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 第6章

作者:清风不换 标签: 古代言情

  他喉头滚动,低沉着嗓音:“朕以为你会喜欢。”

  温娘感觉眼前忽然一黑,温厚的大掌覆盖在眼睛上,其实眼睛满舒服的,只有李承胤指缝露出的点点光亮,也能让她看清楚外头,她的脸正朝着李承胤的方向。

  “我喜欢的是你,因为话是你说的我才会喜欢,并非喜欢这话本身。”温娘故意没有用皇上称呼他,也没有使用敬词,“我不是两三句好听话就能哄走的人。”

  李承胤唇畔留笑,眉尾微扬:“温娘可是真够清醒的,还知道哄人高兴的话听听就够了不能入心。”这话也不知道是指他曾对温娘说过好言软语,还是警告自己不要被温娘洒脱明朗的话骗。

  温娘但笑不语,却记在心里。

  以为他来只为跟她说容昭枝的事,结果到了月宁传膳,李承胤还是没有走。

  温娘待身边的人大方,但对浪费粮食极为厌恶,凤兮宫的宫人都不敢浪费半点粮食,而她每回用膳也不是按照皇后规格传膳,只两菜一汤足够了,若李承胤过来就四菜一汤,分量是够两人。

  李承胤留在了凤兮宫用的午膳。

  今儿是汤熬得奶白的鲥花鱼汤,配上冬笋炒肉、燕窝溜鸭条、攒丝鸽蛋,额外加上两碗碧涧羹,为了养病很是清淡,可是温娘口味偏辣,这些日子让她很是难熬,吃辣的是坚决不肯的,就是口味偏咸偏重的也不行。

  “皇上要吃酱菜吗?”

  “嗯?”

  不等李承胤说话,温娘就催促道:“还不赶紧把酱菜端上来。”

  李承胤才发出音节,就被她抢过话头,他笑着看她吩咐月宁,只是月宁站在那儿不为所动,她使唤不动只能又转头看向浮碧,“这菜色清淡成这样不合皇上胃口,拿碟子酱菜过来,你们怎么这么没眼色。”

  浮碧瞧了瞧没发话的李承胤,又瞧了瞧催促她的秦温良,最终没抗住压力挪动了脚步。

  李承胤喝了口鱼汤,低声道:“是你馋了吧。”

  “您就行行好,等下酱菜就别跟我抢了。”温娘跟李承胤说这些话只敢低着声音说,似是躲着月宁她们,叫她们听见肯定会念叨她生病需忌口,然后摆出大堆又是医师说,又是女医说的道理,“凤兮宫后头有几颗香椿树,这种天气忽然发了芽,我叫她们搭着梯子摘了,谁知道今儿早上我吃的就是椿根馄饨。到底不是时节吃香椿,加上吃了好些天清淡口味,味道实在算不上多好,她们吃得倒开心,苦了我这么多天清淡吃食。”

  温娘谈话间说起来都是被清淡口味折磨的痛,李承胤却听出别的,她宫里几颗椿树冬日发芽了。这是没有人给他禀告,或是还未来得及给他禀告。

  椿树不可能在冬日发芽,现在突然发芽难免被人想到别处,或被有心人用来做文章,她干脆让人摘了毁尸灭迹。但是她却主动跟他提起,不怕他会想到别处,也不怕他就是那有心人。

  李承胤抓着筷箸的手紧了紧,忽然想到她那句‘我喜欢的是你’。

  等浮碧磨蹭的将酱菜端来,温娘想着总算能吃点味道重的东西,赶紧接过小碟子就要往自己这边摆,嘴上说着却是给皇上准备的。

  谁料她刚把酱菜碟放下,正准备坐下夹菜添添味,结果低头碟子就不在自己跟前了,目光在桌上寻着碟子,已经到了李承胤右手边。

  他放碟子的位置极巧妙,温娘要想夹到非得站起身走到他另一边去不可。

  你在干嘛?

  她拿眼神示意李承胤,意思特别明显。

  李承胤又喝了口鱼汤,觉得这鱼汤没方才的鲜了,当着温娘的面夹了筷酱菜,“这东西配饭吃倒是很好的,还是皇后懂吃。”

  “也不看是谁让做的,夹馒头也好吃,还能包包子。”

  这放在别人眼里定会觉得她粗鄙,浑然不似一国之后,可温娘不在意外人怎么看她,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咸菜酱菜馒头稀饭正是百姓家最常吃的,天下百姓为先,这些百姓日日所食之物都上不得台面,那还有什么能上得了台面?

  “好吃吗?”温娘夹了筷冬笋炒肉,眼睛落在李承胤夹酱菜的筷子上,眼巴巴的看着可馋了。

  李承胤颔首,“好吃。”但是并没有如温娘所愿,把酱菜碟子往她跟前放,就这么小碟酱菜全落入李承胤腹中,浮碧准备的也就半人的分量,也是不想温娘多食的。

  温娘恨不得拿筷子戳完,奈何她不是浪费玩弄食物的人,只好把眼前的菜色都当成李承胤,含恨的放入口中咀嚼。

  月宁与月合隐晦的对视,有时候她们望着帝后二人相处真的会有种错过,好像在她们面前用膳的不是大启的皇帝皇后,而是民间的普通夫妻。

  *

  乾清宫书房内,两鬓斑白的男子背着手来回走动,实在忍不住出声询问:“皇上什么时候回?”他的声音听起来清隽舒朗,容貌竟也是青年人容貌,一双圆鼓的狐狸眼生得很是惊艳,与他发白的两鬓全然不搭。

  瞿安之正给男人添茶,陪笑道:“奴才真不知道。”

  “那我走了。”男人抬腿欲走,他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顾大人且慢,皇上等下就回了。”瞿安之忙拦下顾玉尘。

  “你半个时辰前就这么说的,说皇上只是去一趟凤兮宫,我还得等多久?”

  “不久了,真不久了。”瞿安之说实话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见到李承胤,但是跟人家这么说铁定人家就走了,就算他也是伺候帝王身侧的总管太监,但是顾玉尘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他只能好生哄着。

  顾玉尘虽然只是尚药局挂名医师,实际上却是皇上的御用医师,听说皇上是皇子时他就跟在皇上身边。

  最开始尚药局的几位典御,对于顾玉尘半路出现的人进入尚药局不满,能给皇上诊脉的典御医师无不是在尚药局待了多年,龙体重中之重,就算李承胤信任顾玉尘,那也不能证明他医术卓越,结果他进入尚药局不出三日,尚药局无人不服他。

  顾玉尘在皇上面前不拘小节,人家说走真会走。

  瞿安之把茶壶交到小太监手里,乘机暗示着小太监多喊几人把门给守住了,别让顾玉尘给跑了。

  愣是把顾玉尘留在乾清宫喝茶,眼瞧着茶杯见底了,瞿安之就赶紧满上,顾玉尘见状借口往宫厕跑,结果人是没能走掉,真进了几趟宫厕。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瞿安之听到外面有动静,忙给殿内小太监使眼色,让他赶紧先和皇上说起顾玉尘在这里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小太监会意就往外走。

  顾玉尘百无聊赖的捧着茶盏,把两人眉眼官司瞧得一清二楚,起身就道:“皇上回来了是不是?你们都别去了,还是我去吧。”边说就边往外走,恰好和李承胤正面相见,看着李承胤春风拂面挑了挑眉。

第11章 浑水 难道你会对你手上指哪打哪的棍棒……

  顾玉尘还是装模作样的请安,不过请完安后本性暴露无遗,开始毫不留情的吐槽,“皇上还记得今儿是请平安脉的日子?你吩咐我用完膳过来,自己不见踪影了。”

  听见顾玉尘提起在凤兮宫的事,李承胤的眸子冷了冷,看着面无表情、不怒自威。要不是顾玉尘方才瞧他春风拂面瞧得真真切切,还以为李承胤又在拿凤兮宫那位置气。

  李承胤露出手腕让顾玉尘切脉,这是每五日一回的惯例,算起来顾玉尘待在李承胤身边八年,就帮他诊脉看病八年,“夜不能眠,忧思过重。”除此之外也没有毛病,连药都不需要服用,这么些年来顾玉尘诊脉已经习惯了李承胤忧思过重这事。

  瞿安之早已经识趣的让人退出殿内,殿外的门被拢上,殿内剩李承胤与顾玉尘两人,顾玉尘撇了眼新上的茶,为了等李承胤回来,喝了满肚子茶水实在不想喝了。

  他转头整理着自己药箱,问道:“温家你打算如何处置?”当年众位皇子夺嫡,温家是最早投靠身为九皇子的李承胤,那些年对李承胤忠心耿耿,李承胤投桃报李提拔温东衡,也正是因为信任温东衡,李承胤才将她安排成温家女,只是再忠心的人身处朝堂,尝到权利的滋味,有利益纠葛也难免脏身。

  李承胤靠在椅背上,语气不甚在意,“自然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现在不着急处置是因为温家背后还有人,得一举将其挖出,这背后的戏比前台的戏精彩得多。

  顾玉尘对此结果毫不诧异,李承胤眼里揉不得沙子,背主的人绝对不会留,只是凤兮宫那位跟这件事毫无关联,甚至她都不是温家的人,没有必要受此牵连。

  “凤兮宫那里你打算怎么办?”顾玉尘不信李承胤对她真的半分感情都没有。若是稍微能想着她些,就该替她想想她如今身后站的便是温家,本来温家在朝堂中就比不上容家、季家、施家,有这几家女儿在宫里,她在后宫难以服众,如果温家倒了她没有半分倚仗。

  李承胤似笑非笑的望向顾玉尘,卸下伪装后眼底没有半分温度,嗓音也如同外面的天气寒气逼人,“难道你会对你手上指哪打哪的棍棒有感情?”

  “那你还总去凤兮宫。”

  “宫里哪处地方我不能去?凤兮宫我待得舒服,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更何况我需要她搅乱后宫这池水,让朝里那群人坐不住,自己一个个冒头。”

  “真的这么听话?”

  李承胤指尖轻点桌面,节奏轻缓却带着股压迫感:她会听话的。

  *

  翌日,容昭枝又来给温娘请安,这回温娘没有再让人挡住,叫浮碧把人请进来。

  容昭枝弄得小宫女毁了容的事,早就在宫人间传开了,虽说朝阳宫的宫人统一口径说是那小宫女自己不小心剐蹭了脸,贵妃还好心的让身边侍女拿药给那小宫女涂抹,可说容昭枝无辜这事儿压根没人信。浮碧听到后就提起了心,如今容昭枝又两次三番找温娘,她认定容昭枝想借机挑事,这下听到温娘要见她,浮碧顿时如临大敌。

  “能不能不去请?”

  当然不能。

  “娘娘,她不安好心。”

  “不见不行,今儿不见明儿也得见。”温娘当然知道容昭枝不安好心,可谁让李承胤都亲自跟她说了这事儿,既然他想要后宫不得安宁,不管如何她也会帮他做到。

  见温娘打定主意,浮碧只好去请容昭枝进来,害怕容昭枝做出格的事,浮碧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只要容昭枝有所动作,她就能迅速反应。

  容昭枝如仪请安,随后才被安排坐在离温娘三四米远的地方,望着正慵懒自在的躺在半躺榻上的女人,眼里一闪而过嫉恨,连带着语气都不好,“宫务是皇上给臣妾的,并非臣妾主动伸手要,娘娘为何要为难臣妾?”

  “贵妃说话得凭证据才行,本宫何时为难过你?”李承胤想让她搅乱后宫的水,她还没开始动手呢,谈何为难不为难的,要说从前只要不舞到她面前来,她也没为难过她们。

  温娘转头看向月宁月合,凤兮宫外的事是交给她们二人打探的,难不成她修养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她们没告诉自己?

  “臣妾真的没有伤害宫里的宫侍,不过是那小宫侍自己摔倒剐蹭到脸上,现在满宫的人都在传是臣妾下的手,娘娘当真不知情?”宫侍犯错自有慎刑司,哪怕身为贵人,私下处置宫侍也是大忌,容昭枝一心想坐上后位,不可能让自己身上背负污点,偏偏这事让她措手不及,小小宫侍意外受伤而已,也能闹得满宫皆知。这事也是容昭枝隐隐约约撑不住了,想找温娘出面解决。

  温娘有些恍然大悟,李承胤是想她借机在这事上做文章,把柄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温娘此刻却另有打算,后宫乱归乱,但这事不小心会将她连累进去。

  “处理宫务的是你,管着宫里上上下下宫侍的也是你,现在出了事就推卸责任,容贵妃就是这么管治上下的?”

  容昭枝下意识以为温娘要收回宫权,懊恼自己为何这么鲁莽,直接过来逼问她,让她出手整治。

  她登时就站起了身,故意将温娘的问责扭曲成温娘对她委以重任,“皇后娘娘尽管放心,宫务臣妾自会好好代为掌管。”

  温娘等的就是她扒住宫务不放手。

  温娘望向容昭枝,粉黛未施的脸上笑意更浓,不见丝毫被她挑衅的怒意,“那就有劳容贵妃了。”

  容昭枝的话就跟打在棉花上似的,没有把温娘怎么样,倒是把自己气到,越是看着温娘轻松淡然的表情,心里怒火越盛,她忍不住咬碎了一口银牙。

  没料到还没等她再次开口说话,温娘又是给了她一击,明里暗里的往人心口扎,“贵妃处理宫务不易,皇上与本宫瞧着都心疼,这人硬生生熬瘦了,所以皇上与本宫商议,往后四妃同贵妃一块处理宫务。”

  温娘没有拿毁容的小宫侍做借口对容昭枝发难,而是把宫务这一块饼做五个人分,正好有容昭枝这个贵妃为首,还有将其他四妃都牵扯进来。

  这块饼已经切开分在她们手里了,端看她们自己怎么想。

  这也正是这手段的高明之处,权利动人心,不是每个人都能忍住不下手,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凡有一人动了心思,后宫这池水怎么都会按照李承胤的意思浑浊起来,而她自己也没有跳进去搅和。

  温娘歪了歪脑袋,手中书籍转动撑着下颌,把事情说完就不打算留人了,“容贵妃若是无事就先告退吧。”

  容昭枝心里被温娘的话刺痛到,就算自己处理宫务,李承胤也不会跟自己商量,却亲口听到温娘说这些决定是李承胤与她商议过后才听到的,好不容易做好自我建设,告诉自己温娘不在意全是装的,指不定在收不回宫权的时候怎么和李承胤吵闹。

  谁知道下刻就听到温娘赶她走的话,这语气仿佛看她像是在看跳梁小丑,从未把她放在眼里过。

  “皇后娘娘,这宫务零散的撒出去,就难以收回来了。”在一个人手上收权利,总比在五个人手上收权利简单,难不成她真的不打算再管宫里的事?

  温娘哪里惦记这点权利,她要是看重权利的人,当初何必选择出宫。

  宫权与出宫中,是温娘自己选择放下宫权,跟随圣驾木兰狩猎,所以当时留在宫里的才不是中宫皇后,而是容昭枝这个贵妃。

  所有人都以为她宁可放下宫务,也硬要参加木兰狩猎,是想借机着狩猎霸占李承胤,只她自己明白这或许是其中缘由之一,但她也是真想再看看皇宫外面的光景。

  她回宫了没收回宫务就不收回,左右她身为皇后该缺的没人敢缺,三年来她掌管宫权不说宫务缠身,忙起来也是脚不沾地那种,如今能松快松快何乐而不为?

  “本宫正养伤呢,都交给你们办了,相信你们能办好的,有不懂的问题大可以过来问本宫。”温娘一副大撒手的姿态,好言好语地跟容昭枝说话,但是她的一直很态度坚定,“本宫身子不适就不送贵妃了。”

  温娘声音恰好传入容昭枝的耳里,她的语调舒朗清脆,不很中气十足,但绝不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她就是故意给容昭枝添堵。

  容昭枝被浮碧欢喜的送出门,她抬眸随意的打量了眼凤兮宫的宫人,见她离开脸上都满是笑意,她两只脚刚踏出门,隐约听见温娘吩咐身边宫侍,让其告诉宜妃等人宫务的事大家帮着她应衬一二,大家都在后宫待着,都应该为后宫尽份力,至少面上弄得漂漂亮亮的,四妃不插手宫务好像都不对似的。

  共同掌管宫务的事是板上钉钉了,容昭走出凤兮宫,气得硬生生撕烂了手里帕子。

  她甚至都不用见其他后妃,反正明明白白的告诉几人,宫务她放下去了就不再沾手,剩下的你们能从容昭枝手里瓜分多少全凭自己的本事。

  先前没人向宫权伸手,是因为容昭枝凭借容家在后宫一家独大,如果温娘在回宫途中有三长两短,或者回宫后失宠,容昭枝最有可能坐上后位,大家不愿得罪风头正盛的容昭枝。

  可这些日子以来温娘不仅没有失宠,还有太后在背后撑腰,李承胤更是一改先前冷落态度,总往凤兮宫跑,看起来她在后位上也不像是岌岌可危,其他人不可能不动心。

  但是此刻的温娘压根没有想到,自己原以为自己做的事是夫妻同心、携手同行,其实是人家精心攒的局,而她是局中的饵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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