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杀 第36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慈庆宫外还留着锦衣卫,这会功夫,已经有好几人若有若无地朝他们这个方向扫来。王言卿四处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两位公公忙着回去吗,可否方便换一个地方说话。”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这是陆指挥使带来的人,他们不方便也得方便。两个小太监只好将东西停在路边,跟着王言卿来到一处阴凉地。

  这里停留在锦衣卫的视线中,又不会被他们听到声音,刚好适合问话。王言卿道:“公公不要误会,我只是向你们打听些事。你们时常来慈庆宫送饭吗?”

  这两个太监是尚膳监的人,和宫女是两套体系,不过只要在宫里,多少都有联系。其中一个太监想起这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东宫闹鬼案,不觉紧张起来,小幅点头:“是奴婢。奴婢二人一直负责给慈庆宫抬饭、收饭。这饭里,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王言卿先安了两个太监的心,然后问,“两位公公时常出入慈庆宫,想必对里面的人也有了解吧?二位可还记得一位叫崔月环的姐姐?”

  两个太监对视,神态有些迟疑:“这……”

  他们是宦官,和宫女要避嫌,王言卿这样问,他们该说知道还是不知道?

  王言卿也并不是要等他们的回答,她一看到两人的表情,就已经明白结果了。王言卿接着说道:“两位公公不要误会,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昨天崔月环姐姐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想送点东西感谢她。我记得她昨日提过,她前几天吃了盘很好吃的糕点。我记不清糕点名字是什么了,只知道是上个月底送来的。二位能不能帮我想想,上个月底,慈庆宫里的人有没有单独要过糕点?不拘是谁,她们时常相互送东西吃,兴许是其他宫女点了,崔月环姐姐顺道吃了两块。”

  王言卿这话半真半假。现在可以确定崔月环在说谎,张太后是在她守夜那天遇到女鬼吓晕的,崔月环的办案时间最充裕。但如果真是她,挑在自己值班这天动手,就算成功了也要被人问责,如何能起到报复的作用呢?这和她作案时表现出来的缜密完全不符,所以,王言卿猜测崔月环并不是真凶,但她知道些许内幕,并且在袒护真正藏在幕后的那个人。

  如此,给她吃了糕点,导致她夜晚一睡不起的人就尤其可疑了。崔月环那边很难撬开嘴,王言卿就想从尚膳监试试。

  “糕点?”两个太监皱眉,他们想了一会,一个太监说,“圣母太后娘娘每日都有时兴糕点,其余人好像没和尚膳监要过点心。”

  另一个太监接话:“宫里菜肴都有定例,想要份例外的菜只能花钱买。非年非节的,谁舍得用钱买点心?”

  王言卿意识到她把皇宫当成陆府了,疏忽了这里的规矩远比外界苛刻多了。普通宫女不会有这么多余钱,有财力的受宠宫女不会出这个风头。

  王言卿心中不无失望,但还是温声细语和太监道谢:“有劳两位公公。怪我,耽误两位许久,不会误了两位复命的时辰吧?”

  两个太监自然摇头说没事,给王言卿行礼后,就抬着提桶走了。王言卿送走太监,自己慢慢回到慈庆宫。她进入宫门后,暗暗盯着她的锦衣卫才收回视线。

  这可是指挥使的女人,要是在宫里出了什么差错,指挥使非扒了他们的皮。

  王言卿本来想从糕点突破,但尚膳监那边说没给东宫宫女送过点心,糕点这条线就断了。经过上午那番问话,王言卿暂时排除了秀葽的嫌疑。秀葽险些被建昌侯奸污,无疑有作案动机,但她怯弱拖沓,实在不像有胆量装鬼吓太后的人。昨日的两个怀疑对象都洗脱了,王言卿只能重新排查慈庆宫的人际关系。

  王言卿在慈庆宫漫无目的地问话时,陆珩也出了宫,踏入南镇抚司。南镇抚司的人见陆珩回来,立刻跟上来,说:“指挥使,您吩咐的东西找到了。”

  陆珩接过卷宗,翻了几页,眼中就有了决断。他合上档案,似笑非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传话进去,收网吧。”

  ·

  这些日子因为闹鬼,天色刚擦黑,东宫附近就没人了。锦衣卫连着守了好几夜,又冷又累,不免满腹牢骚。甬道上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两个锦衣卫便放松下来,站在墙后闲聊:“一整天了,热水都没喝上一口,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再忍忍,很快我们就能交差了。”同伴劝道,“今天指挥使出宫了,好像是去请邵天师进宫驱鬼。皇上已经同意让圣母太后娘娘搬寝宫了,这座宫殿兴许风水不好,招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等圣母太后搬个地方,再让邵天师做几场法事,应该就没事了。”

  锦衣卫长松一口气,叹道:“总算要结束了。前几天那些怪事,我看着都觉得渗人。圣母太后身份尊贵,哪能受这种惊吓,干脆换个阳气重的地方住。”

  “可不是么。”同伴不无羡慕地应和,“这些天圣母太后被吓得病倒,皇上很愧疚,赏赐了张家许多金银珠宝。昌国公和建昌侯爵位已经封到头了,再加封不妥,听说皇上打算给昌国公、建昌侯提拔官职,再给圣母太后换座宫殿,两件喜事一冲,说不定圣母太后的病就好了。”

  “昌国公、建昌侯要升官了?”

  “是啊,听说是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

  两个锦衣卫谈起官场升迁,说的兴高采烈,并没有注意到侧门后,有一双鞋静悄悄离开。

  王言卿用过晚膳后,照例去正殿里守夜。秦祥儿正在殿前训话,王言卿看着那些已经被惊吓和疲惫折磨的一脸麻木的宫人,心中无声叹息。

  她只在宫里待了两天一夜就觉得喘不过气,这些宫女常年处在这种环境中,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没有盼头,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吧。

  秦祥儿训话后,让宫女们打起精神,不允许有丝毫闪失。王言卿混在宫女堆里进殿,悄悄找了个不惹眼的地方站着。

  之后的流程和昨日一样,张太后入帐休息,宫女们疲惫不堪,死气沉沉。哪怕秦祥儿耳提面命不许睡,但宫女们连轴熬了好几夜,恐惧终究不敌本能。才过不久,宫女们就晃晃悠悠,陷入昏沉。

  秦祥儿起身,将内殿的门合好,沉着脸走到明堂:“太后刚睡着,你们怎么打起盹来?都警醒些。”

  宫女们费力地支开眼睛,秦祥儿见她们那副惺忪模样,从桌边拿起一壶茶,倒在杯里,端给她们:“喝口水醒醒神。今夜务必守好太后,谁都不许睡。”

  王言卿本来不困,但是秦祥儿不肯厚此薄彼,也给王言卿递过水来。王言卿怔了下,忙道:“不敢劳烦秦女官,我并不困。”

  “王姑娘为了太后安危接连熬了两夜,这一杯是我敬姑娘的。”秦祥儿说着双手递来茶盏,道,“王姑娘,请。”

  话都说到这一步,王言卿再推辞就是不知好歹了。她接过茶盏,点头对秦祥儿笑了笑,缓慢喝下。

  秦祥儿等王言卿喝完后,接回茶盏,去另一边提醒其他犯困的宫女。

  秦祥儿用浓茶帮大家提神,但是随着时间过去,宫女还是一个接一个陷入昏睡。王言卿也靠在扶手椅上,侧脸枕着椅背,合眼睡着了。

  夜风寂寂,冷月溶溶,大殿里灯火通明,里面的人却一动不动,华丽的宫宇如死一般寂静。张太后躺在榻上,虽然闭着眼,但身体细微颤动,明显睡得很不安生。她仿佛听到一道尖细的鸟鸣声,她心想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她的寝殿里养鸟?可是张太后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又过了一会,殿中一个人清醒了。她挨个唤人,但没有任何应答。她轻手轻脚走向殿门,一推门,毫无防备被外面的冷风迷了眼。

  等女子恢复视线,便看到黑洞洞的庭院里,一个人正站在树下。他没有点灯,低头摆弄手里的东西,像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骇人极了。

  女子定了定神,问:“何人擅闯太后寝宫?”

  那个人抬脚,从容不迫走到屋檐悬挂的宫灯下,姿态胜似闲庭信步。他在光晕边缘站定,脸部线条冷峻锋锐,半明半寐,越发压迫感惊人。

  “秦女官,你深夜出门,想去找什么?”

  秦祥儿盯着陆珩,并不肯说话。陆珩轻轻笑了声,抬起手里的笼子,给她展示里面黑紫色的鸟:“该不会在找它吧?”

  秦祥儿在看到陆珩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败露了。锦衣卫连着两夜无功而返,她便觉得传闻中什么案子都能破的陆大人陆珩也不过如此。然而事实证明,她太低估陆珩了。

  他可能早就有所察觉,但等到今日才行动,一出手就是人赃并获。包括傍晚她听到锦衣卫闲聊,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他在逼她动手。

  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秦祥儿依然高扬着脖颈,哪怕失败也不肯坠了尊严:“陆大人算无遗策,我心服口服。接下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慈庆宫各门已经被锦衣卫看守好了,陆珩抬手,后面的锦衣卫立刻上前,接过陆珩手里的鸟笼。陆珩整了整袖子,大步往殿里走去:“你要是聪明人,就保持安静。你最好祈求里面的人没事。”

  陆珩越过门槛,直接往王言卿身边走去。秦祥儿心中了然,说:“陆大人放心,只是一些助眠的药物而已,对身体无碍的。”

  陆珩生性多疑,怎么肯信犯人的话。他走到王言卿身边,俯身,轻轻摇她的肩膀:“卿卿……”

  他说了一句,声音骤然停住。他看到王言卿的睫毛飞快动了动,眼珠在眼皮下转动,但依然闭着眼。

  陆珩盯了她几息,慢慢直起身体。

  教书先生不一定能考过学生,会识谎的人,自己撒起谎来简直一塌糊涂。

  不过好在还不算笨。

  陆珩懒得戳穿她的伎俩,他转身,负手走入黑暗,越过秦祥儿时,淡淡交代道:“绑了,听候审问。”

  隐没在暗处的锦衣卫低声抱拳:“是。”

  王言卿靠在椅子上,艰难地装睡。她听到门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传来一道闷闷的撞合声,不断往衣领里钻的夜风停息了。王言卿又等了一会,悄悄睁开眼睛,发现张太后寝宫又恢复寂静,一切如初,唯独屋里少了一个人。

  原来是她,果然是她。

  王言卿无声叹息,她中午时问尚膳监,得知慈庆宫并没有宫女要糕点。宫城为防止失火,只有少数几个地方能做饭,其他地方都禁止生明火。内廷吃食,只能从统一的大厨房出。

  尚膳监并没有相关记录,糕点这条线一时断了。可是今日秦祥儿给她倒茶水时,王言卿突然意识到,宫女的食物没有记录,那太后的呢?

  张太后每餐都有新鲜的糕点送来,这么多东西张太后自然是吃不完的,那剩下的糕点,由谁分配?

  所有线索在那一瞬间连接成线,真相几乎昭然若揭。王言卿想看看秦祥儿要做什么,便没有声张,假装喝了水,等秦祥儿转身后赶紧吐掉。之后王言卿装作昏睡,其实靠在椅背上,偷偷观察秦祥儿。

  秦祥儿也伏在太后榻边沉睡,但王言卿却听到内室传来一道鸟鸣声,像是招呼飞禽的哨声。王言卿很想知道秦祥儿到底怎么装神弄鬼,于是没做声,屏息以待。然而等了许久,外面毫无动静,秦祥儿终于按捺不住,起来查看情况。

  结果一推门,就在外面看到了陆珩。

  王言卿听到陆珩的声音时,一直犹豫要怎么苏醒才显得比较自然,她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乍然听到陆珩对秦祥儿说,你要是聪明,就保持安静。

  王言卿一刹那明白了,为什么陆珩等到现在才行动。

  看陆珩的表现,他今日早晨就已经猜出来了,但他却一直等到深夜,悄无声息地逮捕秦祥儿。这说明,陆珩,或者说皇帝,想要私了此事。

  陆珩和皇帝打什么主意王言卿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能醒,决不能牵扯到后面的风波中。东宫闹鬼是桩小事,但陆珩接下来要做的绝对是件大事,她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陆珩站到她跟前时,王言卿紧张的气都不会喘了。她觉得他应当是看出来了,但他没有拆穿,说明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此时,王言卿才终于能松口气。

  王言卿看着睡在内室一无所知的张太后,地上东倒西歪的小宫女,心想她们哪里知道,就在她们做梦的这段时间,一场新的风雨又开始了。等明日天亮,铡刀就落下来了。

  王言卿默默对张太后道了声好梦。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当是她最后一个安眠的夜晚了。

第47章 作案

  昨天秀葽在太后寝宫守了半夜,今天该她值下半夜的班了。秀葽惦记着换班,早早就入睡了,但奇的是,夜里她睡得很沉,直到被一阵冷意惊醒,她才意识到自己睡过了,外面都五更天了。

  秀葽暗道一声糟了,赶紧从床上跳起来。她一边胡乱套衣服,一边在心里奇怪,她睡过头耽误了换班,怎么没人提醒她呢?

  秀葽都来不及套里面的夹袄,匆匆拉正衣襟就往外跑。然而她推开门后却发现慈庆宫里静悄悄的,往日这个时辰,应当有人起来洒扫了。

  怎么回事?

  秀葽被骇住,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做梦还是撞鬼了。秀葽不敢往外走,停在门口踌躇,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同屋宫女也睡着。

  她们屋里四人,两个人排在上半夜,两个人在下半夜。她和同伴没有去替换,守夜的人也没有回来,她刚才忙着出门,竟然没发现屋里有人。

  秀葽不敢自己走,上前将同伴摇醒。同屋宫女发现自己睡过了,也又惊又怕。秀葽给同伴大概说了情况,两人一起结伴,往正殿走去。

  正殿门窗紧闭,看不到里面的动静。秀葽和同伴壮着胆子敲门,她们屏息等了一会,里面毫无反应,她们两人吓到了,赶紧推门,发现所有人都睡在地上,东倒西歪,一动不动。

  秀葽紧紧攥着同伴的手,哆哆嗦嗦地去试鼻息,幸好,她们还有呼吸。秀葽和同屋宫女又去里面看张太后,张太后也安安稳稳睡在床上,秀葽不敢去试张太后的鼻息,只能通过面色猜测,张太后应当无碍。

  秀葽被这个发展弄糊涂了,所有人都呼呼大睡,殿里没有翻找痕迹也没有丢失东西,莫非宫女和太后就只是睡过了时间,忘了换班?一个人睡过了情有可原,但这么多人一起待着,莫非人人都能睡过?

  再说,宫女忘了时辰,还有秦姑姑啊。

  这时候秀葽猛地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在。秦姑姑和王姑娘不见了。

  此刻,王言卿已经等在宫门前。开锁的时辰一到,她就跟随引路的太监走出东华门,登上马车,往宫外驶去。

  王言卿进入陆府的马车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昨天王言卿没有中药,但秦祥儿被带走后,王言卿不敢再睡,硬生生熬了半宿。陆珩大概也猜到她睡不着,今早天蒙蒙亮,就有宦官悄悄敲门,说奉陆珩之命,前来带王言卿出宫。

  宦官带着一张纸条,王言卿检查过后,认出来上面的确是陆珩的字迹,这才跟着宦官走。宦官对来往的路知之甚深,连走哪条路人最少、路上要花费多少时间都算得清清楚楚。王言卿走到东华门后,几乎没怎么等,就听到了开宫门的鼓声。

  王言卿靠在车壁上,疲惫地合上眼睛。外面鼓声渐歇,片刻空隙后,城阙上又响起第二波浑厚的鼓点。

  今日初九,是上朝日。三波鼓声后,午门开启,官军旗校入内摆列,文武百官则按照品级,依次在东、西掖门前肃列。傅霆州站在勋戚队伍中,他悄悄朝后看,发现陆珩比往日来的晚了许多,刚刚才赶过来。

  以陆珩的谨慎,不可能犯这种错误。傅霆州暗暗皱眉,心里不由琢磨陆珩又在做什么。

  傅霆州想的入神,他并不知道,在他全身心揣测陆珩时,一辆马车从东华门驶出,咕噜噜朝东安门走去。威武的午门城阙奏响入朝钟声,傅霆州连忙收敛起心神,跟随众人往宫内走去,这时候,王言卿的马车也平安通过东安门,彻底汇入城市街道。

  日出东方,天光将明,他们两人却背道而驰。

  王言卿靠在车厢上,本想闭目养神,但一不留神就睡着了。马车停下时,车厢往前冲了一下,王言卿一瞬间惊醒。她头疼地揉眉心,车厢壁轻轻敲了两下,外面响起熟悉的女子声音:“姑娘,到府了。你还醒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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