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衔香
皇兄是在等,等着她主动送上去——
给谁不是给呢?她的命运从来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与其到了那蛮荒之地被折磨致死,倒不如死在这带给她无限荣光又让她坠入深渊的禁庭里……
柔嘉忽然想通了,一直抗拒的手慢慢卸了力,神情平静地站着。
那牢牢架着她的婆子一看见她这副样子,才松了口气笑了一声:“这才对嘛,公主您还是趁着最后这几日多看一看这皇宫吧。”
柔嘉抬起头,忽然也笑了笑:“嬷嬷,我都是个要走的人了,能不能明天再带走桓哥儿,今晚,就让我再跟他待着最后一晚吧。”
只不过一晚上而已,她一个徒有虚名的公主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那些嬷嬷有些可怜地看了看她,终究还是松了口:“那明天一早我们便将人带走,公主到时候可不要再阻挠我们办事。”
柔嘉点了点头,一片坦然。
待所有人走后,她静静地站了许久,站到眼睫快结冰了,才终于开了口:“染秋,备水。”
染秋看了眼窗外暮霭沉沉的云雾,有些不解地道:“天还没黑,这会儿就沐浴会不会太早了?”
柔嘉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不早了,皇兄,他大概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吧……
第21章 交换(修) “皇兄,你不要走。”(三……
傍晚的天忽然便暗了下来,层云厚厚地堆叠着,天空灰蒙蒙的,好似炭炉里烧的灰白的余烬,酝酿着浓重的雪意。
连空气都变得湿润了,泛着微微的潮意,湿湿的附着在皮肤上,叫人浑身不舒服。
太极殿里极静,皇帝今晚并未安排政事,他久久地站在窗边,黑沉沉地看着天幕,仿佛在等着什么人来。
张德胜眼观鼻、鼻观心,换了两个口风严实,行事稳妥的宫女进来当值,以免有什么胆小的或者是好事的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只是还没等天色黑下来,倒是永嘉公主不知在哪儿受了委屈,哭哭啼啼地闹着要进来。
“皇兄,我要见皇兄,你拦着我做什么!”她双目红肿,格外委屈地站在门口。
张德胜悄悄回头,瞧着里面的人对着哭声毫无反应,俯着身劝了一句:“公主,陛下正忙着呢,您要不改日再来?”
“不行,我就要今晚见皇兄,皇兄如果不见我,我就一直在这儿等着!”她赌着气,像一尊门神一样倔强地站在门口,大有站到地老天荒的意思。
皇帝微微皱了眉,但看着尚未黑尽的天色还是叫了她进来。
“你又在闹什么。”他沉着脸,转过身训斥道。
永嘉被他这声音吓了一跳,再一抬头,看见他阴的和窗外的天一样的脸色,忽然有些害怕。
可她也是满心的委屈,一想起来昨日高彦昌那番决绝的样子,眼泪唰的一下便掉了下来:“皇兄……我实在受不了,高彦昌那个莽夫,竟然把他传家的玉镯都送给了那个女人。他现在还放出话来宁愿不做官,也要娶她回去,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哪个女人?”皇帝听着她这么叫,蹙着眉,隐隐有些不悦。
“就是猗兰殿那个煞星啊,明明都要去和亲了,临走前还不肯让我安分,连高彦昌都被她勾住了,什么都不要也要带着她走,她一定是给他下蛊了,成日里靠着那副容貌去祸害人!”永嘉咬牙切齿地数落道,恨不得把她活剥了、嚼碎了。
皇帝微微一顿:“那她接受了那个镯子吗?”
永嘉被问的一愣,她只是听说高彦昌把镯子拿了去便气得不得了找他对峙,但高彦昌显然也是一副怏怏的神色,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难不成,那个女人她没收?
不对呀,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以她和她母亲那种见缝插针的性格怎么会轻易放手?
皇帝看着她答不上来,心头微微一松,随即又板着脸道:“既是没收,那和她有什么关系?永嘉,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推到别人身上,你若是真想要这桩婚事,还是从高彦昌身上找找因果。”
“我,我……”永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嗫嚅着说不出话。
她何尝不知晓这个道理,但是要她承认高彦昌不爱她,比承认高彦昌是被别人迷惑了要难得多。
她忍不住捂着脸哭出来:“高彦昌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是大缙的公主,身份高贵,地位尊崇,容貌和才学也算不上差,他怎么就那么倔,放着好好的金枝玉叶不要,非要去找那假凤凰,皇兄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她边说边哭,哭哭啼啼地扯着他的袖子,全然没有平时的趾高气昂,只有一个少女被拒绝的难堪和无助。
可皇帝非但没动容,脸色还忽然冷了下来:“你看看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哪一点还有大缙公主的风范,哪一点还有皇家的尊严?你要朕怎么帮你,直接下一道旨意赐婚,把你们两个人绑在一起吗?”
永嘉被他一斥,吓得憋住了眼泪,低着头不敢回话。
“说话!”他眼一低,脸若冰霜,“朕问你要不要赐婚。”
永嘉从没有见过皇兄这副模样,她跪在那里,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如果皇兄下了旨,以高彦昌的性格肯定是不敢抗旨的。
但是高彦昌就算被迫娶了她,往后一定也会记在心里,不会再爱上她了吧?永嘉摇了摇头,她不想那样。
只是如果不赐婚,高彦昌又怎么肯主动放弃那个女人来娶她呢?
永嘉又心动,又担心,犹豫了片刻迟迟做不出决定。
皇帝看见她满脸纠结的样子,忽然沉声叫了一句:“张德胜,拿纸笔来。”
永嘉一听,慌忙开了口:“不要,皇兄不要!”
她不能让皇兄下旨,否则她和高彦昌就真的完了。
皇帝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她:“想通了?”
永嘉犹豫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她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也知道有些东西是强求不得的。
“如果我逼着高彦昌娶了我,他是不会开心的。他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到时候相看两厌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喜欢的是那个意气风发,纵马奔腾的高彦昌,他如果变得不像从前了,我可能也不喜欢了他吧。”
永嘉喃喃地说道,好像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
皇帝顿了片刻,却仍是冷着脸的模样,对她这番小儿女间幼稚的好感不置一词。
他冷静地看着她:“永嘉,你要记住,你是大缙的公主,是朕的皇妹,任何时候都不要失了自己的体统,低三下四地去求别人。你要做的是要学会利用一切,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高彦昌可以不喜欢你,但你如果真的想要他,那就让他变得离不开你,这才是最稳固的关系,而不是靠着眼泪那种没用的东西,去哀求一个人的施舍和怜悯!”
“可是皇兄……我要怎么才能高彦昌离不开我呢,我当时气得恨不得杀了他,拿剑指着他的时候,他也不松口,难道我真的要打断他的腿,废了他的一切,把他关在我的府里吗?就算这样,他如果心里还是不愿意怎么办?”永嘉有些不明白。
“是个人都有软肋,他骨头再硬,总有放不下的东西。亲人,友人,爱人,情欲,爱欲,恨意,只要他活在这世上,那就一定有可以掌控的东西。”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像那落了幕的夜色一样,浓黑的深不见底,看的人心惊。
永嘉听着他的话,隐隐有些害怕,她只不过是因为看过一场马球赛,对高彦昌有些好感而已,具体有几分好感她也说不清,她自然也不想费那么多周张去折服他。
可皇兄,皇兄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可怕,看起来就好像一个蛰伏已经的猎人一样,在慢慢收网,等着那头猎物撞上来。
是谁被他盯上了?
永嘉心里有些发慌。
她是知晓皇兄的手段的,当年父皇正在鼎盛之年时,为了那妖妃的孩子曾经想要废太子,但几近辗转,都没能废的了他。后来父皇突然驾崩后,前朝后宫更是一夕骤变,局势牢牢地掌控在他手里。
坊间隐隐有流言说皇兄是弑父才登上的大位的。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兄长,永嘉一直装着糊涂从来不愿去深想。
但看着皇兄如今的神情,她又忽然有些不确定。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的。这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从小对着她千般好,长兄如父,他对她比之父亲亦不差。
她明白自己不该像市井之人一样不惮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但是她现在一看到眼前冷漠威仪的皇帝,便怎么也不能将他同从前那个温润如玉,带着她踏青游园的皇兄联系在一起。
他变了。
夺嫡之路和帝王心术已经让他变得深不可测,连她这个至亲的皇妹,也丝毫看不出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永嘉明白若不是因为她是他的同胞妹妹,以她一贯骄纵的脾气还不知道要被丢到哪里去。
怪不得这宫里人人都怕他,那个女人也是,每次见到皇兄总是像耗子见了猫一样,低着头不敢大声说话。
永嘉看着眼前这个威仪日盛的帝王忽然有些陌生,她低下头,难得有些沉稳地说道:“臣妹知道了,臣妹会好好想想的。皇兄……皇兄不要太操劳,早点休息。”
皇帝淡淡地“嗯”了一声,永嘉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座冷冰冰的宫殿。
一出门,寒风凛冽,四处已经点起了灯,八角宫灯高高的挂在檐下,投下一片昏黄的灯光,并不明亮,反倒显得有些阴郁。
永嘉心里装着事,走的步子也急,一拐弯不小心撞上一个人,手腕被撞的发麻,那人也被撞的跌倒在雪地里。
她正满腔的烦闷找不到发泄的余地,当下便拧着眉斥道:“是谁那么不长眼,没看见本公主的灯笼吗?”
那人却并不答话,只是默默掸了掸身上的雪,撑着被擦破的手掌慢慢站起来。
永嘉揉了揉发红的手腕,一抬头,才看清那张白狐裘披风下的人。
她纤细袅娜的站在那里,兜帽很大,白狐毛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尖尖的下巴,看着有些叫人生怜。
“永嘉公主。”她微微颔首,侧着身似有歉意,“是我有些走神了。”
换做平日,永嘉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或许是被皇兄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吓住了,或许是看着她张雪白的脸生了一丝同情,没平时那么讨厌。
她放下了衣袖,只是讽刺了两句:“算了算了,真是倒了霉了,今天大约跟我命里犯冲,我回去得好好烧几炷香,去去晦气。”
柔嘉静静地站着,并不出言反驳。
可永嘉一见着她这副故作大度的样子便忍不住来气,明明差不了几个月,她却总是这么一副沉静如水,淡然自若的样子,连父皇都夸过她年纪虽小,但性子平和,有大家之风范。
而她呢,不过就是活泼了些,好动了些,性子急躁了,便总是被父皇斥责,被皇兄教训,从来没有得过任何一句夸奖。
有这么个人做对比,永嘉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简直都像白活了一样,她真是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烦透了。
更别提还有高彦昌,永嘉真是不明白,高彦昌为什么放着她一个好好的嫡公主不要,偏偏一心扑在这个假凤凰身上。
永嘉忽然有些心烦,扬着头,毫不客气地又撞了她一下,大步过去:“让开!”
这一撞撞的柔嘉身形趔趄,一个不稳撒了手一脚踩到了自己的宫灯上,那平静如水的脸上才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这是她和桓哥儿一起亲手做的灯笼,一想到桓哥儿还在发着高热等着她,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俯着身,将那被踩坏的灯笼捡起来,一点一点试图捋平。
永嘉看着她这副可怜的样子,心里终于有了些快意,才迈着轻快的步子转身离去。
可灯笼已经坏了,捡起来也没用了。
柔嘉放了手,看着那一抹火红的背影忽然有些落寞。
那才是真正被宠爱长大的小公主,所有人都惯着她,宠着她,她不需要刻意去学会什么,也不需要刻意去讨好谁,便是惹出了一堆麻烦,也总有人在替她收拾烂摊子。
不像她,先皇看在母亲的情分上迫不得已接她入了宫,给了她公主的名分,但是对着她和那些亲生的皇子皇女们到底还是不一样的,那种好是加了一层隔膜的,是天子的恩威,疏离地叫人不敢亲近。
皇兄,皇兄更是不必提,在他眼里,她大约只是一个复仇的对象,一个诱捕的猎物,一个泄欲的对象吧……
柔嘉收回了眼神,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不要让自己的处境更加悲哀。
只是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但真正走到了这冷冰冰,阴沉沉的太极殿前,柔嘉还是控制不住地害怕。
张德胜站在殿门外,已经不知站了多久了,看见了乘着夜色而来的她也丝毫不惊讶,不等她开口,他便躬着身说道:“请公主在殿外等一等,奴才先去禀报陛下一声。”
和聪明人相处倒也省心,用不着她自己开口去说那些难以启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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