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杀 第73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王言卿顺着妇人们的视线看去,发现常汀兰站在人群最后,有些魂不守舍。王言卿注意到常汀兰脸色苍白,不断搓手,旁边有人和她说话,她像是被吓了一跳,隔了一会才反应。

  看她胡乱点头的样子,估计也没听懂对方说了什么。

  王言卿走过去,轻声叫道:“常娘子。”

  常汀兰听到有人和她说话,回头见是王言卿,肩膀绷紧了,勉强地笑笑:“是你啊。你也看到了,我们邻居出了命案,租房的事恐怕……”

  王言卿和善地笑笑,说:“没妨碍,人又不是在你们房里没的,我们不忌讳。常娘子不急着拒绝,我和表哥很喜欢这个地段,诚心租房,你们不妨再想想。”

  常汀兰缓慢点头,眼睛避开王言卿的视线,道:“我会和当家的说的。”

  王言卿靠近,握住常汀兰的手,温柔说道:“发生这么大的事,常娘子是不是被吓坏了?唉,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人,不久前还见过,如今说没就没了,哪能不吓人呢。”

  女子之间有亲密举动很正常,虽然前不久还是陌生人,但王言卿上前握住常汀兰的手,没人觉得怪异。王言卿上手后,感受到常汀兰手指冰凉,手心有汗,在她说出“不久前还见过”时,常汀兰的手指无意识紧了紧。

  常汀兰这个反应,可不像是死了邻居。邻里之间关系再亲密,得知死讯后也不至于担心成这个样子。

  王言卿搀着常汀兰的手,关怀地问:“常娘子,你知道韩公子为什么会落水吗?”

  常汀兰垂着眸子,神情看不出异常,但她手臂却很僵硬,说:“我也不知道。这条河水深,时常淹死人,兴许是他走路不小心,滑倒后跌河里了吧。”

  王言卿轻轻哦了一声,叹道:“那实在太可惜了。韩公子来往这么久都没事,为何独独今天失足了呢?常娘子,你今天见过韩公子没有,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才不小心出了意外?”

  常汀兰细微抿了下嘴,说道:“这我怎么知道?韩文彦是简娘子的男人,她应该更清楚吧。”

  王言卿点点头,道:“也是。可惜简娘子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了,韩公子既是她夫婿又是她娘家人,韩公子死了,她一个人日后如何维持生计?”

  说这些话时,王言卿眼珠微动,不动声色盯着常汀兰的表现。她看到常汀兰撇了下嘴,转瞬即逝,随后说:“船到墙头自然直,天底下这么多寡妇,简娘子总会有办法的。”

  王言卿浅浅应了声,她正要继续套话,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表妹。”

  王言卿听到这个称呼,脸上表情停顿了一下,回头,果然看到是陆珩来了。陆珩含着笑,径直走向她们这边,说:“表妹,你怎么站这么远,叫我好找。”

  王言卿往前面瞥了一眼,不出所料,“官差们”终于忙完了,正在往尸体上盖白布。王言卿无奈,只能陪着陆珩演戏:“我看到尸体害怕,就到这里陪常娘子说说话。”

  陆珩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道:“也对,我忘了你胆子小,连杀鸡都不敢看。刚才没吓着吧?”

  常汀兰看到陆珩过来,低着头避让:“既然陆公子回来了,我就不打扰了。”

  陆珩热心地帮常汀兰指路:“我刚才看到季兄在前面安慰简娘子,常娘子去那边看看。”

  常汀兰面对陆珩本能害怕,干巴巴道了声谢就赶紧走了。等常汀兰走远后,王言卿压低声音,轻声问陆珩:“你看出什么了?”

  陆珩握着王言卿走在阳光下,不紧不慢说:“皮肤湿冷,颜色苍白,没有明显肿胀,是一具很新鲜的尸体,应当入水不久;他脚步已经出现褶皱,按如今的水温,粗略估计浸泡了两到三个时辰。他指甲中有泥沙,腹部鼓胀,口鼻处有粘沫,可以确定是生前入水。但他手指半蜷,眼睛微闭,不像是挣扎求救过的样子,应该在失去活动能力的情况下落水。”

  王言卿听得似懂非懂,但依然能感觉到陆珩的观察能力有多么强悍。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就发现了这么多信息。王言卿试探地问:“所以……”

  “所以,韩文彦是被人谋杀,大概在今天上午辰时到巳时之间落水。他入水时还活着,很可能是昏迷状态,被投入河中后溺亡。”

  王言卿终于听明白了:“这我就能听懂了。下次,你可以直接说最终结论。”

  “万一我判断错了呢?”

  王言卿抬眸看他:“你会错吗?”

  陆珩失笑,握紧了王言卿,对这句话非常受用。河岸边断断续续传来“官差”和简娘子的说话声,隐约听到“官差”说他们要将尸体抬回去,让仵作勘验,如果没问题的话会通知简娘子去领尸。

  所有死人案件都必须上报官府,官府核查不是他杀后,才能自由安葬。人群听说官府还要验尸,都一阵哗然。有一个人急吼吼嚷嚷:“难道,韩书生不是失足落水?”

  “官差”冷着脸,详细的不肯再说,毫不留情地驱赶人群。“官差”抬着尸体,很快离开,全程没有朝陆珩这个方向投来一眼。

  “官差”走后,围观百姓的热情依然不减,有人害怕有人兴奋,到处都在讨论这桩命案。王言卿看着锦衣卫远去的背影,悄声问陆珩:“发现尸体的人是谁?”

  “一群钓鱼的老翁。”陆珩说,“他们五六个人一起到场,而且年老体衰,没有作案可能。凶手另有其人。”

  王言卿点头,按照正常流程,排除了最先发现命案现场之人的嫌疑后,就该怀疑死者的伴侣了。王言卿问:“简娘子呢?”

  陆珩垂眸看王言卿,笑道:“你和常汀兰说了那么久的话,我以为你怀疑的是她。”

  王言卿摇头不语:“是你说的,查案最忌讳先入为主。常汀兰确实有些可疑,但枕边人才是最容易下手的。”

  陆珩煞有其事地点头:“表妹高见。那就按表妹说的,先去问简筠。”

  王言卿这才知道简娘子的闺名叫简筠,她没好气白了陆珩一眼,道:“少来。你来查禁书,怎么连季涣邻居妻子的名字也知道?”

  “你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你要是想动歪心思,我管得住吗?”

  陆珩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用力抱住王言卿:“当然管得住,我怕你不管。”

  王言卿慌忙朝四周扫了一眼,幸好大家都关心命案,没人留意他们这边。王言卿暗暗松了口气,用力掐陆珩的手:“松手,这么多人呢,你做什么?”

  按照礼教,即便是夫妻,在人前也不能做亲呷之举,遑论王言卿和陆珩还套着表兄妹的皮。陆珩心里叹了声,依言放开她,勉强恢复一个表哥的样子。

  韩文彦落水淹死了,现在还被官府抬走,这个消息马上轰动了街区,街坊邻居都赶到韩家探望,连其他地方的人也跑过来看热闹。建安巷围满了人,韩家院里更是人满为患。多亏现在人多眼杂,陆珩和王言卿悄悄混进来,也没人觉得怪异。

  一个中年妇人站在门口,正长吁短叹。王言卿认出来这就是他们来时碰到的孙嫂子,她不动声色靠近,问:“嫂子,你也听说韩家的事了?”

  孙嫂子抬头,看到一个仙女模样的人站在阳光下,恍然间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孙嫂子怔了下,看到后面那个男子才想起来,这是不久前来问房的年轻夫妻。

  她扫过这两人,叹道:“你们还没走?”

  “是啊,正巧听闻噩耗,就留下来看看。”王言卿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压低声音问,“嫂子,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都快吓破胆了。你和我说实话,这间房子是第一次出事,还是以前也有过?”

  孙嫂子一听,赶紧说:“你们放心,这不是凶宅,我住在这里二十来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是吗?”王言卿将信将疑,“可是官府都将人抬走了,听说还要让仵作验尸呢,真是吓死人了。他们夫妻该不会有什么龌龊吧?”

  “没有。”孙嫂子一个劲摇头,“简娘子文文弱弱的,能做得了什么?今日韩书生一出门她就叫我过来了,我们一直待在一起做针线,连饭都是一起吃的,她绝对没问题。”

  陆珩知道问话这种事王言卿比他擅长,所以完全把主导权交给王言卿。他听到孙嫂子的话,眼睛动了动,而王言卿就像能听懂他的心声一样,下一句就问道:“韩文彦在什么时候出门?”

  街坊百姓和公门中人不一样,没那么看重时间。孙嫂子想了好一会,才不确定道:“我也没注意,应该是辰时末吧。”

  王言卿听到这个时间,心中剧烈跳动起来。韩文彦出门的时辰和他落水的时辰十分相近,莫非,他就是出门后遇害的?

  简筠自丈夫走后一直待在家里,全程都有人作证,看来,杀人凶手并不是她。王言卿暂时排除了简筠的嫌疑,便问道:“那韩文彦会不会有什么仇家,被人寻仇来了?”

  孙嫂子困扰地挠挠头,为难说:“韩书生虽然有些酸,但也没听说得罪过什么人。他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平时就替人写书抄信,能得罪谁呢?”

  写书?王言卿直觉捕捉到什么,赶紧问:“韩文彦竟然还会写书?”

  “会的呀。”孙嫂子说道,“据说还写的不错,很受贵人赏识呢。这些我也不懂,季秀才一家都是文雅人,你问他们就知道了。”

  问完孙嫂子后,王言卿陷入沉默。陆珩好笑地怼了怼她的脸颊,问:“想什么呢?”

  “哥哥。”王言卿忽然抬头,眼中光芒灼灼,“你说写出《英烈传》的人,到底是谁?”

第90章 负心

  陆珩查禁书途中遇到人命案,他本是顺便看看,没想到,死人竟还真和郭勋写的书有点关系。陆珩微笑,似叹非叹道:“到底是谁写的,去问问就知道了。”

  王言卿回头,看向人满为患的院子,不由皱眉:“可是,这里人太多了。”

  现在韩文彦家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关注,这还怎么查案?陆珩看看,说:“不必担心,不方便进去,那就把人叫出来。”

  王言卿感觉他的话别有内涵,她抬头,果然陆珩已经进入角色。王言卿竟然同时在他脸上看出物伤其类、遗憾同情、古道热肠等美好品质,王言卿默默看着他,只见陆珩步履沉重地走向季涣,低声说:“季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季涣正站在人群中愣神,听到陆珩的声音怔了下,大概在意外这个人怎么还没走。他见陆珩表情严肃,不似玩笑,莫名不敢轻视,竟当真跟着陆珩走出来。

  王言卿心里啧了声,静静跟在陆珩身后。陆珩带着季涣停在僻静处,一脸郑重道:“季兄,同是读书人,眼看一个才子还没建功立业就英年早逝,我实在心痛不已。实不相瞒,我在顺天府内有些关系,偶尔替人写写状纸。据我认识的朋友说,令弟恐怕不是意外身亡。”

  季涣听到,惊讶地瞪大眼睛,道:“什么,竟有这种事?”

  陆珩沉痛点头,他拱手,说:“我帮人出主意、写状纸,侥幸打赢了几场官司。不知道季兄是否了解韩家情况,如果方便,我可以帮你们通融一二。”

  季涣连忙回礼道:“不知陆公子竟然是讼师,多有失敬。但我今日一早就出门了,刚刚才回来,恐怕没法提供什么消息……”

  “无妨。”陆珩说,“你只需给我讲讲韩文彦的为人就好了,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的话最有用,之后我透露给朋友,他们也好定案。”

  季涣一听,道:“多谢陆公子仗义相助。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快里面请。”

  季涣打开自家大门,请王言卿和陆珩进屋。屋里还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状况,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季涣连忙说道:“抱歉,让二位见笑了。二位稍等,我去换热茶。”

  季涣赶紧去隔壁叫常汀兰回来待客。趁着季涣离开,王言卿靠近,压低声音问陆珩:“你怎么又成了讼师?”

  刚才还不得志呢,这就成了在顺天府内都有熟人的讼师,他的人设改动未免太大了。

  陆珩轻声道:“我觉得我这样的人才哪怕考不中科举,也不应该不得志,所以适当修正了一下。”

  王言卿轻哼一声,说:“表哥,你这样朝三暮四,会让我很为难。”

  陆珩私自给自己加戏、改设定,这让她怎么配合?

  陆珩握住王言卿的手,眸光胜水,深情款款道:“放心,我对你的话都是真的。”

  这时候季涣、常汀兰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两人交握的手,怔了一下。王言卿赶紧将手从陆珩掌中抽回来,尴尬地起身,道:“季公子,常娘子,你们回来了。”

  常汀兰抿唇笑笑,说:“你们表兄妹感情真好。”

  王言卿正尴尬得不知道该如何回话,陆珩从容不迫站到她身边,点头应下:“我和表妹从小一起长大,一刻都离不开,见谅。”

  当事人如此理直气壮,反倒让开玩笑的常汀兰闹了个红脸。常汀兰低头笑笑,将冷茶撤下,赶紧借着换茶的机会离开了。季涣留在屋内,干笑道:“两位郎才女貌,青梅竹马,真是羡煞旁人。不知二位是否完婚?”

  王言卿做闺阁少女打扮,明显还未嫁人。王言卿难为情极了,不断在背后掐陆珩的手,陆珩反手将她的手指包住,坦然说:“快了,最晚正月成婚。”

  季涣连连道着恭喜,连早生贵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王言卿没想到第一句新婚祝福竟然在这里听到,又窘又尬,陆珩拉着王言卿坐下,还贴心地替她解释:“我表妹比较害羞,多谢季兄好意,我们定不负季兄期待。”

  王言卿想到季涣刚才说的“早生贵子”、“白头偕老”,脸都红了。陆珩却受用良好,经过这一番打岔,屋里的气氛轻松很多,陆珩顺势问道:“听说韩文彦夫妻也是表兄妹亲上加亲,我看今日简娘子哭得哀切,他们夫妻感情应当很好吧?”

  季涣身体后靠,合住双手,淡淡说:“应当吧。”

  “那实在太可惜了。”陆珩叹息,“有情人不能终老,他们真是对苦命鸳鸯。不知季兄和韩家是怎么认识的?”

  听到这句话,季涣脸上的表情变和缓,眼中露出细微的笑意:“说来话长,十年前我和韩弟就认识了。那时我还在青州,受邀去参加诗会。当年我才十五,年轻气盛,自命不凡,作诗只写上半阙,留下一半等待知音。没想到,竟当真遇到了能合我下半阙的知音,署名竹林君子。我多方打听,得知竹林君子正是韩弟的别号。我和竹林君子以文会友,一见如故,可惜没过多久我们家搬到京城,我和韩弟断了来往,多年来只能靠书信联络。前几年,连书信也断了。我本以为高山流水,再难相会,没想到今年我在岳父的摊子上偶然看到了竹林君子寄卖的文稿,我赶紧打听,竟然就是故友。我喜出望外,正好我们家有多余的房子,就请韩兄来建安巷定居了。”

  陆珩慢慢点头:“原来如此。少年知己失散后还能重逢,实在难得。”

  季涣深以为然地应和:“可不是么。我在京城看到竹林君子后欣喜若狂,可惜韩弟科举不顺,竟然没考上功名。真是可惜,韩弟的才华远在我之上,我本以为以韩弟之才,考中进士不在话下。”

  陆珩拿出自己落魄文人的设定,和季涣唏嘘了好一会,感慨怀才不遇,世无伯乐。王言卿默默望着他,十分奇怪这个人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常汀兰提了壶热茶回来,依次给陆珩、王言卿倒茶。她去另一边上茶时,身体滑了一下,季涣连忙伸出左手,扶住茶壶:“小心。”

  常汀兰站稳,连忙道歉。季涣面有责备,斥道:“毛手毛脚的,唐突了贵客怎么办?”

  常汀兰脸臊得通红,赶紧转身走了。陆珩关切问道:“季兄,没烫着吗?”

  季涣指尖有些红,他没当回事,甩甩手道:“没事。”

  陆珩依然不放心,微微皱眉:“听闻季兄是写书之人,手指最是金贵,不能马虎。要不找人来看看?”

  季涣挥手:“不用。说来惭愧,我不过写些通俗话本子,难登大雅之堂,哪有那么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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