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甚至可能不需要用什么资源,用银子就能达成目的。只要谈一个合适的价格。
须知这世上,有人写一篇文章,润笔要八百两起步,有人却愿为五两八两就替人行凶。
张家说亲先问嫁妆,张安其人无甚风骨,极乐于攀附。凌昭与他稍作接触,就知道他其实是用银子就能解决的人。
只用银子能解决得了张安,又如何解决林嘉?
真正难住凌昭的根本就不是张安和张家,是林嘉。
想到林嘉那双充满感激和温柔的眼睛,凌昭便呼吸滞涩,知道此路不通。
她如今抛去过往,全心全意接受新的生活。她感激她为她打造的这一切,倘若让她眼睁睁看着他亲手粉碎她才拥有的归宿,不能想象彼时她会是什么心境。
他是决不能让那双眼睛里对他有怨恨的。
一丝都不能有!
想要转移林嘉的怨,当然也有别的方法。
可以祸水东引,让作恶的是旁人不是他就行。
这等事操作起来也再简单不过,寻一二纨绔,引着张安登青楼、入赌坊,纸迷金醉。
赌与色人间至毒,沾之销骨。少年人能有多大的定力抗拒?只要沉溺,再难自拔。
待欠下巨额赌债,到时候别说典卖妻子,便是老母亲都可卖得。
那种时候再去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绝境,得到的便会只有她的感激涕零,绝不会有怨恨。
只这样,别说张安,只怕张家都要家破人亡。
张生何辜?张家何辜?
凌昭必须得承认,纵张安不是多么上得了台面的人,在这件事情里,他的确是无辜无过错的一方。
凌昭做事有些手段,也不忌狠辣,但终究有一条底线。
那就只剩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天道尚且一损一补。既下了决心要将林嘉从张安身边夺走,便凭己之力,给张安他想要的提携,再给他一段他会满意的姻缘。
如此,欠他的补偿了。他与张安,可以两清。
但凌昭在露台边缘蹲下,俯身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怎么看都陌生。
因他心中明白,无论是哪一种方法,粗暴的也好,卑劣的也好,高明的也好,无论哪一种,都势必会深深地伤害林嘉。
在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去亲手伤害林嘉。
水中的影子变成了林嘉的模样,那样绚烂地对他笑,温柔又感激。
“嘉嘉……”凌昭低声呢喃,伸出手去。
指尖碰到水面,林嘉破碎了。
要是那个月夜他伸出手去就好了。
那个月夜她哭泣着说害怕,他要是伸出手去将她拥在怀里再不放开就好了。
难受的感觉从发丝到指尖。
凌昭一生骄傲,学业、仕途无往不利,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在情之一字上,悔恨至此。
南烛踏上露台,禀报:“裴师伯来了。”
凌昭抬起头:“请他书房坐。”
南烛去了,凌昭再去看水面。破碎不成影,一时是他自己,一时又是林嘉。
凌昭凝视许久。
嘉嘉。
原谅我。
裴师伯见到他便从袖子里掏出个大瓷瓶来:“睡不着是不是,先用着这个吧,无毒的,包你睡好。”
凌昭的确是需要这个东西的,便接了,握在手中。但这不是他找裴师伯来的目的。
“师伯。”他道,“我需要一种药。无色无臭,服之不觉,不伤根本。”
比起医术,裴师伯更爱琢磨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他到了凌昭身边后,受凌昭资助,实是鼓捣了出了不少成果。
听着像是到了他显本事的时候了。他捋着胡子问:“作什么用的?”
凌昭抬起幽邃眸子。
林嘉出嫁才第三日,还得来及。
但愿来得及。
第114章
回门十分顺利, 午餐也丰盛,还分了男女。
曾家虽然自己也是才翻身,可曾家两位妇人都是在大宅里长大, 都是教别人规矩的人。
从奴仆家到举人之家,迅速地就撑起来了。
张家没有车,车是街上雇的,待到了说好的时刻, 便来接。林嘉夫妇便起身告辞了。
回去路上, 张安兴奋不已, 说:“你猜我见到了谁?”
林嘉微怔, 隐约猜到,又觉得不该, 问:“谁?”
张安兴高采烈地道:“凌家那位探花郎!”
林嘉此时的感觉和季白相仿。季白若知道, 恐怕要掬一把泪。
实是凌昭不该光明正大地出现, 这内里隐而不宣的东西, 只能藏在几个人的心口里。
林嘉只能道:“哦,九公子。”
张安问:“嘉嘉,你认识凌翰林的?你跟他熟不熟?”
张安问这话,完全没觉得有问题。因人的生活环境不一样,譬如他跟王姑娘就很熟。
王姑娘成日里也风风火火地,也有许多熟人, 并不限于妇人。
但别的事不该撒谎, 唯这个事林嘉必须撒谎。
她道:“公子们都在外院, 我在内院, 日常见不到的。”
张安遗憾:“大户人家规矩真大。”
他道:“你可知道我今天交了什么好运。凌翰林考教了我一番, 觉得我还行, 说荐我去凌氏族学里念书。哎, 也没说定细处翰林就回去了,我这心里百爪挠心的。你说,他不会是随便说说就算了吧?那我这边塾里,要不要去退塾?”
一时患得患失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凌昭出现,是想给张安一个被提携的机会。
林嘉舒了口气,道:“凌九郎是做官的人,说的话一言九鼎的。他既这样说了,便一定能办到。你只管等消息便是了。”
林嘉说得笃定,给张安添了几分信心。
他又问起林嘉凌府里诸人的生活,十分感兴趣,想窥一窥大户人家的生活。
林嘉捡着三夫人、四夫人的排场说了说,无非是出门身后跟了多少仆妇,一房的院子便大过了外面的一户人家。姑娘公子还不跟着一起住,还单独另有院子。
夏日里屋角堆着冰盆。
冬日里赏雪吃烤鱼,多少下人在那里忙碌。凿冰的凿冰,捞鱼的捞鱼,烧炭的烧炭。
主人家抱着手炉,裹着羽纱面大翻毛的鹤氅或者斗篷,又雅又暖地赏着雪等着就行。
张安听得津津有味,十分向往羡慕。
又问:“你住在哪里呢?你住的地方什么样子?”
林嘉道:“因带着我,我姨母被安排到一个比较偏的院子去。那个院子是后罩房改的,很窄。隔壁的院子住着的也是来投靠的人家,是一家孤儿寡母。”
“再隔一间院子是婆媳三人,家里男人坏了事,听说是凌家将女眷赎买了出来,因带着亲戚关系,所以给养老。她们几不怎么出门,连我都看不见她们。”
“我们住的地方很静,平时也少有下人路过,白日里也听不到什么声音。隔壁院子说话大点声,都能听得见。”
一下子跟刚才的富丽堂皇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了。张安有些失望,又觉得林嘉可怜,安慰她:“以后不会这样了,咱们家热热闹闹的。”
有些虚荣,也有些温柔,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林嘉笑了笑,“嗯”了一声。
又道:“我隔壁住的那位婶子,从前十分照顾我。她如今因儿子大了,不能再住下去,也搬出来了,就在凌府后巷。我想着要不明日里,你陪我去看看她?”
张安答应了。
林嘉道:“她亡夫是举人,女儿嫁给了凌氏族里一位族人,排起辈分,还是凌九郎叔伯一辈的。她的儿子小名唤作虎官儿,我看着长大的,也在族学里附学。他如今也是童生,以后你若去了,该当是同窗。”
张安笑道:“那正好,先去熟悉熟悉。”
才刚过正午,外面阳光正明亮,叫卖声嘈杂。
林嘉挑着车窗帘子看外面,看了一会儿,问:“咱家的铺子在哪?”
张安说:“在聚宝门那边。回头带你去看看,也认认自家的门。”
林嘉放下帘子,笑道:“好。”
待回到家里,又将曾家的回礼交给张氏。
张氏直赞:“太多了。”
张安又说起今天见到了探花郎,眉飞色舞。描述起来,像在描述庙里供奉的杨二郎。
张氏啧啧惊叹,还说:“竟真的比我儿还好看?”
张安“咳”了一声道:“也不一定,只人家是官身,身上自有官威。”
林嘉听得好笑,带着笑给婆母相公斟茶。
又想,这才是普通人看凌九郎的目光,说起来,除了向往,还有敬惧。她跟他处得久了,竟忘了惧了。
张安又把族学的事告诉了张氏,又说:“嘉嘉说人家说出来的话肯定会算数。”
张氏忙问林嘉:“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