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杀 第87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陆珩无声松了口气,方皇后第一个赶来,当时的情况只有方皇后知道,也不能排除贼喊捉贼的可能。但方皇后没有儿子,如果皇帝死了,方皇后得不到任何好处。陆珩想不到她这样做的意义,便暂时排除方皇后的嫌疑。

  陆珩从床边站起身,问:“太医呢?”

  张佐回道:“皇后娘娘叫了太医,正在往翊坤宫赶。”

  陆珩微微皱眉,方皇后第一个赶来现场,一刻后陆珩来了。方皇后救下皇帝后,不忙着给皇帝叫太医,那中间这一刻钟里她做什么了?

  陆珩不动声色问:“谋害皇上的凶徒呢?”

  方皇后深夜从坤宁宫跑出来,未施粉黛,头发只随意挽了一下,脸上带着皱纹和浮肿,状态并不好。她捏着帕子,说道:“已被本宫看押起来了。”

  陆珩点头:“今夜多亏皇后救驾。护驾乃锦衣卫职责,不敢叨扰皇后娘娘。那些犯人在哪里?”

  方皇后攥紧帕子,扣了扣指尖,说:“这些贱婢死不足惜,已经被本宫处决了。”

  陆珩微不可见眯眼,脸上的表情越发讳深。那些宫女已经死了?

  方皇后为什么这么着急处死凶手?

  陆珩没有再问,平静地指挥手下排查危险,顺势控制翊坤宫,无形地挤走方皇后,将皇帝身边的人全部换成锦衣卫。很快,锦衣卫带着太医赶来了。太医见到这种情况也吓得不轻,他强撑着镇定给皇帝把脉,然后去看皇帝脖颈上的伤口。

  陆珩一直站在一旁,见状问:“太医,皇上怎么样了?”

  “皇天保佑,圣躬无碍。”太医站起来,谨慎说道,“但皇上因惊吓过度昏厥,具体如何,还得等圣上醒来了再诊脉。”

  陆珩安了心,皇帝不是中毒就好,昏迷不妨事,他亲自在这里守着,看看谁还能兴风作浪。

  天亮,城门刚刚开启,一个惊雷已经飞快传遍各大官邸。夏文谨听到消息,吓得直接把手里的茶盏坠到地上:“什么,皇上被宫人谋杀?”

  “是。”禀报的人同样一脸惊惧,说道,“是昨天前半夜的事情,后半夜宫门戒严,之后的事情就传不出来了。”

  夏文谨呆若木鸡,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忙问:“现在皇上身前是谁守着?”

  “锦衣卫。”禀报之人回道,“昨夜事情发生后,方皇后第一个赶到,随后陆都指挥就带着人进宫了。现在翊坤宫各通道都被锦衣卫接手,再多的事情,小的也不知道了。”

  夏文谨换了衣服,急匆匆进宫,路上看到了和他一样仓促出门的官员。内阁、六部官员齐聚宫里,几次施压,也未能见到皇帝。

  锦衣卫软硬不吃,夏文谨首辅的威风此刻毫无用处,他只能在宫里干等。日晷的影子由短变长,在夏文谨即将受不住饥渴时,太监终于回来,带来了圣谕:“皇上醒了,首辅大人请随奴婢来。”

  皇帝侥幸没有被勒死,但昏迷了很久。他喉咙痛得如同火烧,身体各处都在痛,他梦到有人在杀他,他从噩梦中惊惧而醒,剧烈喘息,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这时身边传来稳健的脚步声,有人半跪在床前,声音冷静坚定:“皇上,臣救驾来迟。逆贼已被诛杀,翊坤宫内外布满锦衣卫,皇上放心,臣绝不会放任何可疑之人靠近。”

  皇帝认出来这是陆珩的声音,就像上次火海一样,他永远在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在皇帝身边,可靠而强大。皇帝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眼前恢复视物。他看到床帐外站着众多锦衣卫,女官、内侍的衣袖被扎起,露出全部手臂。女官奉来清水,当着众人的面试毒后,才被允许呈给皇帝。

  一切秩序井然,有条不紊,极大安抚了皇帝惊惶的心。皇帝望着殿中明晃晃的红色,有些明白洪武皇帝为何要给锦衣卫配这么鲜艳的衣服了。

  就比如现在,华丽的飞鱼服一眼就能从人群中认出来,这些高大英武、精挑细选的良家子守住各个角落,训练有素地巡逻、盘查。

  这是他的亲兵,看着就让人安全感倍增。尤其是站在皇帝床边的那道身影,修长挺拔,坚不可摧,如开明兽一般镇守在皇帝身边,仿佛能预知天下一切危险,武力智力俱是巅峰。

  皇帝刚在自己家里经历了一场谋杀,直到看到陆珩,才终于能确信他安全了。

  皇帝喝了水和药后,情绪恢复了一点。内侍禀报内阁诸位大人一直等在乾清宫,皇帝勉为其难打起精神,召夏文谨觐见。

  以皇帝如今的状况,肯定无法交待公务,他叫夏文谨进来无非是证明自己无碍,以安外面悠悠臣子的心。

  皇帝召见完夏文谨后,很快又累了。但是皇帝空被疲惫折磨却睡不着,藩王要杀他,白莲教要杀他,皇帝都能接受,但宫女要杀他,他如何防备?

  这次变故对皇帝的冲击比被最亲近的人背叛都大。如果最不起眼的宫女都想勒死他,那他还能相信谁呢?皇帝反复惊惧,睁着眼睛猜疑来猜疑去,折磨别人也折磨他自己。折腾到天黑,皇帝才终于熬不住疲惫,紧绷着身体睡去。

  陆珩一直守在皇帝身边,等皇帝睡稳,陆珩才悄悄退出。陆珩走出寝殿,脸色冷峻凝重。

  陆珩看出了皇帝的心病,皇帝并不怀疑陆珩,但皇帝对外部世界的安全感已经崩塌。如果臣子意图弑君,诛九族哪怕诛十族都可以,但皇宫根本离不得宫女太监,如果是宫女起了杀心,那皇帝怎么防?

  退一步想,连底层宫女都能杀他,那阖宫女官、内侍、妃嫔,皇帝还能相信谁?

  陆珩无声叹气,救驾容易,收尾才难。皇帝现在就应了身病好治,心病难医,要是皇帝走不出阴影,那还谈何治国?

  皇帝刚刚睡着,内外的人都不敢大声说话。郭韬跟在陆珩身后,小声道:“大人,皇后将曹端妃及大公主带走了。”

  皇帝遇刺后锦衣卫迅速控制翊坤宫,但对方毕竟是皇后,而且是第一个赶来救驾的功臣,方皇后以审问之名带走曹端妃,锦衣卫总不能拦着。

  陆珩听到郭韬的话暗暗皱眉。先前方皇后将杨金英等人处死的时候陆珩就觉得不对劲,涉事的十六个宫女,包括去通风报信的张金莲,无一幸免,在锦衣卫到场前就被灭了口。现在,方皇后还将曹端妃带走。

  陆珩作为外臣,今日全部精力都在皇帝身上,压根没注意翊坤宫真正的主人——曹端妃。陆珩还没问过,但以他办案的经验,这次宫变幕后指使者最不可能的就是曹端妃。

  曹端妃她年轻受宠,膝下有女,父亲在福建做知府,她谋杀皇帝图什么?而且还在她自己的宫里,蠢也没有这么个蠢法。

  方皇后想做什么?

  皇帝的心病还没解决,后宫又生事。陆珩一天一夜未睡,此刻太阳穴刺刺得疼。郭韬也觉得事情难缠极了,低声问:“大人,等万岁醒了,肯定要问这次宫变的始末。犯事宫女已经被杀了,我们要怎么查?”

  陆珩也想知道他要怎么查,别人可以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但对方是皇后,陆珩能怎么办?

  众人眼巴巴等着陆珩拿主意。虽然这件事已经陷入死局,但他们大人肯定有办法。陆珩头更疼了,他正打算用缓兵之计,忽然眼神一亮,想起一个人来。

  他好像有办法了。

第106章 合作

  正月二十八,东瀛刺客的余波还没有完全褪去,风声中带着莫名的肃杀。王言卿已处理好陈年旧账,打算等城门完全解禁后就离开京城。最后几天她不想另生是非,天一黑就让人关门,准备睡觉。

  但今日,府门关闭没多久,侧门突然被人敲响。王言卿正在解头发,丫鬟快步跑进来,急切道:“夫人,陆大人来了。”

  王言卿拆卸珠钗的手一顿,看向窗外:“这个时辰?”

  “是。”

  王言卿心知陆珩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就算要玩花样也不会深夜突袭。王言卿感觉到可能有什么事情,立刻让丫鬟去开门,同时自己重新换衣服。

  王言卿头发还没绾好,房门被敲响了。王言卿放下簪子,有些恼怒:“不是说让他去正厅吗?”

  “来不及了。”陆珩已经推门而入,他披着黑色大氅,停在门口,直视着王言卿道,“我有些事要和你单独谈。”

  王言卿回头看看陆珩,又看看丫鬟,最终轻轻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丫鬟们次第退下,翡翠混在人群中,对单独留王言卿和陆珩共处一室有些犹豫,但她看了看王言卿,最终还是按王言卿的吩咐合了门。等人都走后,王言卿从梳妆台前站起来,问:“陆大人有什么话要说?”

  陆珩叹了一声,穿过落地罩,停到王言卿身前:“我还以为你不愿意见我。”

  “你要是再顾左右而言他,我就真赶你出去了。”

  陆珩走到王言卿身边,揽着她的肩膀,让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继续梳头发吧,边等边说。”

  许久未见,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王言卿本来想推开他,但不知道是不是镜面反射的问题,镜子中的他瘦了许多。王言卿注意到他斗篷里面穿着飞鱼服,屋里炭火烧的这么足,他完全没有解开大氅、放下绣春刀的意思。王言卿最终没好意思动手,问:“你刚从宫里出来?”

  陆珩低低叹气,难得露出些许疲惫:“是。”

  王言卿用簪子固定头发,静静从镜子中瞭了他一眼:“怎么了?”

  “皇帝被人行刺,刚刚才救回来。”

  王言卿手狠狠一抖,差点把簪子掉到地上。陆珩接住发簪,握着她的手将发髻簪好,说:“不用担心,皇帝身体已经没事了。”

  只不过心理上的事很严重。

  王言卿被惊得浑身发冷,手不知不觉变得冰凉。她就说感觉今日街上不同寻常,原来,宫里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她心惊肉跳,都没留意她和陆珩此刻过于亲密的动作。王言卿稳了稳心神,问:“刺客是倭寇?”

  “不是。”陆珩一时也难以表述这件离谱的事情,“甚至都不是刺客。是端妃宫里的宫女。”

  陆珩这些天疯狂报复破坏他婚礼的东瀛人,虽然东瀛人也算歪打正着帮了他大忙,但陆珩不管,他心里有气,总要有人挨打。大部分倭人都去婚礼上埋伏了,城里余孽本就没多少,这些天在锦衣卫的围堵下,已基本消灭殆尽。

  然而没想到,危机并不是来自敌国,而是出自内部。准备多年、灭绝人性的倭寇死士没完成的事,差点让几个宫女做到了。

  王言卿听到这些话,表情愈发迷惑,她都怀疑她没听懂:“宫女?”

  “对。”陆珩点头,证明她没听错,“就是宫女,共十六人,为首者名杨金英。我白日看过她们入宫记录,暂时没找到通敌的可能。”

  王言卿满怀震惊地听完,她长这么大,史书也看过不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荒诞的事情。她一直以为,宫变弑君,应当是一件非常高深、艰难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不对:“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无论哪朝哪代,皇帝差点被弑杀,应当都是机密吧?陆珩心想卿卿果然善解人意,他才开了个头她就猜到了。

  陆珩轻轻握住王言卿肩膀,说道:“宫女弑君本来就骇人听闻,而那十六个人,一出事就全部被方皇后处死了,包括告密的张金莲。那毕竟是一国之后,我不能质疑审问,只能想办法从侧面查出真相。”

  王言卿明白陆珩想做什么了,她看着镜中影子,并没有轻易相信:“哪怕不能明着查,背地里也有不少打探消息的方法。我对宫廷一无所知,并且是个外人,这桩秘案,真的需要我吗?”

  陆珩叹息,果然恢复记忆后聪明果断多了,主见也明显变强,这才是一个经历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军户女该有的警敏。陆珩微微俯身,从镜中和她对视,缓声说:“用其他方法不是不行,但势必要耽误时间。现在方皇后已经关押了曹端妃,我出宫前,听说她又去搜查王宁嫔了。我是外男,不能替宫妃说话,如果不能迅速稳定局面,那宫里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王言卿知道曹端妃,那是一个俏丽爱笑的女子,很惹人喜欢,王言卿曾和她有过几面之缘。这样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王言卿实在做不到旁观她去死,王言卿叹息,哪怕她明知道这是陆珩的陷阱,也不得不踏进去:“你都不敢阻拦方皇后,我算得了什么,哪能说服皇后?”

  “你无需说服她。”陆珩说,“世界上所有权势都来源于一个人,皇上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王言卿怔了一下,不由朝窗外打量,确定没人后才咬着牙低呵:“你疯了?”

  “我只是为君分忧。”陆珩完全不觉得他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他紧盯着王言卿的眼睛道,“皇上现在的状况很不好,他受到了打击,不敢相信身边人了。再这样下去,不只是后宫妃嫔,前朝也要乱。朝廷马上要兴兵围剿倭寇,这种关头不能生乱。你可以识别任何人的谎言,你去皇上身边,告诉他谁在说谎,谁说了实话,这样他才能继续做决策。”

  王言卿已经震惊得无法说话了,这种主意亏陆珩敢想,他就不怕被扣上顶妖言惑众、欺君罔上的帽子吗?

  陆珩用力握了握王言卿肩膀,说:“我确实在赌,但以我对皇帝的了解,他会同意的。”

  王言卿从镜中和他对视,即便这种时候,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依然波光粼粼、冷静明澈。王言卿心想,这可真是一个赌徒、疯子、野心家。

  此事一旦成了,他就会拥有对皇帝无与伦比的影响力,相应的,一旦输了,他从此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王言卿的眼睛同样清明,面无表情问道:“所以你就扯我下水?”

  陆珩单手撑住桌面,另一只胳膊揽在王言卿肩上,他身后漆黑的大氅滑落,像是将王言卿完全包裹在怀中:“卿卿,我知道你想离开京城,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与世无争的日子。但与世无争只是一种美好幻想,若朝廷腐败,兵荒马乱,世界上哪里有桃花源?你就算真的回了大同府,过上了你梦想的生活,但若大明内乱,蒙古必挥师南下,到时,你的家乡又要有多少无辜将士战亡,又要有多少孩子成为和你一样的孤儿?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意看到,内阁那些人比我都急。难得你有这样的天赋,不要让明珠蒙尘,你觉得你是一个普通人,但有些时候,你一句话,就能让很多人活下来。”

  王言卿无奈地闭了闭眼,从没觉得肩膀这么沉重:“可是我连你都看不准。你们那些心机算计,我不懂,也做不来。”

  陆珩眼中浮起淡淡的笑,虽然他没有道德,但很擅长用道德绑架别人。他伸手扶了扶王言卿的簪子,说:“没关系,你不需要懂那些算计。论心机,没人算的过皇帝。你只需要说真话。”

  陆珩这话是真的,王言卿没有家族背景,没有经历过任何政治训练,想法还停留在好人应该有好报、恶人应该有恶报的“民”思维上,这反而是最能让皇帝放心的身份。

  像陆珩、夏文谨这种老油条,无论表现的多诚挚,皇帝也不会托以全盘信任。

  王言卿轻轻叹了一声,忽然肃起脸色,冷冷道:“站好。”

  陆珩都快抱在她身上了,他可惜地叹了声,最终放开手,缓缓站好:“准备好了那就走吧。我趁皇上睡着了出来的,不能离开太久。”

  ·

  陆珩出宫时孤身一人,回来时就带了个女子。宫门的守卫看了王言卿好几眼,最终不敢盘问,乖乖放她通过了。

  王言卿再一次站在紫禁城中,今天晚上之前,她还觉得自己和这些事情再没有干系了。夜风传来,紫禁城的树影呜呜咽咽,看着十分吓人。陆珩握住王言卿的手,问:“冷吗?”

  王言卿抽出手,冷冷道:“陆大人,我们不是说好了一拍两散吗?”

  陆珩心里叹气,怎么老提呢?他坦然说道:“但你现在还是我的妻子,陆夫人没‘亡故’前,劳烦在宫里给我留些面子。”

  王言卿冷嗤一声,不理他,但也没再甩开陆珩的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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