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求之不得
听天子问到这里,沈迎低声笃定,“陛下,草民并不清楚陈宪背后的人是谁,但草民可以告诉陛下的是,哈尔米亚曾经在草民跟前说漏过一句,陈宪同巴尔有往来……”
巴尔?!
陈翎微讶,但久居高位,不会轻易显露于色。
于是沈迎眼中,天子处变不惊。
而陈翎很快想到沈迎说的是对的,巴尔在其中有利可图……
谭进和潭州驻军都是巴尔国中铁骑最忌惮的,也因为有谭进和潭州驻军在,所以巴尔近年来在北边只有小摩擦,大抵都相安无事。
眼下谭进谋逆被诛,潭州守军四分五裂,渔翁得利的人是巴尔……
陈宪连哈尔米亚都可以拉拢,巴尔也是。
陈宪是一路往北寻求巴尔庇护去了。
为了这个皇位,陈宪无所不用其极!
陈翎思绪中,沈迎再度叩首,“陛下,草民知晓的已经悉数说与陛下,草民的祖父一身戎马,为国尽忠;家父虽年事已高,因早年在战场上落下的病根,一直被病痛折磨;内子温婉,不谙世事;山海总角孩童,稚子无辜;还有自安,在阜阳郡九死一生……沈家上下,除草民之外,皆为无辜牵连之人,草民一人做事一人担待,陛下仁厚,还请陛下留沈家上下一条生路……”
“你怎么知晓朕仁厚?”陈翎是想说她并不仁厚。
沈迎却道,“因为这些年,陛下从没对付过老师,即便老师再有偏见……”
陈翎看他。
沈迎也抬头,“所以,草民知晓,先太子一定不是陛下动的,老师的偏见根深蒂固,是因为坐上东宫位置的人是陛下;但先帝驾崩的几年,朝中有目共睹——陛下是明君,燕韩需要明君……”
这番话从沈迎口中说出,陈翎是没想到,陈翎换了话题,“沈迎,只要有陈宪在,沈家迟早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沈迎肯定道,“陛下,草民该清理的都已清理干净,旁的,只要草民一死,死无对证,便没人会再追查得下去。”
沈迎再度叩首,“望陛下成全。”
陈翎眸色黯淡,沉声道,“好,沈行云,朕成全你。来人。”
启善入内。
陈翎淡声道,“将沈迎押入大理寺死牢,听候发落,此事秘而不发,不让旁人知晓。”
启善虽然不知晓缘由,等见沈迎刚才那么久,姿势没有变过,应是一直跪在天子跟前。天子不会无缘无故迁就于人,沈迎应当触怒了天子。
死牢不像旁的地方,还是大理寺死牢。
进去的,总共没有几人出来过,不见天日,与世隔绝,同死没有分别。
沈迎是沈将军的亲兄长,眼下,沈家小公子还在宫中……
启善心中忐忑。
“谢陛下!”沈辞再度叩首。
***
殿中清静,陈翎一人在丽和殿中坐了许久。
启善折回的时候,同陈翎说起,人已经关入大理寺死牢了,没说旁的。
良久,陈翎才又问起,“山海在哪里?”
启善应了一处宫殿名称,是邻近朝阳殿的宫殿。
“带朕去看看。”陈翎吩咐。
“是!”启善在前引路。
……
今日是大年初一,从丽和殿踱步去落云殿的时候,宫墙外还在陆续放着鞭炮和烟花庆祝着。
宫墙内,陈翎都能看见。
沈迎这个时候入京,应当是腊月初便动身了。
腊月初,沈辞去边关的家书应当刚送到沈家,沈迎便当机立断离来京中,那早前,沈迎应当是想在家中陪完家人过最后一个年关才入京请罪的。
沈辞的忽然离京,沈迎始料不及。
沈辞一旦回边关,沈迎也不知道他多久才会回京,但沈迎很清楚,只能赶在天子还记得沈辞舍命护驾的时候。
陈翎心中轻叹,可惜了。
沈迎其实才是心思手段都细腻的那个……
陈翎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脚下微微驻足。
启善在天子身边伺候得最久,听天子的脚步声便能听出端倪。启善原本拎着灯笼走在前方,但身后天子的驻足,启善也赶紧停下,“陛下?”
“没事。”陈翎一语带过,顺便问道,“山海睡了吗?”
启善点头,“睡了,但听说才睡,早前一直在问父亲,应当也是吵瞌睡了,但又没有法子……不过,眼下倒是哄睡了。”
陈翎轻声应道,“好。”
子时都过去了。
陈翎去的时候,没让宫人掌灯。孩子的睡眠有深有浅,有的孩子一但打断,就要哭闹很久。
当下,隔着屏风后的一盏清灯,陈翎在山海身前落座。
山海睡得很好,但性子比阿念活泼好动,晚上睡觉也不老实。因为屋中有炭暖,所以暖和,他整个大腿都放在被子外,夹住了被子。
——草民带山海入京,是想将山海过继到自安名下。
不得不说,沈迎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让山海过继到沈辞名下,不是为了山海日后的富贵,而是因为如果山海过继给了沈辞,是沈辞的儿子,即便日后沈家的事被旧事重提,只要沈辞还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山海便是安稳的……
先太子若是不死,沈迎很有可能会有翻作为。
但先太子一死,沈迎心中又很清楚,因为雷耿生的缘故,他即便入仕,其实也无多少未来,不如急流勇退。
但即便如此,他躲过了旁人,还是没有躲过雷耿生。
而雷耿生知晓自己这个学生不愿意,但他已经魔怔,他也需要有人支持,所以借着沈迎对他的信任和爱戴,拉了沈迎下水。
雷耿生才是最自私的一个。
不仅愚忠,迂腐,还自私……
所以当初父皇并未执意留雷耿生在朝中,为君者,最重要的是识人用人,雷耿生在顺风顺水的时候,怎么用都可以;但在逆风局,便将所有的弱点都暴露了出来。
所以最后父皇让老师做了太子太傅,而弃用了雷耿生。
老师要比雷耿生清醒得多。
雷耿生会烧死自己,不奇怪。他自诩一生清廉,刚正不阿,但最后,被人利用耍得团团转,也引狼入室……
国中死了多少禁军,驻军,还有受牵连的百姓?
如果沈辞知晓薛超之死除却因为哈尔米亚,还以为雷耿生和沈迎的缘故,哈尔米亚才顺利入的燕韩京中,沈辞该如何?
再回到最初。
她是天子,她是可以袒护沈迎。
但一旦沈迎暴露,沈家和沈辞都保不住。
沈迎很聪明,知晓她要什么,也知晓他自己有什么……
陈翎坐在床沿边看了时候,而后起身,又叮嘱了句,“照看好,夜里睡觉别着凉了,等明日山海醒了,带他来见朕。”
“是。”
“陛下,回寝殿吗?”启善问。
启善知晓今日之事不能外传,所以没有假手旁人,都是他在照看。
“去朝阳殿。”陈翎却道。
启善应好。
等到朝阳殿,宫女原本想去唤方嬷嬷,陈翎道了声,“不用,朕去看看太子。”
已经子时过了,阿念早就睡得很熟了。
她没惊动阿念,而是坐在床沿边,一边看着阿念入睡,一面想些事情。
她今晚要想的事情很多,一件一件,都凑到了一处。
沈迎的事,牵连太多,若是被老师知晓,一定没有挽回的余地。
沈迎今日的决定是深思熟虑之后的。
另一处,陈宪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巴尔,还是朝中的人?
早前大爷爷在世的时候提醒过她,燕韩的位置,虎狼环伺,所以当时明明太爷爷可以和赵家平分天下,却还是选择了维持燕韩统一,向赵家称臣。
家国天下,国泰民安。
因为四分五裂的燕韩,应付不了周遭的虎狼。
于她而言,也是。
她是陈翎,是燕韩的天子。
她要守住燕韩的江山,燕韩的国土。
沈迎一事反倒给她敲响了警钟,无论西戎也好,巴尔也好,触角都已经开始缓缓伸到了燕韩国中。
***
翌日晨间,阿念醒了,半梦半醒间揉了揉眼睛,见是陈翎在,靠在一侧入睡,“父皇?”
陈翎惊醒。
看到眼前的糯米丸子,才想起昨晚看着他睡着了,什么时候睡着的,陈翎自己也不知道。
“父皇,你怎么这么早在这里?”阿念问。
陈翎应道,“想你了,就来看看。”
阿念伸手抱她。
陈翎也伸手摸了摸他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