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楚腰 第87章

作者:白鹿谓霜 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甜文 古代言情

  魏戟点点头,却忽的问,“老周,你知不知道,卫世子多大?”

  那个被主子叫老周的管事,被问得一愣,想了想,才老老实实道,“这奴才倒是不清楚,不过听说卫世子还无子嗣,应当未过而立之年吧……”

  “二十有三。”魏戟摇摇头,旋即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语气自嘲地道,“你主子我二十三的时候,还只是个小队长。还真是后生可畏,是不是?”

  老周一愣,没想到陆则这么年轻,但到底是向着自己主子,就道,“卫世子命好,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您却是样样都靠自己的。”

  魏戟一笑,不再跟老周说什么。他不是自卑的人,但也没到自大的份,谁叫他跟错了主子,站错了队,如今再要给自己讨一条生路出来,也只得把脸面什么的,都抛下了。他倒是觉得庆幸,当时陆则刚到刑部的时候,为了案子,跟他们銮仪卫生了冲突,他看胡庸都让他几分,便也跟着谨慎了些,否则那个时候,就把人得罪死了,哪有今天的一线生机。

  胡庸到底老了,糊涂了。

  想起他吩咐自己做的事,魏戟神色冷淡了下来。

  ……

  入了夏,旱涝灾害一下子多了。今年也是稀奇,连京城都下起了大雨,哗啦啦下了一整日,弄得人门都踏不出去。

  但江晚芙还是撑着伞,去了趟福安堂。往年这个时候,卫国公府都是要捐赈灾银的,今年估计也一样,她过去跟老夫人请示一下,看是跟往年一样,还是多添个几成。府里毕竟是不缺银子的,像陆家这样的人家,赚银子的门路是最多的。

  陆老夫人听她说完,就道,“今年年景不好,添三成吧。我再从自己的私库出三千两。”

  江晚芙忙道,“怎么好叫您出,孙媳手里还有些的。”

  陆老夫人却拍拍她的手,“不用替我省钱,你手里能有几个钱,攒着自己花用,添些首饰新衣的。”这话说的,倒不像是把她当孙媳妇,更像是当做还没长大的孙女。

  江晚芙感念老太太一番疼爱之心,只好应下了。陆老夫人看外头雨小了些,就催她回去了,“趁着雨小,快回去,这雨是下个没停的。”还喊了惠娘进来,叮嘱道,“到了地方,盯着你家主子灌一碗姜茶下去。”

  惠娘屈膝应下。主仆俩这才出了福安堂,等回立雪堂的时候,江晚芙果然裙摆鞋袜都湿透了,忙进屋换了,坐回榻上,捧着一碗姜茶小口喝着。姜茶很烫,她又是猫舌头,只敢小口小口喝。

  姚晗抱着本书过来找他。下午是他练武的时辰,陆则自己忙起来后,就没那个功夫亲自教他了,便给他挑了个武师傅,手脚功夫很厉害。但今天下雨,就给取消了,武师傅丢了本兵法给姚晗,让他自己看。

  绿竹纤云抱着姚晗到炕上,下人又端了糕点和一壶牛乳进来。牛乳本来带着点腥味,不过厨房大师傅不知道怎么弄的,把那股腥味给除了,只剩奶香味了,江晚芙喝了几回,想起把春日里做的鲜花卤子,再用滚烫的牛乳一冲,就是一股子甜香味了。

  姚晗很喜欢这个味道,他觉得跟婶娘身上的味道,有点相似,都是那种甜甜的、暖暖的。

  江晚芙喝了姜茶,拿过姚晗的书,轻轻念给他听。外头的雨,果然又下得大了起来,天也暗下来,窗纱本来就遮光,屋里就显得昏暗了,绿竹进屋,把蜡烛点上,坐在一边杌子上绕线圈,听着自家主子柔和的念书声,不知道怎么的,感觉都不想站起来了。

  这时候,纤云进来了。她去给江容庭送保暖的衣物去了。

  江容庭来京城,自然不是来玩的。他人还没到,陆则就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休整了几日,就是国子监进学的日子。他跟陆机两个,就一起入学。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江晚芙起来后,想到国子监的弟弟,就不放心。就安排了做事最稳重的纤云,去了趟国子监,给江容庭和陆机送了些保暖的衣物鞋袜、驱寒的姜粉之类的,一冲就能喝,也不用烧炉子。国子监规矩挺严,可能是因为学子不是才学过人,就是勋贵官宦人家的子弟,就格外要压着些,怕他们轻浮了去,惹是生非,丫鬟仆妇是肯定不能带的,就是书童,都是不许的,什么都要靠自己。

  纤云进屋来回话,“……都送到小郎君和四郎君手里了。……四郎君还说,等他回来了,亲自来跟您道谢。”

  江晚芙摇头,想到陆机,那个小小年纪,便表现得十分沉稳的郎君。她看陆运有的时候,还会跟祖母撒撒娇,彩衣娱亲一回,但兄弟里最小的陆机,反而是最沉默,最不起眼的。可能是庶出的缘故吧,虽然三房没有嫡子,他也是养在三婶膝下的,可总归还是不大一样。

  “随他吧,要是来了,就领过来。”

  她是嫂子,陆机年纪也就跟阿弟一般大,倒是不用可以避嫌什么的。

  陆则回来比往日迟些。他进屋的时候,姚晗都已经在炕上睡着了,江晚芙叫纤云拿了毯子来给他盖,小郎君不娇气,靠在江晚芙腿边上,拉着她的衣摆。

  丫鬟打了帘子,陆则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不像阿芙,养着姚晗,养久了就有感情了,可能他本身也不是个感情多丰沛的人,理智胜过感情,再加上,朝堂上的事情,府里的事情,算计得多了,心肠自然也就软不到哪里去。

  但他看见这一大一小相处的画面时,眼神却柔和了下来。

  虽不是亲生的,且不是个娇滴滴、生得像阿芙的小娘子,只是个讨人嫌的小郎君,但……感觉也还不错。

  江晚芙见他靠近,伸手就去摸他的肩,男人的肩膀很宽,习武之人,摸上去就是硬邦邦的,她也知道他的力气有多大,抱她都是轻而易举,跟抱孩子似的。陆则穿着闷青的袍子,不摸看不出来,一摸上去,就摸出来了,果真是湿了。

  她就催他进屋,忌惮姚晗还在,便低声道,“快进去换身衣裳,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陆则垂下眼,看她仰脸望着自己,明亮眼眸里盛着关心和急切,心头微动,抬手触她面颊,低声应了一声,“嗯。”

  陆则进了里间换衣服,江晚芙就叫了仆妇来,把姚晗抱回房间了。陆则出来,一碗姜汤已经摆在炕桌上了,他也习惯如此了,端起来一口喝了,上炕靠着。在湿冷的雨和黏腻的空气里待了一整日,回到立雪堂,回到这间有阿芙的正屋,他才觉得,整个人身上一下子舒服了。

  难怪书里都说“美人消磨英雄志,舒适乃是蚀骨刀”……

  他一回来,简直都不愿意去外头了。

  江晚芙倒不知道他想什么,但她也看得出,陆则的心事仿佛比以前更重了,身上的担子重了,身居高位,总归是不一样的。

  就像她自己,以前做闺女的时候,虽说上头有继母,但实则她一个小人物,除了继母成天想着抓她的小辫子,别人也都不会管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现在却不一样了,那些夫人们都围着她,虽说个个都是奉承巴结的话,可她就是反而没以前自在了,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在脑子里过一遍,怕一句话就给陆则惹麻烦。

  偏偏这些事情上,江晚芙有自知之明,她懂得不多,出不了主意,也帮不了他什么。索性便什么也不提,只想着,至少在家里,她尽力给他一个轻松的环境,不用去想那些正事。

  她便拉着他说话,说的也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几日不是一直下雨,葡萄串都被打得掉了几串。惠娘看得着急,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了几顶笠帽来,现下倒好,每串葡萄串上盖一个,雨倒是淋不着了,夜里远远看着,可就有点吓人了……”

  “我今日给阿弟和四弟送了些东西过去,这雨下得,天一下子就冷了。我去看母亲,她都有点咳嗽,不过大夫瞧过了,说不要紧。幸好她没去庙里,否则这样的天,我们在家里都待不住。也不知道这雨还要下多久,再下下去,可要影响地里的收成了……”

  陆则听着,时不时开口回答一句,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这么听着,不嫌烦,也不嫌琐碎。

  他所有温和,乃至于柔和的那一面,都给予了她罢了。

  夜深时分,除了丝毫不见小的雨,砸在屋檐上,发出的声响之外,立雪堂已经从上至下,都彻底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睡得沉沉的,雨天是最适合睡觉的日子。

  远处,仿佛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从远至近。守门的仆妇看着苍茫夜色,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正面面相觑的时候,一阵敲门声,惊动了她们,仆妇匆匆打开门,常宁急匆匆进屋,伴着他的到来,立雪堂也开始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江晚芙是被惠娘叫醒的,不过惠娘叫的不是她,是陆则。

  陆则起身,草草听过一句,去次间匆匆换了身衣袍。江晚芙看惠娘一脸慌张,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边坐起来,边披了件衣服,问,“怎么了?”

  惠娘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道,“西山塌了,埋了不少人,附近几十个村子都被埋了。”

  江晚芙听得心惊,她没经历过走山的灾害,但也知道,大晚上的,山塌了,那么多巨石滚下来,这么大的雨,泥沙俱下,房屋都塌了,里头的人,肯定也难活命。

  主仆两人一问一答,陆则已经出来了,他走到江晚芙身边,握了握她的手,发觉是冰凉的,就道,“没事,我进宫一趟。”

  江晚芙想都没想,直接拉住他的手,张了张嘴,语气有点慌,“陛下会不会……会不会叫你去救灾啊?”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的。京城能调动的兵力,其实都不算很多,各个所、各个卫,都要兵力守着,这些是不能轻易调动的。倒是陆则,最近才重整了京师三大营,是目前为数不多可以动的兵力。

  陆则摇头,“未必会,也要看情况。放心,我就是去,也会叫人回府跟你说的。”

  江晚芙得了这一句保证,虽也还是慌且怕的,但到底人冷静了一些。陛下要是真的叫陆则去,他肯定也不能抗旨的,现下问这个也没用,她镇定下来,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陆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才松开,大步迈了出去,一出屋檐,常宁便撑着伞跟了上去,牢牢替他挡着。

  但江晚芙看得分明,雨实在是大了,就算有伞挡着,他的肩膀,也还是一下子就湿了。

  看人走远了,惠娘劝她回屋歇息,江晚芙怎么可能睡得着,索性也不睡了,叫惠娘把纤云和菱枝叫过来,主仆几人开始收拾东西。

  不管去不去,先按最坏的打算准备吧,也免得到时候事情落到头上,她们着急忙慌的,什么都准备不齐全。

第115章

  陆则进宫的时候,内阁都已经把商议好的折子,递到宣帝跟前了。宣帝正靠着宽大的座椅,头疼得揉着太阳穴,翻看过折子,有些许迟疑,“竟这么严重,刘卿手里的人还不够?”

  被点了名的刘荣赶忙上前,他也是冒雨进的宫,形容狼狈,身上湿了也顾不得。他是顺天府尹,正三品的官员,要是放在地方,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但京官地位高,却也难做,什么都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哪里出了纰漏,连瞒都没法子瞒。

  他回话道,“回陛下,此次塌山,与以往皆有不同,损失异常惨重,地动山摇,被掩庶民,数以千计。请陛下明鉴。”

  宣帝把折子丢回桌上,有些恼怒,“你还敢跟朕说这些?!暴雨也不止今年一年下,年年有之,何故今年折损如此之巨?你这个顺天府尹,可有事前做好防范?!”

  “微臣有罪!”刘荣被训斥得汗涔涔,顾不得脸面,一下子跪了下去。他都不敢喊冤了。

  张元看了眼刘荣,也觉得有些古怪。刘荣这个人,虽说本事不见得比旁人胜出多少,但行事最是小心谨慎,可能没什么功劳,但也不会有什么大错。且宣帝也说得对,雨也不是今年才下的,以往年年都下,比这大的,也不是没有,按说早该有防范,何故掩埋下去那么多人?

  这么大的纰漏,实在不该出现在刘荣的手上。

  但他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只得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当务之急,在于处置好灾情。西山位于京郊,离内城甚近,如若不稳,怕是会动摇城防。”

  宣帝对张元的话,听了进去,点点头,正欲松开,让他才命陆则重整的三大营前去救灾,话还没说出口,殿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內侍匆匆进来,手中捧着一封湿漉漉的急件,连擦干都来不及擦干,扑通跪了下去,急声道,“陛下,保定府急报。”

  急件呈到跟前,宣帝展开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让內侍递给张元,张元扫过一眼,更是刹那变色。

  “微臣呈陛下急报:……子时地大震,声响如雷,官民庐舍、村落寺观崩倒殆尽,塌如平地,城中死伤以万计……安肃、容城二城最甚,有地裂成渠之状……”

  折子很快传到陆则手里,他迅速一眼扫过,眸中划过一丝了然。难怪西山会塌山,保定位于西,京城数日大雨,山体本就不稳,再加上保定地动,才导致西山塌山。又因西山离得近,消息传得快,而保定府哪怕是急件,递到陛下跟前,也要几个时辰。

  保定的事情一出,西山的灾情,便立即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保定府外西北为大同、宣府二镇,内又设紫荆关、倒马关,是扼制蒙古南下的重要关口,翊卫京师,自古便是重地之一。保定如有闪失,顺天府就危在旦夕了。

  当然,保定的情况,比西山好就好在,保定本身是有兵力的。像紫荆关、倒马关,还有保定内的几个卫所,都留有不少兵力。但问题就在于,保定实在重要,虽大同宣府有陆勤在,但万一呢……

  万一蒙古趁乱南下,宣同失守,那可就是直驱南下,剑指顺天府了。

  宣帝沉着脸,片刻后,终于开口,“保定为重,既明,朕想派你去保定,你可愿意?”

  陆则没有迟疑,“微臣领命。”

  张元看了眼陆则,他也没别的法子了,跟西山比,肯定是保定重要。他迟疑着开口,“那西山的灾情?”

  宣帝扶额,“刘荣,朕命你戴罪立功,你可做得到?”

  有这样的机会,刘荣自然想,问题是他手里没人,就算去了西山救灾,也是白去。但他今晚已经惹了帝怒了,再推辞的话,不说头上这顶乌纱帽,就连性命,都难保了,为今之计,也只有硬着头皮应下来。他正准备开口,却听一人在他之前开了口。

  开口之人是周盛。

  “微臣想举荐一人,可协助刘大人。”

  周盛一开口,众人都有些惊讶看过去,连张元都朝他看了一眼。一年之前,周盛还不过是吏部的一名主事,普普通通,办事倒是勤勉,但也不算出众,像宣帝这样不怎么管事的,对他压根没什么印象。直到其女周云娥被封为太子侧妃,皇帝才叫内阁拟折子,提他做了吏部郎中。

  然后就是胡庸父子的案子,吏部不少官员,下狱的下狱,撤职的撤职,去了一大批,周盛以前不过一个小喽啰,压根没参与其中,又有个女儿被封了太子侧妃,是少数没被牵连的之一。

  内阁一看,周盛这些年办的差事,也评得上稳重二字,只是有些不知变通。这样的人,以前自然是不适合在吏部,不过刚办了这样的案子,这样不懂变通的,反而成了合适的。再加上他算皇亲国戚,自然就被挑了出来。

  荐他做吏部右侍郎的折子,是张元经手的。他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心,为着胡庸父子的案子,他们把陛下和太子得罪得不轻,他作为内阁首辅,当然不能和谢纪那般什么都不顾,便只当妥协了。

  不过,周盛自升任以来,一直老老实实的,既不招摇,也不张狂,张元对他的印象,倒是不差。

  宣帝自然要给周盛面子,顿了顿,道,“噢,周卿说说看。”

  周盛便低眉顺目,拱手上前,“微臣所荐之人,是銮仪卫副指挥使魏戟。”

  此言一出,殿内霎时一静。

  几个月之前,銮仪卫还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存在,但自从胡庸倒台,銮仪卫已经成了一艘破船。今天都察院一榔头,明天大理寺一锄子,隔三差五,就以各种理由去抓人,且还都是正当理由。

  毕竟跟着胡庸干事的,手上多少有点不干净。其中最被针对的,当然是魏戟了,他是胡庸的心腹,但他最为狡猾,不知为何,都察院和大理寺,至今都没抓到他的辫子。

  銮仪卫成了一艘破船,船上的人,人人自危,但老话又说,破船还有三千钉。

  张元听到“魏戟”,下意识想反对,但片刻后,回过神来,却又觉得,周盛能提到魏戟,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一来,戴罪立功,魏戟和其部下,必然竭尽所能。二来,魏戟其人,确实有几分本事的,而銮仪卫恰恰是能动用且不会影响大局的一支队伍。

  他唯一担心的是,陛下用了魏戟后,顺势提出要让胡庸起复。

  宣帝倒没想到胡庸,他半夜被吵醒,本就心里烦得厉害,连头都是痛的。一个戴罪立功是立,两个戴罪立功也是立,他是皇帝,当然不能说手里没合适的人用了,只当自己宽容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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