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杀 第118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果然,封妃之后,皇帝一口气把三位皇子都册封了。皇帝下诏,立二皇子为太子,立三皇子为裕王,立四皇子为景王。三道册书一起送往后宫,朝臣们揣测了好几年的太子人选,就此落定。

  消息传出来后,大多数人并不意外,皇帝处处优待二皇子,派夏文谨教导,可见皇帝早就属意二皇子。他们暗暗嘲讽陆珩,陆珩竟然推辞了让儿子给二皇子做伴读的美差,现在好了,他刚选了三皇子,二皇子就被立成太子了。

  众人奚落之余,心里也都轻松起来。原来陆珩并不是神,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京中正为了立太子议论纷纷时,前线突然传来战报,蒙古人骚扰边关,西北战局吃紧。

第135章 马市

  东南倭寇还没有根除,西北又生战事。朝堂似乎永远没有消停的时候,众臣又争论起来了。

  往常都是文官主和,武将主战,但这次却反过来了。以郭勋为首的一干武将主张和蒙古开放马市,朝廷用粮食、布匹换蒙古的战马,双方各得其利,避免战争。

  郭勋虽然多年没有上过前线,但是他出生在勋贵世家,对蒙古人很了解。蒙古和倭寇不一样,长城北边是草原,大明既没办法把草原挖走,也没办法把游牧民族赶尽杀绝,蒙古人是打不完的,打跑了这个部落又来新的部落,只要漠北草原存在,北疆就永远不可能平静。

  而且蒙古人也不是天生爱打仗,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不一样,大明百姓家家户户有条件的都会储粮,但游牧民族没有余粮,一旦遭遇雪灾、干旱、瘟疫,他们没有粮食吃,立刻就要面对活不过这个冬天。

  所以他们只能南下打仗,打赢了就抢粮食过冬,打不赢回去也是饿死,蒙古骑兵这才格外骁勇。

  被死亡驱动的人是无敌的,边疆官兵的命也不是白来的,没必要和一群亡命之徒硬杠。蒙古人要的就是粮食,换给他们就是了,还能得到一批优质战马。

  郭勋出于一个领过兵的主帅良心,他真的觉得开放马市,互通有无,对蒙古对大明都好。他给皇帝写了长长一封折子,陈明开通马市的好处,早早递到宫里。

  许多西北军的将领都同意郭勋的观点,连傅霆州都送折子回来,赞同开放马市。

  他还在折子中提出,蒙古八次请求朝贡被拒,但蒙古百姓的许多生活用品必须从关内换。官方渠道关闭,他们就只能和私人联系,如此一来容易滋养祸端,稍有不慎就会发展成第二次倭寇之乱。与其让他们私底下勾结,不如朝廷接管,将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中。

  傅霆州在折子中写了如何管理马市,马市进行期间如何调整军防,在不影响互市的情况下保证安全。看得出来傅霆州上前线后,能力成熟很多,这些都是非常实用的建议。皇帝看了后很重视这封折子,不断召臣子进宫商议。

  皇帝也是倾向于开放边市的,能用其他手段解决,谁愿意打仗呢?倭寇之战掏空了国库,浙中卫所四十一个,战船四百三十九艘,军籍尽数耗尽。国家现在都没缓过这口气,皇帝并不愿意再生战事。

  最后,在武定侯郭勋大力支持、皇帝默许下,边关重开贡市的事就这样敲定下来。

  嘉靖十八年九月二十五至二十八日,大同镇宪堡开马市,俺答部落挑良马到马市交易,换取粟豆、细缎等必需品。俺答部落十分重视这次交易,大同总兵也亲临市场巡视,三日内大家都很客气,自始至终没有蒙古人扰乱交易,马市算是圆圆满满落幕。

  镇宪堡第一次试水很成功,俺答部落得到了粮食和布匹,当年冬天果然没有再南下,双方相安无事。其他部落听说了马市,也要求交易。郭勋、傅霆州等人一力担保,在众人的推动下,十八年冬,花马池第二次举行马市。

  这次交易的时间更长,好几个蒙古部落到场,狼台吉严格约束部落,蒙汉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当地百姓生活安宁,没有受到马市影响。

  嘉靖十八年下半年,因为马市的存在,边境战事大幅减小。两次成功的交易鼓舞了士气,傅霆州再次上呈折子,提议可以把每年开马市的次数提高到四次,并且可以扩大到宣府、延宁诸镇,让当地军民就近和关外游牧部落交易。只要限制每次的贸易额,就不会壮大蒙古诸部落,并可以用粮食手段控制他们的人口和生计,长此以往,蒙古部落就不会再对大明边境造成威胁。

  皇帝采纳了傅霆州的建议,在第二年,试着扩大马市范围。但是,接下来的互市却频频出乱子。

  三月,蒙古请求用牛羊交换粟豆,却被当地守将拒绝了。

  蒙古人认为这是交易,双方用等价的东西各取所需,穷人没有骏马可以换,但是他们带来的牛羊亦是上等品质。然而在朝廷看来,马市是朝贡,让你上贡战马就上贡战马,哪有讨价还价的份?

  双方隔着城墙谈不拢,之前又有血海深仇,局势一下子崩了。牧人千里迢迢赶着牛羊到汉人城墙下,路上干粮都吃完了,就等着和汉人换了粮食,带回去养活一家老小。然而现在明朝廷却让他们空手回去,牧人当然不干,干脆趁机攻城,闯入边关抢粮食。

  来交易的牧人入边为盗,立刻给马市拉响警钟。朝廷收到好几封弹劾折子,指责边关武将姑息养奸,里通外敌。郭勋是坚决推行马市的人,现在马市出事,他也受到不少质疑。

  郭勋坚称这是意外,大部分蒙古人是遵守规则、友好通商的,不能因为少数几颗老鼠屎,就否决了整个马市大计。

  朝中文武官又吵成一团时,辽东也紧接着出事了。俺答部落逐水草而居,今年春天迁徙到辽东。他们要求在辽东继续开市,但去年他们是和大同府交易,辽东守将不肯冒这个风险,让他们去大同商谈。

  俺答部落被激怒,觉得是汉人出尔反尔,存心刁难。他们借机三次大举入边,在当地大肆抢掠粮食、畜产。

  有人开了头后,宣府、大同的马市也有蒙古人钻空子,他们故意用病马、劣马以次充好,甚至有人白天卖马,晚上就带人潜入城镇,夺回他们的马匹,席卷着粮食、钱财扬长而去。

  其实大部分蒙古人都是很遵守秩序的,但架不住有人油滑奸恶,想不劳而获。和平交流来之不易,但破坏却太容易了。朝中关于马市的风向立刻急转直下,先前是一部分御史和武将吵,现在,所有文官都上折子弹劾马市。

  其中骂得最凶的是首辅夏文谨。夏文谨和郭勋不合已久,如今逮到这个机会,夏文谨疯狂参郭勋,甚至说郭勋里应外合,通敌叛国,开马市是为了资助蒙古人。

  本来最开始只是商谈马市,夏文谨扯到通敌叛国后,整件事情的性质一下子变了。谁乐意被戴上通敌叛国的帽子,其他官员生怕自己被认为是郭勋同党,也更加严厉地弹劾郭勋,贪赃枉法、擅作威福、网利虐民、欺君罔上等罪名都出来了,甚至连之前武定侯府编撰的《英烈传》、《水浒传》,也被拿出来做文章。

  到后来所有人都往大是大非的方向上扯,马市从一个通商问题,彻底变成道德问题。

  一件事一旦上升到道德高度就会完全变味,最后连皇帝都收不了场,只能把郭勋下狱,以平息众怒。

  这是文官常见的清除政敌的方式,不就事论事,而是大扣道德帽子,用忠义仁孝压死你。光参倒了郭勋还不够,夏文谨继续扩大事态,将郭勋党羽一个个牵扯进来,说他们资敌叛国。

  傅霆州是郭勋的外甥女婿,又曾写折子支持马市,很快也被拉下水。

  皇帝也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马市出了乱子,总要有一个人负责。反正犯错的人不会是皇帝,那就只能是郭勋。

  皇帝需要一个替罪羊平息事端,郭勋前段时间跳的最高,自然而然成了众矢之的。皇帝装出生气的模样将郭勋关押,命人严查郭勋通敌一事,不允许任何人进狱探望。

  和郭勋亲近的人也接连获罪,傅霆州被解除兵权,罢免甘肃总兵职位,以通敌之罪下狱。永平侯、永平侯世子和武定侯过从甚密,有通敌之嫌,同样被带走调查。

  一时武定侯一系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洪晚情只觉得一夕之间天塌了,舅舅被人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带走,夫婿被原地解除职务,而她的父亲、兄长涉嫌通敌。她所有认识的人要么自顾不暇,要么对她避之不及,以往巴结她的人现在嘴脸大变。

  洪晚情一瞬间从侯府贵女打落尘埃,她不停出去奔走、求情,往常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但现在,她要等在别人家门口,在太阳底下一站好几个时辰。

  然而,哪怕她将自尊践踏到泥里,还是没有人愿意施以援手。最后,是一个曾经交好的夫人看不过去,悄悄派仆人提醒她,不是她们心狠,而是实在帮不了。

  现在谁替武定侯说话谁就是叛徒,她们都有夫有子的,和洪晚情交情再好,也不能拉着一大家子的人送死,除非武定侯被证明没有通敌。

  这种时候,有能耐替武定侯洗清罪名的,唯有那一位了。

  仆人说到这里就关门了,剩下的让洪晚情自己想。洪晚情魂不守舍走下台阶,忽然仰头栽倒。

  丫鬟们连忙喊着“侯夫人”,手忙脚乱将她扶起来。

  洪晚情得了风寒,回去就发起高烧。她醒来时,看到丫鬟们围在她床边擦泪,一个个都是末日临头的样子。洪晚情嗓子干得发疼,嘶声问:“什么时辰了?”

  “未时。”

  洪晚情默默在心里算,陆珩公务极其繁忙,经常天黑才回家。这个时辰他应该还没下衙,她去陆府门口守着,还来得及等到陆珩!

  洪晚情挣扎着坐起来,她看着丫鬟们的哭丧脸就来气,呵斥道:“哭什么,我舅舅家是开国元勋,跟着洪武皇帝打过天下,洪府也是从开国传下来的超品侯。夏文谨不过一个发迹十来年的文官,郭洪二家,哪是他能撼动的?武定侯府和蒙古人打了二百年,郭家有多少人死在西北,我舅舅通敌做什么?夏文谨一个文官,不上战场,不事农桑,嘴皮子一碰就想诬陷郭家百年清名。扶我起来,我要出去给舅舅鸣冤。”

  “侯夫人……”丫鬟们慌忙扶住洪晚情,劝道,“夫人,您和舅老爷感情再好,现在也是傅家人了。您得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糊涂。”洪晚情骂道,“舅舅是所有人的支柱,要是舅舅通敌的罪名坐实了,侯爷、永平侯府,所有人都得跟着死。罪臣家眷要发卖教坊,我要是沦落到那种地方,连命都没了,还保重什么身体?都闪开。”

  “可是,您还生着病……”

  “养病重要,还是保命重要?”洪晚情话说得急了,扯起一串急促的咳嗽。她俯身,剧烈地咳嗽着,几乎要把心肺撕碎。丫鬟们看着心疼,她们跪在床边,一边给洪晚情喂水一边抹泪:“您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啊,为什么日子不能像以前一样,平平稳稳的呢?”

  是啊,为什么世界突然就变了呢?

  洪晚情好容易止住咳,靠在床柱上大口喘气。她面色潮红,浑身没一点力气,但现在根本容不得她娇弱,洪晚情咬着牙,虚弱又坚决地说道:“来人,给我更衣。”

  洪晚情之前从没有关心过朝事,家族大事自然有父亲和兄长操心,她只管挑衣服、买首饰就够了。现在大厦将倾,郭、洪两家的男丁都被收押,傅霆州不在京城,武定侯府、永平侯府、镇远侯府一起坍塌,洪晚情霎间被人从金丝笼扔到风雨中。

  她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和那些命如浮萍的平民女子没有区别。

  傅霆州联系不上,傅昌是傅家嫡系唯一的男人,这种时候理应由傅昌出面奔走。但傅昌这些年习惯了当甩手掌柜,他爹、他儿子都不指望他,洪晚情这些女眷哪能靠得上傅昌?

  指望公爹还不如指望她自己。洪晚情换好衣服,这次她的目的很明确,一上车就对车夫说:“去陆府。”

  车上,洪晚情又咳嗽起来。丫鬟给洪晚情拍背,心疼地抹眼泪:“侯夫人您病这么重还要出门,奴婢看着都心疼。”

  丫鬟啜泣不已,洪晚情却垂下眼睛,低不可闻地喃喃:“傻丫头,就是因为生病,才更要出去。”

  洪晚情赶到陆府,她不顾贵女的架子,主动上前问门房:“陆都督可在府上?”

  门房戒备地扫了洪晚情一眼,疏远道:“都督的行踪是机密,不方便告知外人。”

  洪晚情一梗,其他府邸多少还装装面子,什么不知去处、出门访友之类,陆府可好,明明白白把不欢迎写在脸上。

  洪晚情以前哪受过这种怠慢,她觉得羞辱,但今非昔比,她有求于人,便是再难堪也得忍着。

  洪晚情用力掐了掐手心,硬挤出笑脸道:“我有事求见都督,可否烦请通禀?”

  门房无动于衷,洪晚情让丫鬟给银两,门房和侍卫理都不理。在陆府守门,岂会缺她这点银子?

  洪晚情没办法,只能在门口死等。她默默在心中期待,希望今日陆珩没有提早回家,好歹让她拼上一把!

  今日,陆珩确实在南镇抚司加班。他常年无假,而最近许多人下狱,是南镇抚司的业务高峰。等陆珩终于忙完,准备回府时,陆府侍卫走到陆珩身后,悄悄禀报道:“都督,镇远侯夫人在门口求见。”

  陆珩听到挑了下眉,问:“什么时候来的?”

  “未时正。”

  “夫人知道吗?”

  “门房将她拦在门外,没敢打扰夫人。”

  陆珩脸色这才好看些了。幸好没惊扰卿卿,要不然,他们就等着吧。

  陆珩是掌管全京城情报的人,想在路上堵陆珩,委实太天真了。侍卫问:“都督,是否要绕路去侧门?”

  “回我自己的家,为什么要走侧门?”陆珩嗤笑一声,冷然道,“备马,从正门进。”

  “是。”

  洪晚情等到太阳西沉,凉风乍起,还是没有任何人出来搭理她。丫鬟扶着洪晚情,焦急地看天色:“侯夫人,快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不行。”洪晚情断然否决,“都等了这么久,要是现在回去,那就前功尽弃了。”

  “可是您还发着烧……”

  丫鬟的话没说完,街上传来有节奏的马蹄声。丫鬟和洪晚情一起回头,洪晚情看到来人,惊喜道:“陆都督……”

  陆珩勒马停到门口,一眼都没往洪晚情身上看,将缰绳交给侍从后就往府内走。洪晚情本来准备好一肚子话,但她看到陆珩完全视她于无物,不由急了,顾不上女子矜持追上去:“陆都督,妾身乃镇远侯之妻洪氏,恳请都督帮忙!”

  陆珩掀衣走上台阶,好笑道:“原来是傅夫人。天底下想请我帮忙的人多了,你算哪位?”

  洪晚情心里咯噔一声,她来之前想过陆珩可能不好说话,但她每次见陆珩,他都是进退有度、浅笑吟吟的,洪晚情就想,或许他并非传言中不好相处的样子。

  王言卿在傅霆州身边待了那么久,身子都未必清白了,陆珩还愿意娶王言卿为正妻,成婚多年不纳妾。这样一个人,对女人应当是很心软的吧。

  但陆珩一上来就完全不留颜面,洪晚情当面被人说“你算哪位”,脸上十分挂不住。她用力咬唇,忍住女子的羞怯,继续追着说:“听闻陆都督曾三日内替灾民查明冤案,连素不相识的平民都督都愿意伸出援手,可见都督为人公正,仗义执言。妾身的身份不值一提,但妾身家人有冤屈,望都督为妾身伸张正义。”

  陆珩笑了声,他走上最高一层台阶,放下衣摆,回头以一种十分稀奇的目光打量洪晚情:“我为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我公正。傅夫人这种眼神,比起镇远侯和永平侯可差远了。”

  陆珩说完就要进门,洪晚情没想到他软硬不吃,忙道:“若陆都督肯出手相助,妾身愿拱手献上所有家财,以谢都督高义。”

  “你觉得我缺你们那点钱吗?”说着,陆珩轻嗤一声,话语中满是不屑,“何况,你做得了主吗?”

  洪晚情无言以对,陆珩这些年平步青云,手握大权,敛财也并不客气,京城众人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家底。陆珩看不上镇远侯府、永平侯府的积蓄,也不意外。

  而且,洪晚情也确实做不了傅家、洪家的主。

  洪晚情准备好的招数都失败了,她咬牙,忽然提着裙摆跪倒。众人都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丫鬟慌忙扑上来,扶住洪晚情胳膊:“侯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陆珩也对她的举动意外了一瞬,终于回头,正眼看了洪晚情一眼。洪晚情双膝跪地,挺直着腰杆道:“武定侯、镇远侯都是冤枉的。他们是为国效命的武将,不该被莫须有的罪名侮辱。妾身知道都督没有义务帮我们,但妾身已经无计可施,只能求助都督了。如果都督怀疑妾身的诚意,妾身愿长跪于此,请都督开恩!”

  陆珩低头看着她,勾唇笑了笑。他先前一直在笑,这个笑容幅度很轻微,却骤然让洪晚情产生一种危险感。

  陆珩说:“傅夫人想用病来威胁我?那你可认错人了。你尽可试试,看看你跪死在这里,我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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