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杀 第48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王言卿怔住,一时竟没法回话。陆珩悠然倒茶,不慌不忙瞥了她一眼,笑道:“怎么,要让他们重新安排吗?”

  让县令重新收拾一个房间出来只是陆珩一句话的事,但这样一来,他们自改说辞,反复无常,恐怕会引起外人怀疑。王言卿咬咬牙,说:“算了,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别麻烦了。”

  陆珩本来很悠闲地喝茶,听到这话,他砰的一声将茶盏放回桌上,一点品茶的兴致都没了。王言卿刚放下自己的包袱,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响动,诧异地回头:“二哥,怎么了?”

  陆珩笔直坐着,很冷淡地扯了下唇角,说:“没事。”

  他说没事,但听这语气,怎么都不像没事的样子。王言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生气了?

  王言卿暂时把东西放在一边,坐到桌边,一双明眸关切地望着他:“二哥,你想起什么了?”

  陆珩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自己找不痛快。他呼了口气,暗暗咬着牙说:“没什么,想起一个倒霉的人。”

  听他的语气,似乎是官场上的人。王言卿哦了一声,不再问了。她将桌上的水迹擦干,重新给陆珩倒了茶,说:“二哥,不高兴的事就不要想了,当下才最重要。”

  陆珩眯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二哥,你今日在河道上发现什么了吗?”

  明明最开始是他让她叫二哥,但现在,陆珩听着这一迭声的“二哥”,无比心烦。他说:“现下无人,你也不必总叫我二哥罢。”

  王言卿回眸,虽然没言语,但清凌凌的眼睛里无声表达着这个意思:“你在说什么?”

  陆珩抬抬眉,自己也觉得他这话毫无逻辑,完全站不住跟脚。陆珩尝试了一下,一时半会编不出完美的说辞,便放弃道:“算了,以后再说罢。他们兴许觉得京城来的人都是废物,带我去看了几个洪水频发地。”

  “然后呢?”

  “一派胡扯。”陆珩说,“听蠢货说谎是一种折磨,我大概知道周围地形了,所以就早早回来了。”

  王言卿点头,眸中露出沉思之色。陆珩抿了口茶,好整以暇地问:“你呢,大演戏家。”

  王言卿本来在很严肃地思考,听到他这话,王言卿面露尴尬,道:“那时情况特殊,我只能出此下策……”

  “你不用和我解释。”陆珩笑着道,“你永远不必为你想做的事情道歉,哪怕对我。你的办法很好,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只不过……”

  王言卿眼睛中露出紧张,以为自己出了什么纰漏。陆珩慢悠悠喝了口茶,吊够了胃口,才轻飘飘说:“只不过,演技太差了。”

  王言卿问:“很夸张吗?”

  陆珩点头:“原来你自己知道。”

  王言卿有些苦恼,但她真的尽力了。她叹气,虚心求教:“二哥,那应该怎么演?”

  陆珩张口就要指点,话到唇边才反应过来,笑道:“我又没研究过这些事情,我怎么知道?”

  王言卿提升无果,破罐破摔地摆摆手:“算了,这件事先不管。二哥,我觉得你需要看看这个。”

  王言卿从随身荷包中拿出一样东西,陆珩接过,左右看了看,笑着问:“怎么得来的?”

  说起这个王言卿就精神了,滔滔不绝道:“你们在刘大娘屋里检查时,我就看出来里正表情不对。他频频擦汗,无意识搓手,看起来非常焦躁不安。我猜测里正知道些什么,所以就想办法混入他们家。我进屋后,发现里正家婆媳似乎不对付,我趁婆婆出去,悄悄挑拨儿媳……”

  王言卿停下,陆珩忍住笑,眼睛专注看着她,轻轻颔首:“我能理解,一军不容二帅,我和我兄长住同一个府邸的时候都处不好,何况婆媳。你继续说。”

  王言卿有些惊讶,她总觉得他是一个要求儿媳孝顺公婆、照顾弟妹的人,没想到陆珩在这方面倒意外的开明。可是,她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她怎么会对二哥产生如此大的误解?

  王言卿一边觉得自己离谱,一边继续解释:“我在和里正儿媳吴氏的交谈中得知,里正夫妻发了一笔不小的财,但瞒着儿媳,偷偷交待孙子时不巧被吴氏听到。吴氏觉得他们贪了朝廷给遗孀遗孤的丧费,我借机把吴氏支出去,在他们屋子中大致翻找了一遍,可惜没什么收获。”

  陆珩挑眉,由衷赞叹:“卿卿,你今日一天干的事可真不少。锦衣卫里的人但凡有你一半能干,大明便无敌了。”

  王言卿摇头,对此她很有自知之明:“我是占了女子的身份,以有意算她们无心罢了。如果换成一个男人在家里,钱氏和吴氏肯定不会出门。二哥手下的锦衣卫各有各的长处,我们谁都代替不了谁,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情罢了。”

  陆珩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眼中浮出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怜惜。王言卿说的道理不差,办案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查证的、搜捕的、审讯的、写文书的,任何一次真相都凝聚着众人的功劳。如果他手下的人居功自傲、沾沾自喜,他一定要狠狠打对方一顿板子,但对于王言卿,他却希望她再骄纵一点,再自私一点。

  陆珩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在问话这方面,你着实无可替代。”

  陆珩突然称赞她,让王言卿很不好意思。她赧然低头,脸上却浮出笑意:“二哥不嫌弃我就好。午后钱氏和吴氏都睡着了,里正的孙子李正则一个人在屋檐下玩。说来是我占了孩子的便宜,我略施小计,那个孩子就佩服得不行,要拜我为师。我提出让他拿最值钱的东西来换,我以为他会去找他祖母藏起来的钱财,毕竟吴氏说钱氏悄悄告诉过李正则……”

  陆珩发现他和王言卿在一起总是很容易笑出来,他握拳挡在唇边,好笑地咳了一声:“卿卿,这种事虽然归府尹管,但锦衣卫多少沾着巡查治安的名头,这种事,你就别在我面前说了吧?”

  她老实的仿佛一个交代犯罪过程的诈骗犯,陆珩心想,她怎么能这么可爱。

  王言卿无奈,认真地给自己辩解:“就算他拿出来,我也不会碰的。”

  完了,更像了。陆珩好容易忍住笑,带着笑意说:“我知道。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继续说。”

  陆珩摆出一副我不会报官的架势,王言卿暗暗白了他一眼,说道:“结果,他却跑到门外,在河边柳树下挖出一堆石头,把刚才那颗送给了我。”

  陆珩已经完全明白她的逻辑线了:“所以,你就陪他在树底下玩了一晌午土?”

  王言卿很认真地纠正他:“是石头。”

  “好,石头。”陆珩从善如流改正,问,“他从哪里找到这些石头的?”

  “河里。”

  陆珩点头,随后手指缓慢摩挲着茶盏,不再说话了。王言卿看了一会,悄悄问:“二哥,你已经想明白了?”

  陆珩颇为无奈:“你如此看得起我,我很荣幸,但,这才一天。”

  王言卿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她看向西屋密密麻麻的卷宗,问:“正巧这里面有卷宗,要不我们偷偷翻一下?”

  陆珩朝西屋看去,那边没有点灯,众多案卷堆在一起,黑影幢幢,像是一只巨形怪兽。陆珩只一眼就收回视线,说:“算了吧,这么多,看到明天也看不完。有佳人在侧,我为什么要抛下温香软玉,去冷屋里翻卷宗?”

  王言卿皱眉,觉得事情十分为难:“那该怎么办?河谷村出现这么大的事,按理地方长官应当严肃审理,但县令却几次将他们赶出去。会不会,陶县令身上有什么问题?”

  陆珩就像一个无所不知的资料库一样,见状说道:“陶一鸣是正德五年举人,庆远府人氏。他家境贫寒,会试屡试不第,后放弃考进士,上任为官。但他无亲族护持,也无老师提携,哪怕想投入某一派系门下,人家也不收。所以,他的官运不甚好,入朝二十年,依然还在下县县令中打转,任职之地也多是贫寒偏僻之乡,没什么油水。”

  王言卿明白,这是一个靠读书改变命运,但又没完全改变的人。王言卿仔细琢磨陶一鸣的生平,她忽然意识到不对,问:“二哥,陶一鸣不过一个从七品县令,你怎么对他了解的这么详细?”

  就算锦衣卫搜集情报,但京城那么多高官,一品大员都不够他盯的,陆珩为什么恰巧会看到陶一鸣的资料?

  陆珩心道还不算傻,他将茶水喝完,说:“我之前不认识他,我甚至连程攸海都不知道。是刚才在酒桌上套出来的。”

  王言卿轻轻哦了一声,终于明白陆珩为什么答应和他们吃饭了。王言卿觉得难以置信,挑眉问:“饭桌上那么多人,陶一鸣又不傻,不至于将自己的底细全盘托出。你是怎么问的?”

  这对陆珩来说太简单了,他漫不经心,说道:“也不一定非要他说。看他的谈吐、衣着、神态,不难推断他的家庭和经历。一个人只要露面,就方方面面都是破绽。”

  王言卿叹为观止。在观察人这方面,陆珩也是无敌的。

  王言卿认认真真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陆珩含笑看着她,同样用再真诚不过的声音说:“睡觉。”

  王言卿眉尖跳了一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她和陆珩对视,慢慢意识到这是真的。

  王言卿沉默,拿不准陆珩又要做什么。陆珩瞥了她一眼,了然道:“没骗你,这回是真的。你到底是因为怕耽误查案不想睡觉,还是不放心我?”

  王言卿不知道被戳破了还是被冤枉,怒道:“没有。”

  “那太好了。”陆珩对着床铺抬抬下巴,说,“时间不早了,你该睡了。”

  陆珩气定神闲,亲眼看到王言卿的脸慢慢涨红。陆珩终究不忍心为难她,在她开口之前就说道:“但是漂泊在外,多少注意些。今天夜里不要换衣服了,晚上勿睡太死,多警戒些。”

  王言卿长长松了口气,她刚才也想说这个,又怕二哥误会。幸好,二哥也是这么想的。

  王言卿如释重负,去屋里准备睡觉。陆珩独自坐在堂屋,看着手中的瓷杯,良久后低低叹了声。

  窗外晚风淡淡,月色溶溶,这道声音轻的仿佛是幻觉。

  王言卿洗漱过后,散了头发,和衣躺在床上。她怕尴尬,上床前将屋里的灯火吹熄,只剩墙角一盏壁灯。

  她闭着眼睛,黑暗中时间仿佛也变形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隐约传来脚步声,随即袭来一阵熟悉的气息。王言卿模模糊糊的睡意霎间清醒,她张口,试探地唤:“二哥?”

  陆珩听到这个称呼,心里越发不舒服了。他应了一声,声音平直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王言卿见果然是他,放心地又闭上眼睛。陆珩发现王言卿竟然打算睡觉,内心一时十分微妙。

  他都不知道该感谢她信任他的人品,还是该嫉恨她和她真二哥的亲密。

  陆珩吹熄最后一盏灯。他刚才还在犹豫是进来睡还是去东屋对付一宿,但听到王言卿的话后,他忽然改主意了。

  她睡梦中喊出二哥,随即就能安心睡去。他再让,岂不是脑子有洞?

  陆珩和衣而卧,今夜他压根不打算睡,另一个人躺在距离他这么近、随时能偷袭他的位置,他怎么能睡得着?所以从道理上讲,他上床躺着和去东屋翻书,结果是一样的。

  但等真的躺上来,听着她绵长清浅的呼吸,陆珩意外发现他竟然没想象中那么排斥。在陆珩二十三岁这年,一个平平无奇的夏夜,他躺在陌生府邸并不舒适的床上,忽然对自己过去坚信不疑的事情产生动摇。

  他一直认为,他无法信任别人,永远无法在另一个人身边安然入睡,娶妻不过换另一个场合做戏。他不愿意,所以一直避免娶妻成婚。他理所应当这样想,但其实,他并没有试过。

  这么早就下结论,似乎太过武断了。

  陆珩正在思考自己的人生安排,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异响,几乎同时,陆珩骤然睁开眼睛。

第60章 绑架

  黑暗中陆珩的眼睛湛然生辉,不可逼视,哪有丝毫睡意。他立刻就坐起来,王言卿原本就没睡踏实,陆珩躺下时她迷迷糊糊毫无反应,但陆珩要离开,她一下子就惊醒了。

  王言卿睁开眼,还没明白情况就伸手去摸枕头下的匕首,陆珩按住她的手,轻轻嘘了一声:“是我,别出声。”

  王言卿眼神逐渐对焦,她看清面前的人,小幅点头。陆珩见她确实清醒了,才慢慢放开手,朝床下走去。

  两人都是和衣而卧,此刻并不影响行动。陆珩手里按着刀,悄无声息潜到窗前,透过窗缝朝外看去。

  庭院中并没有人,陆珩二话不说,用力推开窗。王言卿跟在陆珩身后,瞧见他的动作大吃一惊:“二哥!”

  话音刚落,窗户已经被推开,重重撞到木框。王言卿抬眸望去,瞳孔不受控放大。

  一轮残月如勾,孤零零挂在无垠夜幕。对面漆黑的县衙房顶上,一个纸人背对着月亮,脸上画着夸张的红脸蛋、黑眼睛,正对着他们咧嘴笑。

  饶是王言卿经历过闹鬼阵仗,此刻都被它吓了一跳。这个纸人和真人等大,身体用白纸扎成,上面用鲜艳的涂料画着衣服、五官,栩栩如生,乍一看宛如真人。

  王言卿霎间想起了社日祭神用的纸人,也是这般模样。

  夜风传来,空气里带着沉闷的水汽,应当快要下雨了。王言卿被凉风一吹,情绪冷静下来,她悄悄走近陆珩,问:“二哥,这个纸人是谁放到房顶的?”

  陆珩盯着房顶,缓慢摇头:“未必是放上去的。”

  王言卿不解:“什么?”

  她话音未落,忽然见到房顶上的纸人动了起来。它关节僵硬,像是刚刚学会动一般,迟缓又怪异地做了几个动作,夸张的笑脸始终面对着他们。做完这一套动作后,它忽然转身,毫无预兆跳下房梁。

  王言卿低低抽了口气,皱着眉问:“这是什么东西?”

  纸人的行动惊动了外面的衙役,路上传来一声大叫,随后有人大喊:“抓住它。”

  夏夜寂静,这一声大吼可谓石破天惊,脚步声霎间密集起来,火光到处晃动,随即他们的院门被砰砰砰拍响:“指挥使,县衙里似乎出现了刺客,您还好吗?”

  陆珩将刀收回鞘中,短促笑了声,说:“走吧,我们也出去看看。”

  锦衣卫敲门良久不应,他们心中一紧,正要破门而入,忽然院门从里面打开。指挥使大人衣冠整齐,气定神闲站在门内,身后还跟着一位姑娘。侍从长长舒气,赶紧抱拳行礼。同时他也觉得自己犯蠢,他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指挥使会被凶徒算计,需要他们相救呢?

  “参见指挥使。属下刚才看到一个来路不明的……纸人,担心指挥使安危,特来营救。请指挥使示下。”

  “我没事。”陆珩淡淡回了一句,问,“那个东西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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