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衔香
齐成泽先前将云间寺的消息报给皇帝时,皇帝沉吟了片刻,除了封锁水路之外,忽然要他守在云州城。
他一开始并不相信公主会从水路走,可守到了暮色将至的时候,果然等到了来人,又不禁佩服起他的高瞻远瞩。
眼下看着那辆即将驶过来的马车,齐成泽站在城门上,俯身对着那站在风口处披着玄黑大氅的人低声回禀:“陛下,城墙四周已经安排好人了,只要您一声令下,城门立即就会关闭,公主就算插了翅膀也难以飞出去。”
皇帝目光沉沉地盯着那辆马车,却久久没有应声。
从得知她逃离的那一刻起,他的确是愤怒地恨不得将她撕碎,在这短短的一天里,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把她抓到后要怎么报复她的场景,恨不得将她永远囚禁在身边。
可当看到了方才他们被人群围住的那一刻,他却忽然改了主意。
一个除了美貌无所依傍的孤女,一个懵懂无知连一丁点常识都没有的幼童,就凭他们,要怎么在这形形色色、鱼龙混杂的世间活下去?
她实在是太天真了,也太过自以为是了。
简直是自不量力。
皇帝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着那辆渺小的马车,忽然开了口:“有些人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把她抓回来,她只会想着继续跑。朕还是对她太仁慈了,若没有朕的庇佑,她真以为能护得了自己?”
“那……陛下的意思是?”
齐成泽听着他的话全身发冷,目光移到快到驶过城门的马车忍不住有些替她害怕。
“开门,放她走!”
皇帝转着扳指的手一顿,目光锐利地盯下方那个孤零零的马车:“只有让她出去吃一次苦头,见识见识这世间的丑恶,她才会真的长教训。”
第50章 辗转 “这个不许动。”
赶在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钟,马车疾驰而过。
一出门,柔嘉总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在沉沉的看着她,仍是不敢停顿,催促着继续加速,直到又走出了一长段,远远的看到那高大的城门和城墙变成了天边的一条线的时候,她才稍稍安心。
萧桓看着她满脸惊慌的样子起身抱住了她的肩,学着她安抚自己的样子拍了拍:“不怕!”
柔嘉被他暖暖的身体抱住,埋在他的小肩膀上歇了歇,砰砰直跳的后怕才彻底平息下来。
马车悠悠地驶了一夜,天明的时候已经出了云州了,到了庐州城内了。
只是当她准备给车夫付车钱的时候,一翻包袱,那提前在宫里换好的一整包碎银子和包袱里的细软却不翼而飞了!
柔嘉急的满头是汗,再一回想,才明白过来大约是昨天傍晚在城门和小贩争执时露了财,被人群里的窃贼盯上给顺走了。
世道险恶,是她疏忽了。柔嘉满心懊恼,无奈之下只得摘了耳上的一只珍珠坠子给了车夫垫着。
可没了钱,她身上剩的首饰也不多了,不敢轻易动用,柔嘉没办法,只得暂时在庐州停了下来。
这里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其江南情调与邺京大有不同。
可对柔嘉来说,这里还有另一层沉痛的记忆——这里也是她父亲当年赈灾时被水冲走遇难的地方。
柔嘉当年和母亲为父亲收尸的时候曾经来过一次,当初的洪水实在太大,冲走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她和母亲在庐州待了半月有余也没能找到父亲的尸骸,最后只是立了个衣冠冢。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故地重游,当初那条洪水滔天的大河如今格外宁静,只见杨柳如烟,长堤十里,只是她的父亲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身无分文,两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看着四周人来人往的街道有些陌生。
“姑娘,要做工吗?”
刚走过码头,一个头发梳的锃亮的看起来格外和善的大娘忽然拦住了他们去路。
“做工?”
柔嘉有点心动,光靠着不多的死物迟早有用完的一天,她原打算盘个铺子好好经营的,但眼下却是有些走投无路,幸好年纪尚轻,听说这庐州采桑缫丝业颇为发达,于是便应了声,“敢问是做什么工?”
“到晖县茶园采茶去,你瞧,那边都是我们招徕的姑娘。”那大娘指着桥边的几个女孩子给她看。
柔嘉粗粗扫了一眼,只见她们各个面黄肌瘦,手中拎着个包裹,大约也是从家中逃出来的。
“那工钱几何?”
“你放心好了,大娘是个厚道人,包吃包住,一个月一钱银子。”大娘见她应声,热情地拉着人便朝桥边走。
柔嘉被她拽的有些趔趄,不习惯被这么对待,于是试图去推她:“大娘,我还得再想想,你先放开好不好?”
“嗐,你这丫头,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赶紧的,船马上就要开了,你瞧着那么多人都去了,大娘还能骗你不成!”
可她越是热情,柔嘉就越是警惕,走到了桥边的时候一股直觉忽然涌了上来,突然拉开了她的胳膊:“多谢大娘,我不去了。”
那老妪被她一推开,登时就变了脸色:“你这丫头怎么能改口呢,银子都拿了哪儿有反悔的道理,你今天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我没拿你银子啊!”柔嘉连忙争辩,“你不要空口污蔑人。”
“污蔑?”她三角眼一翻,船上的黑脸艄公便走了过来,拉着她的胳膊便往船上拽:“走!”
“我没有,你们在说谎!”柔嘉着了急,巴住桥边的石柱不肯过去,“来人,救命!”
她喊的着急,一时间不少人都从桥上往下看。
“闹什么闹,你这个不孝女,跟野男人私奔了你知道我们老俩口有多伤心么!快跟我们回去!”那老妪又换了套说辞,桥上的人顿时便开始对着她指指点点。
“原来是私奔啊,还不快跟你娘回去。”
“是啊,可真不孝顺。”
“就是,你爹娘都找来了,还不赶快回去!”
“他们不是我爹娘……”柔嘉着急解释,但那老妪太会做戏,一把鼻涕一把泪,喋喋不休的指责她,压根就没人信她。
正拉扯间,萧桓想起她当时在车上告诉他的话,一看见一个穿着红色衣服,带着到的人惊人,便连忙上前将人拉了过来。
那捕头一见这老妪和艄公,顿时就变了脸色,大叫了一声:“又是你们,拍花子的!”
原来是人拐子,众人恍然大悟。
两个人一看到捕头来,立马就撒了手,钻上船就想跑。
红衣捕头手脚麻利地追上去,一把拽着老妪的领子将人拉了回来,拿绳索捆了押去了县衙,一场闹剧方才罢休。
柔嘉逃过一场,也不由得有些后怕,再不敢打做工的念头,只得拿了当初皇兄特意从内库里给她挑的身上仅剩的一件璎珞,打算去当铺里典当。
可这璎珞又实在太过贵重,他们乔装之后,看着过于朴素,一连走了好几个当铺不是出不起价,就是不敢收,迫不得已,柔嘉只得又朝着街角的一家小当行走去。
这间店铺坐落在街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铺面并不大,但上头的匾额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
柔嘉将璎珞拿了出来,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刚走进去,那掌柜的柳二娘对着太阳看了一会儿,忽然调转了眼睛盯着她:“哪儿来的?”
“家传的。”柔嘉像走进前几家一样,淡淡地开口。
“家传?”柳二娘打量了她们全身一眼,目光略过萧桓的时候,顿了顿才开口,“这璎珞上用的可是新出的累丝工艺,做工之精细,一看就不是凡品,老实说吧,哪儿来的?”
“反正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柔嘉抿了抿唇,“您若是不收,我便走了。”
“走?”柳二娘放下了璎珞,睨着眼笑了:“这庐州城里若是连我们柳记都不收,你就不用往别处去了。”
她看着气定神闲,但声音却斩钉截铁,柔嘉拿着这璎珞只觉得像烫手山芋一般,踌躇了片刻,还是牵了桓哥儿准备出去:“那便不叨扰掌柜的了。”
她们正要出门的时候,身后忽然又传来了声音。
“站住。”柳二娘慢悠悠地走到了她们前面,“我瞧着你们怪可怜的,是从远处来的吧,走投无路了才来了当铺?”
柔嘉这一路因着伶仃已经被欺负了不少,听着她这么问,警惕地退到了门边:“只是一时有急而已,你若是不应便算了。”
“其实,也不是不能收——”柳二娘忽开了口,眼神落到萧桓身上,忽然摸了他的头一把,眼中带了些怜爱,“我年末的时候家中失火,官人孩子都没逃出来,那孩子走的时候也是这般年纪,若是这孩子留下来,你这璎珞我不但收,还高价收,你可愿意?”
把孩子给她?
这是她好不容易从宫里带出的来的,她又不知晓这人秉性,柔嘉想也不想,便断然拒绝:“不可。”
“我听他叫你姐姐,不过是一个弟弟而已,你一个姑娘家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带着他活下去,我这里家境殷实,你若是不放心,随时来看也是可以的。”老板娘仍不死心,好心地劝慰。
“真的不必了。”柔嘉扭头就走。
“哎你这丫头,怎么不识好歹呢!”柳二娘愤愤地指着她。
正说话间,门外又来了个拿着镯子的穿着藏青长衫的人,一进门,这长衫便神秘兮兮地叫道:“柳二娘,我最近新得了个翠丝种镯子,你收不收?”
“什么好东西,我瞧瞧。”柳二娘眼神一喜,拿了那镯子细细地看着,“色泽通透,手感顺滑,看着的确是个好的。”
“可不是!费了老鼻子劲了,刚挖上来的。”那长衫靠在柜台上,捻了捻手指,便要跟她开价,“这个数值吧?”
“一百两?”柳二娘一惊,干笑了一声,“这要的有点多吧?”
“这可是皇宫里流出来的,这个价还嫌多,二娘你不要为难我了!”那长衫丝毫不让,“二娘我说你什么好,有了好东西我先念着你,你还嫌贵?你要是不收,我可就往王记去了,”
“别,先等等,我再想想。”柳二娘拿了镯子心里有些犯嘀咕,她是半途接的手,看东西眼力见确实不怎么好。
走过门口,忽瞧见柔嘉一脸欲说还休地看着她,额头突突地跳,又招了招手叫她过来。
“怎么了,你是看出什么了吗?”
柔嘉原本是要离开的,可一听到宫里两个字,忍不住回头又打量了那镯一眼,一下就看出了门道。
“那不是翠丝种,也不是宫里头的。”
“你确定?”柳二娘背着身,悄悄又对着日头看了一眼,“我瞧着这种水没错啊。”
柔嘉做了这么多年公主,当初母亲受宠的时候,内库的东西几乎是整库整库的往她们宫里搬,什么玉种没见过,稍稍将那玉料一翻过来,指点了两句,柳二娘顿时便看出来了
“你等下,先别走。”
柳二娘先稳住了她,随后又柳眉倒竖,拿了镯子回去先去和那长衫理论:“好你个赵三,敢拿假东西来糊弄老娘,老娘差点被你骗的看走眼了,看老娘不把你揪去报官!”
“谁……谁骗你了!”那长衫被她指着鼻子骂,一把夺回了镯子,“不要拉倒,没见识的婆娘!”
“滚,再不滚看我不叫人把你打出去!”柳二娘犯了脾气,一掀帘子便要去叫人。
那长衫见状气焰顿时消了大半,骂骂咧咧地出了门。
“真晦气!”
柳二娘灌了口凉茶,心火才消下去,一偏头看见那姐弟二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总觉得有些古怪,一抬手朝她抹了姜黄粉的脸上抹了一把,果然指头染了色。
她掸了掸指尖,犀利地开口:“身段窈窕,脸上抹了东西,估计原本的姿色也不差,又一眼能看出来这翠丝种,你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逃妾吧?”
脸上被她一擦,柔嘉慌忙后退:“不管是不是,都和你无关。”
“怕什么!” 柳二娘笑了笑,忽起了心思,“你这璎珞我确实是不敢收,不过因着我丈夫去世,我也是赶鸭子上架,这铺子里正缺着人手,你若是愿意,替我做个掌眼的掌事可否,也不算浪费了你这好眼力。”
替当铺掌眼?
柔嘉初听时觉得有些荒谬,但细细想想,这差事正合她的经历,似乎也不错。
柳二娘见她动了心,又添了把火:“我每月付你二钱银子,包吃包住,你这弟弟也可以留在这里,正好也可解我丧子之痛,你瞧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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