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金枝 第73章

作者:衔香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饭食难以下咽又争抢不过,她便用染秋偷偷送来的银钱打点送膳的公公。

  至于晚上就寝,她干脆直接在绣房了支了被褥,不理会那些人的挖苦和嘲讽。

  数日过后,她非但没清减,反倒因着心宽比从前精神还好了些。

  她没再关注外面的事,皇兄也没再找过她,他们都像互相忘记了对方一样,倒也轻松了许多。

  这晚,她睡得正好的时候,忽听见管事的公公打开了大门,语气谄媚地仿佛在跟一个人说着什么。

  她实在是困乏,便也没留心。

  可不多会儿,她的房门却被扣响了。

  “公主,您睡了吗?”

  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柔嘉立马从梦中惊醒。

  她疑心是梦,可那声音却异常执着地又问了一遍,柔嘉才不得不披了衣,起身开门。

  “张公公,你怎么来了?”

  张德胜一打眼,透过门缝看到了那挤在绣架中间的一床被子,微微皱了眉,看了身后的管事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管事连忙摆手:“奴才的确是给公主安排了房间的,但公主大约是住不惯,所以才……”

  “和他无关。”柔嘉出言帮了一把,“是我自己想来这里的。”

  毕竟君子易结,小人难养,像张德胜永嘉这样的人偶尔来一次可能帮她出了次头,但他们一走,这里的人反倒会暗中报复,不值得为了一时之气较劲。

  张德胜怎么能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眼下太极殿的事要紧,他只是斥退了管事太监,才斟酌着开口道:“公主,奴才深夜打扰,是想请您去太极殿一趟。”

  “太极殿?皇兄他……他出什么事了吗?”柔嘉抓紧了门框。

  “您一点儿都不知晓吗?”张德胜看着她,不明白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柔嘉摇了摇头:“公公,您直说吧。”

  张德胜见她神色平静,这才开了口:“陛下旧伤复发,病了好多日了,伤口疼痛难忍,他今晚不得不饮酒止痛,现在醉过去了,又不肯吃药,奴才实在没办法了,这才不得不来找您。”

  旧伤复发。

  柔嘉心里一紧,想起了他当年那道深可见骨的箭伤。

  可她现在能以什么身份去呢?

  柔嘉微微垂眼,轻轻开口道:“我又不是大夫,找我有什么用呢?”

  “公主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陛下这岂是伤病……”

  张德胜有些着急,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嘴硬,若是再拖下去,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可无论他怎么着急,对面的人只是低头不语。

  张德胜叹了口气,踌躇了许久还是劝了一句:“公主,这种话原本轮不到奴才说,但陛下对您真的很好,虽然有时候不说,但您只要细想想便能明白了。就拿之前推了和亲的事来说,就您这身份,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和亲人选了。自那晚您露了面之后,您以为只有阿木勒一个王子想娶您吗?当然不止,只不过其他的诸位都被陛下寻了各种借口回拒了罢了。

  还有您逃走的事,陛下明明气得厉害,却还是派人暗中保护您,他原本只是打算吓一吓就让您回来的,谁知道却出了妓院的事,为了您他不得已打草惊蛇,提早对白家动手,又要承担诸多风险。现在白家蠢蠢欲动,他又不愿意娶周存正的妹妹,一边忍着旧伤,一边谋划思虑,这般劳心伤神,这伤还不知何时能养好。

  太后娘娘更是,因着之前一连几次的事,她如今与陛下已然离心,最近又联合白家逼着陛下立五皇子为皇太弟。

  前朝后宫没一个清净,您便是不为着私情,为着这大缙的江山,也合该去看看陛下!”

  他一字一句,字字泣血,眼见着就要跪下了,柔嘉连忙扶起了他:“公公,我又没说不去。”

  柔嘉掐着手心叹了口气,她只是太久没见他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罢了。

第62章 醉酒 “朕看你这个总管是做腻了是不是……

  小雨淅淅沥沥,宫道又深又长,柔嘉从未意识到从掖庭到太极殿要经过那么多重门,拐过那么多道弯。

  路途漫长的让她尽管撑着伞,肩头还是被斜斜的细雨打湿了。

  冷风一吹,她细白的手腕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险些握不住那沉重的油纸伞。

  “公主,冷不冷?”

  张德胜走在她侧后方,一打眼瞧见那单薄的背影和半湿的肩头,略有些不忍。

  “还好。”柔嘉摇了摇头,“公公我们快些走,早去早回,我明天还要起早。”

  起早?张德胜差点忘了这一茬,也跟着加快了步子。

  一入门,扑面满室的热气,熏的人浑身舒畅。

  这宫殿仿佛无论多久都不会变似的,柔嘉扫了一眼那鎏金熏笼,靛青瓷瓶和那扇云母屏风,再低头打量了自己一身洗的微微发白的宫装,下意识并了并自己打湿了的脚尖。

  “陛下正在里面休息呢,他一醉酒,脾气就格外的坏,我等皆近不了他的身,公主您也小心一点。”

  张德胜躬着身端着一碗汤药递给了她。

  柔嘉站在外面,依稀听得见他粗沉的呼吸声,大约是醉了酒又发了病,这声音并不匀称,听得她忽有些心悸,久久没去接那托盘。

  “公主?”张德胜又叫了她一声,“陛下如今还在病中,有多大的恩怨都不妨以后再说,再说若是陛下出了事,那您舅舅就算有冤情也昭不了雪了是不是?”

  他们一个个惯会拿这些冠冕的理由来逼她,柔嘉虽是看破,到底还是心软,没再多说什么,拿了托盘进去。

  内殿里很安静,除了他的呼吸声再听不见什么别的动静,仿佛一头受了伤的猛兽一般,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教人没走一步都不敢踩实。

  因着他还在病中,里面只留了一盏细细的烛火,外面又罩了一层黄绢,朦朦胧胧的只照亮那床头的一角。

  柔嘉对他的内殿很是熟悉,因此尽管光线并不亮,还是凭着往日的感觉朝着那床铺走去。

  然而,没走出几步,脚边忽踢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柔嘉吓得脚步一顿,直到那东西撞到了床柱上,发出当啷一声清脆的响,才听出那原来是个酒壶。

  柔嘉平了平气,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又发觉这地上横七竖八地扔了好几个酒壶。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心生疑惑,他不是一向最爱整洁干净吗?

  从前他连看过的书页都捋的平平整整,没有一丝折痕,如今又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内殿里狼藉成这个样子?

  柔嘉环视了一圈,小心地捧着托盘放到了床边的案几上。

  离得近些,她一抬头看见灯光下的那张脸,忽然有些失神。

  他一贯是极为精神的,从前拉着她胡闹了一晚上之后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有时候早上她还在睡着,却能听见他已经到了后殿的练武场里和侍卫角力了,往往她刚起身,他却已经下朝或议事回来了。

  如今这张脸的眉眼仍是那么凌厉,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修养的缘故,脸色比从前略略泛了些白,从前利落分明的薄唇现下微微抿着,唇上血色浅淡,又削减了一分压迫感。

  烛光一摇晃,恍惚之间倒让她想起了当年的几分样子。

  那时候他还是翩翩少年郎,远没有现在这般成熟冷硬,也不像现在这样气势逼人,说起话来泠泠如山间泉,皎皎如松上月,虽也疏离,但那是令人自惭形秽的下意识远离,而不是现在这般,令人心生惧意,丝毫不敢生出亲近之心。

  幸好他现在意识昏沉,连柔嘉摸了摸他唇边的青茬都毫无知觉。

  那青茬刚冒出来,并不长,稍有些扎人,柔嘉这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疏于打理自己,忍不住多摸了两把。

  只是当指尖滑过他干燥的下唇的时候,他忽然皱了皱眉,柔嘉一惊,这才连忙收回了手背过了身,略有些不自在地端着药碗轻轻叫了他一声:“皇兄?”

  外面的雨声渐大,她疑心他是没听见,又凑得近些叫了一声:“皇兄,你醒了吗?”

  一连两声,他皆没什么反应,柔嘉舒了口气,同时又不禁有些忧心,他若是不醒,这药可如何喂下去?

  但让她直接把他叫醒,她又不敢,想了又想,她还是决定将人扶起来,直接喂下去好了。

  她想的倒是挺周全,但着实忽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有多沉。

  直到架着他的肩膀,将他半靠在自己身上气喘吁吁的时候,柔嘉又不禁有些后悔。

  她撑着手臂正想歇一会儿,一抬头却忽然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

  那眼神极为锐利,清醒的完全不像是醉酒的样子。

  柔嘉目光一顿,全身忽然绷紧,不知该如何解释。

  两人直直地对视了片刻,那锐利的眼神忽然一点点淡下去,整个人又成了昏沉沉的样子,柔嘉紧绷的背才慢慢放松,趁机再拿枕头垫在了他背后,将他勉强直起。

  明明是微冷的雨夜,可她经次一遭却微微出了汗。

  柔嘉擦了擦额,端着药碗递到了他唇边试图喂下去。

  然而无论她怎么尝试,那人始终紧抿着唇,黑色的药汁一点也渡不进去。

  “怎么跟桓哥儿一样……”

  柔嘉叹了口气,难不成他也不爱喝药吗?

  但她刚叹完气,眼前的人忽然放松了一些,小半碗药汁一勺一勺顺利地喂了下去。

  事情正顺利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了一声雷鸣,柔嘉手一抖,再一回神,只听淅淅沥沥的小雨忽然变大,哗啦啦地听得人心慌。

  她还赶着回去,听着雨声心里忍不住有些着急,手底的动作也有些快,一勺刚咽下去,立马又补上一勺。

  大约她的动作实在有些着急,那闭着眼的人咳了一声后,忽然抿紧了唇,不再饮药。

  “怎么了?”柔嘉放下了勺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但那双眼睛仍是昏沉沉的,忽然闭了上。

  药已经喝了一半了,哪有半途放弃的道理。

  柔嘉又递了递,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皇兄你是醒了吗?”

  药碗刚递到唇边,那闭着眼的人忽然握拳抵着唇咳了两声。

  他牵袖子的动作太大,那药碗被他一撞陡然打翻,浓黑的药汁溅了他们一身,连被子上都沾了一片污渍。

  柔嘉轻轻“呀”了一声,皱着眉连忙躲了开。

  但为时已晚,她胸口腰上还是被溅了几滴,再仔细一看,皇帝的肩头更是一片乌黑。

  柔嘉看着他那又黑又湿的肩,不得已还是出去要了盆水进来,打算替他擦洗一下。

  那药汁泼的地方很巧妙,柔嘉刚拉开他的衣襟,便瞧见了那道狰狞的疤痕。

  虽已经过了三年了,但那道疤痕却似乎没有一点淡化的意思,伤口四周还能明晰的看到间缝线的痕迹,大约是在野外匆匆缝的,针脚并不美观,活像是被什么猛兽撕咬了一口似的,在他整个人流畅的身形中显得格外突兀。

  柔嘉从前与他欢爱时总是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这道伤疤,如今清清楚楚地看见,忍不住又有一丝后怕。

  若是再深一点,那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吧。

  柔嘉握着帕子,连呼吸都放轻了些,一点点替他擦拭着药渍。

  然而她已经尽力放轻了动作,但当帕子拂过的时候,却还是听到了一声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