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朝朝
这修烟道也是个巧活儿,正巧附近能修的匠人去了邻寨做工,要过几天才能来修。
冷飕飕的夜里,李文演夹着一床被子,敲开了周妙宛的房门。
她打着哈欠,一脸警惕地开了门,环视一圈,问他:“不是把两个炉子都给你了吗?”
他说:“打个商量。”
周妙宛脸上半分松动都没有:“不行。”
李文演用上了他酝酿许久的表情:“就地铺。”
周妙宛当然要拒绝他,但是想到他昨天才喝了那么多的风,真冻病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还是松了口。
她怕冷,连卧房都特地挑了间小的,方便冬天取暖。
一走进来,李文演差点没被热得掀了个跟头。
周妙宛没管他,任他在地上铺开褥子,自己则窝回了床上。
方才的书还没看完,她就着烛火继续翻着,却突然听见地上的男人开口说了话。
“消寒图,在你这里?”
周妙宛闻言,才想起来一件事。
之前弦月交给她保管的消寒图被她昧下了,眼下就贴在小屏风上呢。
上头已经零零碎碎点了好些梅瓣了。
被他看见,周妙宛一时有些恼了,她说:“在我这儿怎么了?”
是他画的,他当然没有什么意见,李文演心里暗笑,面上依然一派古井无波,他说:“我如今寄人篱下,莫说一幅画了,周娘子自然什么也要得。”
周妙宛恼羞成怒,拿枕头扔他。
笑意终于由暗转明,他低头掩去嘴角可疑的弧度,佯装被枕头砸了一跟头。
“多谢周娘子,正巧我忘了拿枕头来。”
周妙宛更气了,懒得理他,反正她床上枕头是成对的。
丢了一个,还有一个。
第二夜,李文演如法炮制。
第三夜……
周妙宛冷着脸:“最后一次,明早师傅不来,我都钻进去给你把烟道通了。”
说着说着,尾音还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次李文演不敢招她,十分安分地铺好地铺。
烛火惺忪,他眯起眼睛,看那屏风上的消寒图。
一瓣瓣的梅,它们的颜色深浅不一,也无甚规律。
他的心中忽闪而过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叫他整夜未眠。
清早,天边晨光初现,李文演便轻手轻脚地坐起了身。
周妙宛睡得正沉。
于是李文演悄悄卷起一角帘,凑着光,对着镜子照自己的脸。
人每时每刻都在呼吸,都需要做表情,假脸会被牵动,所以三五日便要摘下重新调整。
微小的响动惊醒了周妙宛,她困惑地睁开了眼睛,就看见近处李文演在扯他自己的面皮。
周妙宛:……
谢谢,她彻底清醒了。
李文演也被她突然醒转骇了一跳。
半拉面皮吊在脸上实在不是什么好场面,周妙宛感觉自己太阳穴都嗡嗡的。
她艰难地开口:“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二皮脸了。”
李.二皮脸.某眼下也是进退维谷。
他犹记得周妙宛之前说,接受不了他原本的面目。
周妙宛见他迟疑,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之后,头更痛了:“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看得顺眼了吗!”
李文演这才将假面皮彻底摘下。
有了方才惊悚的一幕做对比,周妙宛忽然觉得他这张讨厌的脸也没那么讨厌了。
她没睡醒,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又倒了下去。
窗口有光,所以她背过了身去,继续睡。
睡着前,她说:“你若能想清楚怎么和弦月解释,那摘了便摘了吧。”
——
这一回的冬天依旧漫长,可似乎不算那么难熬。
李文演重新给弦月画了一张消寒图。
娘俩每日一起添一笔,算着算着,寒冬一日日远了,春一天天近了。
这张消寒图上的花瓣都填满了,但周妙宛房中那一幅却还没有。
弦月高高兴兴地把填好色的梅花们挂在了自己的床头。
小孩子骨头细嫩,容易折,但是也容易长好。养了一冬,她终于解脱了,不过这回她倒不敢再满地撒欢,她娘的冷眼还犹在背后呢!
这里的冬天几乎是寸草不生,周妙宛把莳弄花草的嗜好抛下后,到了春天花儿再度盛开,也没有捡起来。
不过,每日清晨,她依旧会在窗台下看见一束扎好的花儿。
她的手艺没练好,倒是李文演把手艺练出来了。
周妙宛拣了一支开得最盛的,插在床头的花樽里,蘸了胭脂,旋身在屏风上轻轻一抹。
也不知何时能画满呢?她歪着脑袋看了一阵,又丢开了。
她的身体也好似在春风的渐渐吹拂下好转了。
找了几个不同的大夫把脉,都说她如今脉相稳健,调养的药不必喝了。
是药三分毒,能不喝药了,周妙宛很开心。
而且不用喝药了,她也不必再被捆在此处。
正值春暖花开,她前后跑了许多趟,物色了几处宅子,拿了地基图回来,和弦月的小脑袋凑在一起左右商量。
“这个如何,有两间书房,到时候我们一人一间。”
“我喜欢这个!这个这个,我想要这一间……”
听着一大一小碎碎地念着,分着宅院里的房间,李文演耳朵都竖起来了。
他在眼巴巴地听有没有他的一间。
——
月亮城中。
人口简单,无需什么深宅大院。
呆久了,她连眼下三进的院子都觉得有些大了。
到了这里,弦月终于可以正经去书院念书了。
京城太后把持朝政,她兴女学、募女官,倒叫遥远的北疆都被影响到,兴起了女书院。
周妙宛在书房里打着算盘,清着掌柜们送来的账本。
书桌前,那副消寒图仍旧挂着。
只差一瓣,便圆满了。
李文演坐在廊下的红木柱子后,时不时悄悄打量她一眼。
她在算账本,而他在画她。
周妙宛是知道的。
算盘打累了,她揉了揉手腕,隔着琉璃窗瞥他一眼。
她大声道:“画好了吗?”
李文演点头,他带着他的新作款款走了进来。
她在检阅他画的如何。
周妙宛使劲挑毛病:“这里,留白太过了,寡淡;这里,我的眉毛哪有这么粗;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李文演面露难色,他说:“都听你的,一会儿便改。”
周妙宛挑起她“哪有这么粗”的眉毛,看着他:“什么叫一会儿?”
李文演半是无奈、半是纵容的笑了:“那我现在便改。”
几年下来,她的性子倒是越发回去了。
连弦月都顶不住她使小性的本领。
“这才对嘛,”周妙宛笑眯眯地给他腾出位置来,看着他的笔尖从画中的她脸上经过。
没来由的,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微微的痒,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李文演没注意她的小动作,他正屏气凝神,要落下最后一笔,忽然被她的胳膊肘给拐了一下。
笔歪了,画中人的脸也糊了。
李文演并不气恼,只是眼底眉梢满是遗憾。
他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添上那最后一瓣梅。”
那副消寒图是她的考验,他早知道了。
周妙宛掩唇一笑,她拉开了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