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风不换
第6章 发烧 茶早已凉得涩口
“不必了,不会来的。”温娘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觉得好似沉闷得慌,直接拒绝让她们拿她不舒服当借口去请李承胤,她从没有想过使手段让他来凤兮宫,他既然想去朝阳宫那就去吧。
温娘烦躁的拽了把衣袖靠在软榻上,让伺候的人全都下去,现在她只想静静待会儿。
沁阳还要待说,浮碧把人拉出去,将门轻拢,趁着无人把她往角落带,心头焦灼地质问她:“窥探帝踪可是死罪,你怎么能探知皇上行踪。”皇上在哪个宫里不难打探,这事追究起来说大不大,说小也是能掉脑袋。
沁阳脸色白了白,她没往深处想,就是出去听了一耳朵,得了消息就跑回来,“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太担心了,你也知道有时候别宫的人都喜欢和咱们交好,一来二去得到的消息也就多了。”
那你也得看是什么消息,消息到了手上管不管用!没得平白让人当做枪使。
“哪这么容易让人当枪使,我得了消息就只跟娘娘说了啊,娘娘也不是没怪我嘛,应该没事吧。”沁阳小心翼翼的撇了眼浮碧,开始小声的自我安慰,心底没拿这事当大事,说到最后她顿了顿,“难不成你会传出去?”犹疑的眼神望向浮碧,半开玩笑的语气试探她。
“你就是没吃足教训。”浮碧索性不再管这事,一把松开她。警告也好,提醒也罢,话已经说完了,要是再不听,她也没有办法,只能说别到时候连累其他人。
温娘嘴上说不在意,可人倒是实诚,在窗台棕绳压藤席面的美人榻上不肯动,她半截身子倚靠在窗柩边,直到坐到暮色四合、寒夜渐浓。茶早已凉得涩口,她将茶一饮而尽才上床入眠。
浮碧几人皆看在眼里,伺候温娘入睡,安静的退出内室。
月合月宁都知道是沁阳多嘴惹出的事,心里更加不喜沁阳,拉着浮碧三人在一块商量日后有出凤兮宫的活她们做算了,免得沁阳在外面听到风雨传入娘娘耳里,让人心生不宁。
沁阳见三人商议凤兮宫事务,唯独把她排挤在外,心里不服气想辩解,她可是好心好意才回来说的,“我这也是担心娘娘,你们难道真不知道凤兮宫的处境?”
月合是出了名暴脾气,别人或多或少都会让着沁阳,但是她没那么多顾忌,现在也是直接怼人:“凤兮宫如何处境自有娘娘,几时需要你插手了,你我都是奴婢,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说着,月合斜了一眼浮碧和月宁,把托盘往她们手里一丢,“你们也是,别再劝我息事宁人。再叫我知道她不好好当差,就算娘娘到时候罚我,我也得让她受惩处。”
连带着浮碧月宁都被说了顿,两人无可奈何的看着沁阳,这回谁都没有像往常那般安慰被月合落了面子的沁阳。
月宁侧首望向浮碧,先出声解了僵硬的气氛,“今儿轮到我和沁阳守夜,你赶紧去歇息吧,娘娘已经入睡了,没事的。”
但是谁都没想到,半夜温娘突然起烧,迷迷糊糊地呢喃着,脸颊泛起不正常潮红,额头上冒出细细冷汗打湿了碎发。
月宁率先察觉到不对劲,轻手轻脚的进入内室,凝神屏气听见温娘低语,她以为温娘陷入梦魇,想着要不就留在内室守着。
谁料她掀开床幔查看情况,借着留下的两盏烛灯看见温娘湿漉的鬓发,她一连喊了温娘几声,都没将人喊醒。
月宁试探性地摸了摸温娘额头,惊觉她身上的温度烫得吓人,忙把守夜睡过去的沁阳叫醒让她点燃宫灯,又喊醒在东厢房已经入睡月合浮碧,已经睡着的两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闹起来了?”浮碧起身披着外套打开门,月合则是抓紧时间穿戴,娘娘体恤她们当差辛苦,极少把她们从床上喊醒,这三年拢共也就两回,还是大过年亲自给她们发喜钱,肯定是出了大事。
“娘娘发烧烫得吓人,我怕娘娘出事还是请医正过来瞧瞧,别人我又不大放心,还是你们去为好,记得谨慎些,别惊动了旁人。”月宁把凤兮宫对牌交到月合手里,遇到事的时候只有自己人最可靠,她也不敢让别人去请医正,就怕耽误时间。
“那现在不是沁阳在娘娘身边?”月合抓紧对牌,套了最后一件外套,嘴上不停地道:“我这就去请医正,放心吧,浮碧你与月宁去照顾娘娘,想办法给娘娘降温。”意思就是她现在信不过沁阳,当然对于浮碧她也就比沁阳好一点点。
浮碧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主动提出让月宁先回内室照看温娘,她则是去打凉水。
等她端着浮着湿帕子的冷水走进寝宫,见到沁阳与月宁在给温娘换衣,月宁解释道:“娘娘身上衣物都汗湿了,先给娘娘换身干爽的衣物,再拿帕子给娘娘敷上降降温。”
温娘好不容易睁开了眼,没坚持会儿,还没等她瞧清楚情况,眼皮沉重得她只能缓缓闭上,胃里搅得她难受想吐,脑袋更是昏沉得折磨人。她身上的伤根本就还没有养好,便马不停蹄的赶回宫,回了宫还是没法安心养伤。
沁阳问正拧着湿帕子月宁,又再次问道:“咱们要不要请皇上过来?”
没有点眼力见,先前就问过一回,现在又在这儿问,都看不出娘娘根本没想过借机拿病争宠,更不想让人觉得她挟恩相报,逼着皇上过来瞧她。娘娘的失望她都看在眼里,可是她依旧下意识的先顾及皇上。
月宁气得翻白眼,“娘娘这是真病了,皇上又不能治病,请皇上来作甚,我已经让月合请医师了。”要说娘娘这是吹凉风病倒,她倒觉得更像是郁结于心被气的。
留在尚药局值班的医师总共有四位,月合记着月宁的叮嘱,请的是在尚药局夜间值班的盛医师,就没有再多请几人,怕皇后生病的这事闹大,毕竟宫里有时候三分事能传十分,这边娘娘是夜间发烧起热,那边恐怕就能传成娘娘病危,搅得人心不宁,更何况娘娘是不想把事闹大的。
她们没想惊动旁人,可是温娘发热是凤兮宫宫门落锁后,宫侍又是想法子给降温,又是开院门前往尚药局请医师,煎药熬药,前前后后该惊动的还是惊动了,整个皇宫的宫灯亮了大半,也惊扰到了朝阳宫里的李承胤。
第7章 克制 实在撑不住又睡过去了。
朝阳宫寝宫里是浓郁的都梁香,内间浴室里容昭枝在宫人伺候下沐浴。
“娘娘的好福气还在后面,到时候千万别怕。”伺候她沐浴的是容家特地给她安排的老嬷嬷,专门带进宫教导容昭枝人事,帮衬她处理杂事。谁知道贵妃入主朝阳宫后并没有侍过寝,当然,其他后妃也都如此,谁让皇上入后宫就是去凤兮宫,好不容易能将人请来,皇上也只坐上片刻。
所以贵妃是看她不顺眼的,老嬷嬷自知贵妃心中有气,识趣的走远不招人嫌恶,眼下眼看着贵妃能侍寝,把她喊过来伺候,她肯定是好好表现,“您呀,就按照先前给你看的画照做,是男人就不能免俗,太矜持不得趣,不矜持又容易让人看轻。”
“好~”容昭枝柔柔应着,娇媚的斜了眼老嬷嬷,低头把目光落在水面,含羞带怯地道:“嬷嬷快别说了。”
她拍了拍自己绯红的脸颊,脑中不受控的回想自己先前看过的画,暗暗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
而寝宫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榻前,隔着扇紫檀雕山水八屉柳亭八柱屏风外,侧边的榻上全然是另外番景色,只着白色内裳的男人正淡然的翻看书页,仿若外界一切都不为他所动。
杨春元躬身敲响寝宫门,正待李承胤抬头之际,他的声音不偏不倚传入屋内,“皇上,凤兮宫请了医正。”
李承胤指尖微顿,放下手中翻阅的书,沉着嗓音道:“进来细说。”
杨春元猜到李承胤会让他进去,忙低头推门而入,拿着拂尘恭敬地回道:“说是娘娘正高烧不退,尚药局的医正正往凤兮宫赶,奴才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翠玉听到杨春元刚提凤兮宫,就忙退出内室找容昭枝说明情况,眼见今儿贵妃娘娘能侍寝是重中之重,谁也不想这节骨眼出状况。
容昭枝正让老嬷嬷绞干头发,在脖颈胸前抹香精油,听到翠玉的话忙站起身,裹了衣裳就要出去。
她从浴间出来,虽说步履不急不缓,但是发丝还滴着水,双拳紧紧攥着,远没有表现出的镇静。
“可是皇后娘娘派人来请皇上?”容昭枝压抑着怒火,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自制,她刚沐浴完的脸不施粉黛,睫毛上未干的水珠似是挂着的泪滴,瞧着人楚楚可怜,“要不然皇上还是过去瞧瞧吧,皇后娘娘的身子重要,想来是真的病了。”话里话外皆是大度谦和,可偏偏要加上句‘想来是真的病了’,听着总叫人怀疑是不是装病使手段。
这一刻,李承胤笑意敛散,如同窗外冷月清寒。
容昭枝见此有些得意,以为自己的小心思没被李承胤发现,她正好借此让李承胤更加厌恶温娘。
谁知李承胤却顺着她话开口,“既然贵妃都这么说,那朕还是回凤兮宫瞧瞧吧。”
容昭枝怔愣在原地,瞧着李承胤唤杨春元上前伺候他穿衣,最后套上外衫就要离开,容昭枝抓住李承胤手臂,眼眸含泪欲滴,“皇上真要走吗?”
李承胤笑了笑,要装也装不到彻底,方才口口声声让他离开,现在却主动将他拦下害怕他真去凤兮宫,这手段还真远不如温娘,她既然说病那肯定舍得施苦肉计真生病。
他安抚般拍了拍容昭枝手背,“贵妃通情达理实属难得。”
语毕,头也不回的走了。
容昭枝没想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追着李承胤出房间,还是没能留住李承胤,她心里对温娘更是恨得要命。
“温长华这贱人居然耍这种手段。”容昭枝咬牙切齿,以她家世出身注定入宫为妃,为了能让她早日获得圣宠,家里在她进宫前,费了不少心思帮她打探李承胤的喜好,为了迎合李承胤,她改了自己不少喜恶,可是直到如今她不得宠帝宠。
原本以为温长华那女人回宫后,皇上不闻不问的态度,她失宠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结果皇上还是担心她,听她生病抬脚就走。
“你们就是连人都看不住的一群废物,居然让杨春元通风报信。”容昭枝气得将梳妆台上的物件一扫而尽,“那女人坠崖怎么没摔死她,现在闹病重这一出。”
物件噼里啪啦撒满地上,碎的碎,坏的坏,屋内宫侍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翠兰心里焦灼如焚,就算在自己宫里也得小心隔墙有耳,不是所有话都能说,更何况这不是在背后非议皇后,而是咒皇后死啊。这话传出去严重的得掉脑袋,贵妃后面有容家支撑,但是伺候的宫人是得倒霉的。
她还不得不顶着如山的压力劝慰,“娘娘息怒,气坏身子不值得。”
“你走开。”容昭枝正在气头上哪听得进去话,一把挥开劝诫自己的翠玉,气得面色通红,毫不留情地责骂屋内众人:“皇上好不容易进一趟后宫,结果全让你们破坏了,这么多人都在竟看不住杨春元,还能让他与皇上搭上话,传凤兮宫的消息到皇上耳里,本宫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
赶明儿她非成为后宫笑柄不成,一想到那些女人背后笑话她,她就恨不得杀了温长华那贱人。
她砸梳妆台尤不解气,拿起博物架上摆放的汝窑瓷器就往最近的宫侍背上砸,那宫侍硬生生受了这下,被砸得闷哼出声,整个人往地上扑,脸剐蹭到容昭枝先前扫落发簪上,正好是套重瓣攒金丝芍药镶红宝的头面,顿时侧脸鲜血淋漓,她下意识捂住自己脸颊,鲜血却止不住的滴到地板上。
翠玉在侧看得心惊肉跳,但是她不能明目张胆的袒护那宫侍,只能拉住容昭枝道:“娘娘小心脚下,别伤到自己了,至少宫权还在您手里。”不管皇后的病是真还是假,这宫务一时半会儿皇后是拿不回去了,只要手里还握着权利,其他人谁敢置喙?
容昭枝冷静了下,看到满地碎片和毁容的宫侍,眼里闪过厌恶,“赶紧收拾好,给本宫滚出去。”
*
“这是旧伤加受凉引发的高热,把药拿去煎了给娘娘服用,只要能喂下汤药,今儿晚上成功退烧便无大碍了。最近几日屋内别少了人照看,莫要再让娘娘着凉,明日我再过来给娘娘复诊。”大晚上这里又只有凤兮宫的人,不管是谁都要避嫌,盛医师不好多做停留,把身边的女医留下照看温娘,带着药童先走一步。
月宁替温娘换着额间降温的绢帕,月合接过盛医师开的药方,得赶紧熬药让娘娘把药喝下。
好好的人突然病倒不知事,就是容易让人手忙脚乱,熬药还算应手,喂药却又好是一番折腾。
浮碧端着药小心的喂温娘,奈何人昏睡着怎么都喂不进去,女医在旁边直说得把药喝下去烧才能退。
月合看了眼畏手畏脚的浮碧,深知她是怕喂药动作太过伤了温娘,可这么下去药凉了也不一定能喂完,急脾气上来就道:“还是让我来吧。”
她从浮碧手里接过药碗,让女医捏住温娘的脸颊,准备强行给温娘灌下去,谁知道温娘牙关咬得紧紧的,好不容易才喂下大半碗药。
房门一下子被从外面打开,沁阳与月宁慌忙跪下,“奴婢见过皇上。”
月合手一抖,差点将药碗打碎,就是女医身子也是一抖,只觉得自己的手被烈焰灼烧似的疼。
好在喝过药的温娘找回些神智,呼吸渐渐舒展平缓,人也似乎对外界有反应了。
温娘在床边瞧见一挺拔身影,那人背对着光而立,面上神色明明灭灭,她费力想看清楚人影是谁,奈何眼皮沉重睁不开,好不容易似乎要看清楚,实在撑不住又睡过去了。
鎏金银竹节铜熏炉里燃着甘松香,袅袅清香从熏炉飘出缕缕久不散尽,香味幽雅,沁人心脾。
李承胤慢步行至熏炉前,似乎是不大想靠近温娘,又不得不留在寝宫等她醒,百无聊赖般赏起熏炉,伸手试图抓住缥缈的青烟,导致他袖口、身上皆染上清雅香气。
屋内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手脚动作声音降到最低,一时间气氛压抑得不行,偏偏李承胤并无察觉般,待在寝宫不可能挪步,他不说离开,没有人敢请他走。
谁都拿不住李承胤是乐意过来,还是不乐意过来了。
第8章 恶意 她不配得到怜惜
后半夜温娘烧终于退了,人清醒不少,至少能睁开眼睛,也会开口说话了。
“月宁,水~”温娘迷蒙地喊着,喉咙快要冒烟似的,连吞咽口水都艰难,但她记着今儿守夜的人是月宁。
话音刚落,温娘便感觉自己被人扶起,有杯盏递到嘴边。她微睁着眼睛只能见到些许光亮,捧着杯盏一口将水饮尽,随后伸手递了出去,还想再喝一杯。
直到两杯温水下肚,喉咙火烧般的刺痛感才有所缓解,就是眼睛还睁不开,眼睛闭着靠在身后人身上不想挪动,也没察觉到不对劲。
月宁胆战心惊的伺候在侧,想从温娘手里拿过空杯茶盏,可是温娘好像很是疲惫,闭目休憩都没意识到双手还捏着茶盏,而温娘又是和李承胤贴着,别说她实在没胆子靠近,就是月合浮碧她们只怕也不敢。
李承胤只需稍微偏头就能看见她,生龙活虎的人一下子就焉了,连当初他坠崖在农舍醒来看见她时的样子都不如,至少那时候人还能哭还能笑,不是像现在似的没甚精神。
他环住温娘摸了摸她额头试温,已经完全退烧了。
温娘立马察觉到不对劲,她身后靠着的人身上带着清沁的味道,是她殿内最常点的甘松香味,但这人胸膛宽阔绝不是月宁她们。
吓得温娘连忙回头,她眼眸微瞪,“皇上怎么来了?”
彻底看清身后的人是李承胤,她想从靠着的他身上起来,可她刚有动作,他就摁住她肩头叫她靠在他身上。
“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李承胤似乎是虚倚在温娘颈窝,嗓音低沉在耳畔低语,说不出的古韵沉稳,“皇宫大半的人都知道朕的救命恩人身体不适,朕若再不探望一二,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两人能听见,在旁人看起来指不定是多温馨缱绻。只是语气算不上多好,仔细听就能听出他的嘲讽。
温娘明白李承胤误会了,以为她因为他不来看望自己,反倒在朝阳宫留宿,所以心生不满故意将自己作病,逼得他半夜不得不到她这边来。
她将手放在摁住她肩膀的手上,不由出声解释,“我没想打扰你。”
李承胤见温娘不肯承认,好似半点不在意他去别宫,没来由的突然觉得心头窝火,冷冽目光扫向屋内宫人,冷笑着问道:“那就是凤兮宫的宫人擅作主张,应当受罚了。”
寝宫内伺候的宫人立马跪了满屋,因着帝后最开始说话声音较小,她们不大听到帝后谈论的内容,但最后一句音落,众人均听出李承胤言语间不满凤兮宫惊动太多人,瞬间低头呐呐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