之人还好端端的活着,不伤分毫?
兴许她被棺材砸断了脚,真是冥冥中外祖母给她的报应,那此刻呢?会不会也是报应?也是外祖母给她的惩罚?
若真的是,那便好了。
这般想着,云娇心中畅快多了。
没多大会,她便注意到钱胜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她忙抢先一步,端起一旁满是纸灰的银盆,劈头盖脸朝着丁氏倒了过去。
一般烧纸皆是在大厅的灰缸之中,这银盆放在大门口,迎来送往之时点纸,算是个充门面的。
云娇口中高声道:“二舅母,你忍着些,舀水赶不及了,这纸灰也能灭火,只是委屈您了!”
她晓得钱胜处事冷静,来了定然叫丁氏将火苗盖住,火自然便灭了。
她是急中生智,恰好瞧到了那银盆,能叫丁氏多吃些苦头,那便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