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呦九
皇帝果然心痛,“你这是何苦。”
端王这回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父皇,儿子也不想争了。争来争去,好像全是一场空,也走错了路。”
“这些天,儿子一直在想,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想来想去,却还是想不通。”
“后来,阿昌从宫里回来,只要教养嬷嬷敢掣肘他,他就瞪人,教养嬷嬷便不敢动了。”
“儿子从那时候就想,自己应该从头开始错了。为了个储君之位,开始结党营私,四处结交权贵。要结交他们,就要给他们好处,为了养私兵,就要收人家银子。”
“明明是主子,却活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奴才。”
“非但如此,我竟然还觉得养私兵也没有什么,只要我不造父皇的反,只要将来太子敢打压我,我也有底气,那就没有什么,可现在想来,谁给我的胆气呢?”
他憔悴的笑了笑,“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就越生气。”
“父皇,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儿子想,应当会比太子更加用功一些来获得父皇的青睐。”
皇帝信端王的话。
他没有说什么宽恕的话,只摇头叹气,“起来吧,你明白就好,还为时不晚。”
端王便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才起来,然后跟着去了宫宴。
皇帝携着端王一起出现在外间,群臣便悄悄的看向太子。只见太子没有说话,只静静的坐着,带着太子妃和小皇孙在那里用膳。
皇帝一来,众人起身,太子虚扶着太子妃,一起朝着皇帝磕头。
端王就朝着端王妃的方向走去,也坐在了妻儿之间。
这么多年的宫宴了,就属今年最是奇妙。
这个气氛,怎么看怎么不对,就连四处喝酒的人都少了起来。
等到酒过三巡,却见皇帝突然朝着底下招了招手,把太子的长子招了上去。
小皇孙殿下胆子很大,乐颠颠跑过去,还直接爬上了皇帝的腿上坐着,亲昵的道:“皇祖父,您想阿昭啦?”
“阿昭有妹妹啦,得陪完妹妹才能陪您读书。”
皇帝看着他说话便觉得欢喜,这孩子是个聪慧的。他低头,“那你想不想做皇太孙啊?”
阿昭:“什么是皇太孙?”
皇帝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朝着底下道:“太子长子齐长启,聪慧过人,心善纯良,朕欲立为皇太孙。”
此话一出,众人都余光朝着太子和端王看过去。
此时立皇太孙,好像合乎情理,却又有些微妙,都是官场的老狐狸,心里自然要过几道弯。
这是什么意思?
说是放弃太子,却好像又不是,太子毕竟还年岁不大,此时说放弃太早。但不是放弃,这般情况之下,立为皇长孙,却有些别的意味在里头。
猜不透。
也不敢猜。
他们不敢猜,折筠雾却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她看向太子殿下,这几日他总是坐在窗户边静静的看着屋子外凋落的桃花树,问他,他就笑,“想不跟你说,想要装出高兴的模样,却又忍不住落寞。”
“既然如此,我便也不能瞒着你,免得你瞎猜,还要照顾我的情绪,更加难受。”
他深吸一口气,道:“那我就说了——珺珺,你别吓着,我怕是……成了弃子。”
成了弃子。
成了桃树上不要的枯叶。
成了落在地上不要的桃花瓣。
成了……还没长大,就已经被虫蛀的果子。
再也长不大了。
第103章 刀 三更
很难形容折筠雾听见这句话的时候, 是什么感受。她站在那里,明明好像什么也没有想,但回神的时候, 已经泪流满面。
太子倒是比她看着想得开些, 笑着道:“你看,你还怀着孩子, 我本是不该告诉你的。”
“但过几日宫宴,你也该知晓了。”
“与其从父皇嘴里猝不及防的听见, 还不如我告诉你。也免得你到时候受了惊吓。”
他将人扶着坐下,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坐在窗户边。
很长一段时间, 这里是折筠雾一个人的地方。从做宫婢的时候,她就坐在这里给太子殿下绣衣裳, 后来成了太子妃, 她依旧是坐在这里给太子殿下和阿昭一起绣衣裳。
而殿下长去的地方却是里间的案桌和榻前。她为宫婢的时候,只有看风景时太子才会搬一张椅子过来,后来成了婚, 这张椅子便没有搬走过,一直放在她的椅子身侧。
再后来, 阿昭也长大了,他就会在读书完后,从椅子上跳下来,带着自己的小板凳过来陪着她和太子殿下一起坐。
折筠雾习惯了太子这般陪着,可此时此刻, 她却想要太子去案桌前坐着。
只要去坐着,就是随意读点书都好。
她去牵他的手,“殿下,我陪你读读书吧?”
太子却笑着摇头, “此时不读了,以后吧。”
折筠雾被他养得很爱哭,此时此刻,也想哭,怀着孩子,本就是爱哭的。但她却知道自己不能哭了。
哭了还要殿下哄,她却哄不了殿下。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升起了“要是晚生阿昭几年该多好”的念头。
太子笑着抚了抚她的发,将手放在窗岩上,把头靠在手上,探出头去,“珺珺,我就落寞落寞,你别担心。再怎么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幸而是阿昭,不是吗?”
折筠雾便也跟着做出他的动作,把头探出窗去,看着不远处的桃树,心里泛起了苦涩。
殿下就好像这棵树,走过了二十二年的春秋,开了二十二年的花,结了二十二年的果,却依旧在寒冬来临之季,成了枯树。
枯树逢春,还能再次开花结果,但是殿下还可以吗?
她吸了吸鼻子,“殿下,我把阿昭再塞回肚子里去吧?”
太子笑起来,“别了,阿昭看不见咱们,会哭的。”
折筠雾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那怎么办,我也舍不得你哭。”
太子一只手去抚她的背,轻轻的拍,“万事皆没有定数,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好像安慰自己似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怀着孩子呢,别哭了,哭了伤身。”
折筠雾努力的忍住,“我也知道,就是忍不住。”
太子却道:“你别伤心……我此时,其实并不伤心。”
他只是很落寞。
这事情,就好像温水煮青蛙,他从十五岁的愤怒心寒惶恐,到如今二十二岁的落寞,一点点的让他做好了准备。
所以他发现也不是那般的伤心。
只是心口上挖了一个洞,有些疼。
父皇的刀太慢,太钝,割得他有些难受。
折筠雾泣不成声,太子便搂着她道:“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早知道,我就不偷偷吃那么多排骨了。”
这话让折筠雾哭着笑出来,太子给她擦泪珠子,凝视着她的眼,道:“珺珺啊,我刚刚想,即便我是枯树,败花,残果,也不是那么的可怜,至少有你一年四季,都在树下看着我。”
总算不是那般可怜。
从那日起,折筠雾就一直很抗拒这场宫宴。
可是他们根本没有势力去阻止这场宫宴。
太子坐在一侧,静静的微笑着而站,她便也挺直了背,跟他紧紧的站在一处。
阿昭本是高高兴兴坐在皇帝腿上的,但此时众人奇怪的目光和参拜让他忍不住有些害怕。
他求助的朝着阿爹和阿娘看过去。就见阿爹和阿娘笑着朝着他点头。
这是让他稍安勿躁的意思,阿昭懂。
他便坐在皇帝的腿上坐稳了,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皇祖父,阿昭可以回阿爹阿娘那里去吗?我想跟妹妹说说话。”
皇帝点头,“去吧。”
他也不想吓着孩子。
阿昭连忙跑回来,跑到阿娘的怀里,紧紧的捏住了阿爹的手。
太子反手一握,将阿昭的手握住,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阿昭,无事,只是你的身份又高了一些。“
阿昭不懂。他迷茫的坐在一侧,小声的问阿爹,“为什么啊?”
太子就给他解释。
“你看,你皇爷爷生下了阿爹我和你众位伯父,可是只有咱们住在宫里,只有我是储君,所以我被叫做太子。”
“如今,我又有了你。”
话还没有说完,阿昭就懂了。
“阿爹如今有了我和妹妹,那阿昭做了皇太孙,是不是以后住在东宫,妹妹小时候一起住,大了出去住?”
太子点头,“是。”
阿昭就不惶恐了。他知道宫外和宫里没有多远,也知道阿昌和他爹娘也住在宫外。
就是两个外祖父一家子也住在宫外。
不过,他想让妹妹一辈子住在宫里面。
太子耐心解释,“你妹妹总是要成家的,成家了就得住在外面了。”
“你住在里面,娶了妻子,便可以把妻子带进来。”
阿昭不懂。
但是他还是没有反驳,阿爹说过,不懂的事情,就听别人说,先别急着反驳,免得说错被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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