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那些峻国公门当户对的人家,心里都犯嘀咕:京城里的尊贵门户,他峻国公府又不是最出挑的,何必给自己的女儿选个如此阴狠的人家?
峻国公夫人的眼光一向很高,太低的她又看不上,三公子的婚事也只能空闲着了。
不过后来国公夫人倒是辗转打听出来,这些传言是从何处而来。
居然是远在梁州陪夫打仗的渔阳公主,给京城几位相交甚深的夫人通信时,透露出来的。
那渔阳公主就在梁州,后来也是从宗王妃的嘴里知道了自己韩家本宗小辈被逼着退亲的缘故。
渔阳公主虽然跟北镇王府只能算同宗远亲,并不亲近,可她向来护短,加上宗王妃讲述这事儿时,哭天抹泪地陈述其中的委屈,也让人听了憋火。
公主跟京城闺蜜通信,也针砭时弊了一番,告诫友人与峻国公府的人相交,要留神注意些。
于是退婚的隐情这才慢慢传扬出来。
等峻国公夫人了解了之后,气得在家里连摔了几套名贵的茶具。
奈何对方是陛下的爱女,她就算有气,也要憋忍着。
可是此番仇怨算是记下了,每每梦醒时分,都要暗自咬牙计较一番……
再说梁州这边,虽然小郡主退了亲,但北镇王府一时也无暇顾及小儿女的婚事。
宗王妃自从上次惠城受了惊吓以后,总是觉得心悸精神萎靡,加上父亲被迫辞官,而女儿的亲事也毫无着落之后,更是打击连连,整日请不同的郎中来看病。
郎中们众口一词,都说王妃心火有些旺,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可是无论多少银子的汤药下去,宗王妃总是萎靡没气力,有时候又是心焦气燥,逮着女儿就会挑着茬子来骂。
这心病将养起来就慢了,惹得韩瑶现在在府里,又要开始贴墙走路了。
王妃既然如此,府里的大小事务也懒理了。
北镇王不耐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便问宗王妃该如何处置。
宗王妃躺在床榻上有气无力道:“家里又不是只我一个,你不是有大儿媳妇吗?她多能干,手里的铺子打点得也好,就将公中交给她管得了……”
北镇王倒是颇为意外,没想到他这位夫人能轻易放权。
不过她提对这个法子也好,于是北镇王便准备去跟儿媳妇提。
待北镇王走了,原本病恹恹的宗王妃倒是一骨碌爬了起来,喊着自己贴身嬷嬷盛妈妈道:“快,将那对玉头裹软皮子的美人锤拿来,让小丫鬟给我捶捶腿,整日躺着,腰都快散了。”
这盛妈妈乃是回家养病的奚嬷嬷的表妹,也是王府里的老仆,如今她顶了奚嬷嬷的缺,又惯会来事,有了奚嬷嬷的指点,服侍王妃也甚是周道。
不过她方才听宗王妃要放权给新妇,心里顿时有些慌,干脆也不用小丫鬟,亲自拿了美人锤,一边在软榻边给王妃捶腿,一边轻言轻语道:“您是这王府的女主子,年龄也正当时,哪有这么早放权的道理?”
宗王妃却不屑冷笑一声:“你当我傻?若有好家当,当起家来自然顺风顺水。可是公中空荡荡,有什么好把持的?我们那位王爷,向来是钱银没谱的,之前给我父亲交了一半的罚金。这满府上下,能收刮的银子都收刮干净了。佃租子收上来还早呢,满府上下都是要吃要喝,我不吃个大户,难道要拿自己的嫁妆往里填?”
原来王府现在亏空得不行,宗王妃也当不起这个家,正好趁机会装病,让苏落云那个新妇去管。
她那么有钱,若是看府里没钱,岂有不拿的道理?
宗王妃好歹也是个官家女子,不好跟乡野婆婆一样,开口索要儿媳妇的嫁妆,所以便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将烂摊子一并都交给了大儿媳妇落云来处理。
听王妃这么一说,盛妈妈这才恍然大悟,连声夸赞王妃聪慧。
那个苏落云商贾出身,原本也不配王府之家。现在好不容易嫁进来,王府缺钱,她若不拿出些钱财填补,如何好意思立在王府的屋檐底下!
再说王爷,若是以前,就算再没人管府宅子,也不会放心让新妇管家。
毕竟落云是小门户出身的女子,而且还有眼疾。
儿子娶她的过程也有些匪夷所思。平日看他们相处,也是儿子倒贴得多,那小心翼翼的劲头,当真像是穷小子从往村子里拐媳妇,生怕她跑了似的。
北镇王都不知道这荒诞的姻缘能维持到何时,自然不会真心拿落云当自家人看。
不过后来,日子相处久了。他倒是愈加理解儿子当初为何执意要娶一个平民盲妇了。
这姑娘虽然眼盲,心思可比许多健全的女子都透亮。
北镇王当初只看女子样貌,又因为自己的考量,选了宗家女,谁知却娶了怨妇入门。后来得了韩临风的母亲,又懂得了女子不光看样貌,当知温柔性情的可贵。
可现在再看自己的这个大儿媳,他一时又不无感慨:女子除了容貌,性格之外,若是兼具大智慧,才算得天赐良伴。
见了她应付那两位巡使的架势,再加上韩瑶解除婚约的风波,宗王爷也算是彻底了解自己大儿媳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她虽然没有名门加持,可是却是京城富贵圈里摸爬滚打,历练出来的。
至于钱银方面,人家是千两万两的流水账,手里那么多的铺子都管得,区区一个王府的账本,那更是练手的小帐。
于是王爷便私下找来了落云,先跟她说了宗王妃的意思。
他本以为一个新妇,要从婆婆手里接下管家差事,大约都是要惶恐一番,推让一下,又或者是喜出望外,拘礼感激公婆的信任。
没想到,这大儿媳妇听了,却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笑。
饶是见过些风浪的北镇王,也看不懂落云的意思了,见她笑个没完,王爷问她何意。
落云望天想了想,缓缓道:“若是父王没有合适的人选,我愿替父王分忧,接下这摊子事。”
王爷听出来她话里有话,便说:“我以为你还会推拒一下。”
落云笑了一下:“先前宗家出事,父王决定给外祖父家出一半的罚金。虽然父王拳拳孝心,可是我们王府的公中已经亏空的差不多了……母亲大约也是理不得这些帐,才会越发的病重。我若能帮着二老开源节流,省些银子出来,好歹能对付了这不好的年景。等公中账目都理顺了,大约母亲也病好了,到时候,我自会将账目都交还给母亲……只是,以后大约府里的日子都要紧巴些,宴请馈赠一类都要斟酌着来,我思量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父王见谅。”
儿媳妇不说,北镇王还真不知家里要揭不开锅了。这细听之下,也是大吃一惊。
“府里亏空?这怎么可能?”
落云笑了笑:“当时母亲在桌下踢了父王两下。可是父王没理,我猜着大约是因为母亲管帐,知道府里拿出这么多钱有些吃力,想要父王悠着点……”
北镇王这下彻底傻眼了,原来他那位夫人当时踹自己是这个意思!她那时为何不挑明了!难道哑巴了?光用脚踹有何用!
而儿媳妇这次倒是挑得明白——别以为我接下的是什么香饽饽!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家里因为公公的穷大方,要算计着过日子了。以后再有人装大方的时候,请悠着点,府里可没闲钱了!
就在这时,落云又缓缓道:“王府一时钱银周转不灵,按理说,我这个做儿媳妇的得帮衬一下。可是我跟临风说过这事,他当时就急了,说我若拿嫁妆钱填窟窿,就是让他背负吃软饭的名声,他好不容易摆脱了纨绔之名,不想再被人误会没出息。我被他骂了,只能依着他。所以王府以后,只能开源节流,节省度日。”
落云现在拿着夫君当挡箭牌,眼睛都不带眨的。
她是有钱的,可是那些是自己的嫁妆,北镇王府就算钱银一时周转不开,也不该儿媳妇拿钱填窟窿。
不是落云吝啬,而是她知道世子现在正在做着大事,花钱如流水一般,就算背后有游财神撑腰,时间久了也有些捉襟见肘。
她的钱,从今往后也一分不能动,若是游山樾以后改了主意不再投注,那她就要做自己夫君的金主,不能让钱银难倒了英雄汉。
再说这次王爷不跟家人商量,就擅自帮岳丈填钱也该吃些苦头。
宗庆刺史做了那么多年,从来都是雁过拔毛,积攒的家私无数。结果小舅子宗瑾年一哭穷,王爷就不假思索慷慨解囊。
虽然从女婿和姐夫的角度看,这样的冤大头甚好。
但是他也是堂堂北镇王府的一家之主,理应懂得自家吃得起饭,才可适度助人的道理。
她的这个公公,不管再落魄,也是堂堂王爷,而非平头百姓。他从小金枝玉叶地将养,压根不管庶务,对于钱银的概念淡漠得很。
这次倒是个不错的契机,落云打算一分不出,勒紧满府的裤腰带,让他们知道饥荒年该如何度日!
北镇王也没想到会被儿媳妇不显山不露水地“训斥”了一顿。
他忍不住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然后道:“既然以后是你管家,自然是你斟酌着来!”
落云应下,却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她查账的时候,须得王爷在场,若是不能答应,这摊子事儿,她可不接。
北镇王挑眉问这是为何?
落云抿嘴一笑:“我又没有母亲威严能压得住人,世子也不在府里,府里都是有头脸的老仆,若是父王不帮衬我,我就是纸老虎杵在那里,能吓得住谁?父王若肯让我狐假虎威几日,日后定然不敢再劳烦父王。”
北镇王也暂无别的要紧事,另外他也想看看这小妇人如何行事,于是欣然答应。
这小姑娘还跟他定了几句话的台词,然后便开始准备叫人问账本。
王府那么多的账本,她接手的时候,翻页查看的方式都有所不同,只刷刷翻页,另一只手劈里啪啦地拨拉算盘,不多时,就在账本里翻出几笔不对的账目,分头叫来管事,全都站在院子里,然后挨个叫进来问。
北镇王都听不懂她在问什么,反正就是寥寥数语就让那些采买管账的频频用袖子拭汗,看来问的全是采买的关卡处。
如此一来,竟然盘查出了不少被侵吞的旧账。
若是单这个世子妃坐在那,老油条们自然可以满嘴扯谎,搪塞过去。
可是现在,王爷沉着脸坐在一旁,每当那些管事们巧舌如簧的时候,世子妃总是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然后王爷就在一旁缓缓说出跟儿媳妇对好的台词:“你这通狗屁不通的话,觉得本王和世子妃会信吗?”
一向待人文雅的王爷都如此放粗了,吓得老仆们是扑通扑通地跪下求饶。
再然后,世子妃便放下茶杯,不急不缓地驳斥他们的搪塞之言。
这个新妇似乎早做了功课,居然将他们采买的逐个环节都能说出个章程来。鱼肉青菜四季的价格,全是心里有数,而布匹和药材一类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人家世子妃居然甩出了采买店铺子的账本来。
这……显然是不动声色,早就查验清楚了呀!
对于这么内行的主子,还如何扯谎?
结果苏落云在王府的中堂查了两天的账目,从贪墨钱银的管事仆役那里抠回了银子足有六七百两。
跟陛下宽容的”金银赦”相比,这妇人就严苛多了。
挨板子讨回银子不算,落云又一口气发落了十多人,轰撵出府,不再起用。
北镇王起初也是闲坐,可是看儿媳妇查账越查越心惊,最后等人出去了,他气得一拍桌子:“无知蠢妇,宅子竟然让她管成这样!”
落云倒不是故意要给婆婆难看,只是一边扒拉算盘一边道:“母亲管得很尽心了,只是有些账目,不是在市井里出来的压根就不会清楚钱银多少。我不过因为出身商贾之家,整日在市井里讨生活,所以才知道这些。至于查得这么细,也不全是为了讨回这几百两。现在是战时,我们北镇王府里又住着渔阳公主这样的贵人,难免人多嘴杂。我也是趁着这个机会,往外撵一撵心思不纯的人。也算是给剩下的人立立规矩。王府里主人不多,仆役减少些,也能开源节流,如今边关不稳,谁也不知以后会如何,手里有些积攒,总归是心里不慌。”
替宗家拿的那笔钱实在不算少。若是还像以往一样养着些挖墙根的硕鼠,迟早有将王府吃空之日。
其实北镇王骂得也没错,宗王妃在管理账目的方面只求没有大错处。
可是她身边养着的诸如奚嬷嬷、盛妈妈一类的老奴太多,以至于府里掌管要事的也都是这些有权势的老奴族亲。
这些人互相勾结串联,难免要生出些歪心思。
而落云轰撵出去的那些人里,就有盛妈妈的两个儿子和奚嬷嬷的两个孙子。
这也是落云让北镇王坐在一旁听自己理账最根本的原因。毕竟她跟奚嬷嬷一类老奴结下了梁子满府皆知。
若是她掌管庶务后,一上来就发落王府的老人人脉,难免有挟私报复的嫌疑。
可是北镇王从头到尾都坐在一旁,听了其中的细枝末节,都知道这些人是犯了什么错被打发出去的,也就免了有人背后告私状,她跟王爷还要费心解释一遍。
一时间,北镇王府的管事下人们,都知道改朝换代了,新掌事的世子妃可不是善茬子,大家且得摆正了心眼,仔细些做事。
至于那被轰撵出府的,自然也有不死心的。
在家养病的奚嬷嬷看到孙子们灰头土脸地回来,自然不干。
于是老婆子仗着自己有脸面,拄着拐杖,让儿媳妇搀扶着,又跑去宗王妃那边哭诉去了。
奚嬷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只说着自己丈夫当年对老王的救命之恩,外加儿孙不争气,跟她这个老东西一样不会讨世子妃的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