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鸣 第173章

作者:秋风外 标签: 欢喜冤家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一击躲过,他却没有立即起身,而是略微紧了紧怀抱,低声说:“抓紧,闭气。”

  泠琅想到了他要做什么,她努力发出最后的声音:“等一下!我还——”

  还没有准备好——

  下一瞬,失重之感包裹全身,她飞速往下坠落,哗啦一声,沉入深急水流之下。

  夏水丰盛,就连环绕着禁城的护城河,也波涛阵阵,汹涌澎湃。

  泠琅是闭了气,但她根本没有时间留出足够的气,她紧紧攀附着江琮的肩,感受他正搂着自己,往河流最底部浮潜而去。

  禁城这种地方,难道会给护城河留有可供逃出的水阀?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落实,最湍急处,一道铁栅门大开,顺着水流晃动着,内里一片幽暗,深不可测。

  看来,江琮是有备而来。

  泠琅咬着牙想,这皇宫都快成筛子了,那傅蕊谋权篡位的大计,想必已经可以提上日程。

  她在水道中穿行,四周狭窄,又不能视物,胡乱蹬腿间额头撞了两回顶。在要撞第三回 的时候,一只手覆了上来,将她头顶轻轻挡住。

  真是贴心,她不能发出声音,水下又没半点光,江琮怎么知道的。

  越往里,水温越冷,几乎到刺骨的程度,泠琅调动内力屏息,一路苦苦支撑,终于也觉得昏沉乏力起来。

  还有多久?她无法问询,只能迷迷糊糊地思索,手上力道不知不觉涣散,她刚想,要不要再催动一下真气,就感觉后脑袭来一股力。

  唇齿撞上了什么东西,相似的柔软,熟悉的坚硬。齿关开合,她尝到了不属于冰冷水流的,另一种温热。

  明明有最简单的方法,她竟然忘了。

  她竟然忘了,若世上还有一处温柔力量可以全心交托,那必定属于眼前这个人。

  气息昏昏沉沉地晕开,辨不清是在逃命还是缠绵。没有光亮的水下,五感几乎丧失,此刻周身只剩唯一的触觉,在进行领略,而后跌入沉湎。

  泠琅想,她其实真的很想念他,若不是现在无法说话,她要把那些甜蜜又无聊的废话,翻来覆去地讲给江琮,让他好好听一听。

  失重感消失,鼻腔捕捉到新鲜干燥的气息,这一路暗流终于潜逃而过。

  从水里出来,又绕了几处暗门,泠琅无从分辨路线,她好像从未真正踏足过西京,这一条条精致而复杂的街巷,陌生大于熟悉。

  雨不见了,似乎进入了一栋建筑,精致典雅,不是侯府,不是她所去过的任何一处。

  她抽了抽鼻子,尝试环顾四周,却觉得画面晕上一层昏黄,难以看清。调动了太多内力游潜,必须要缓一缓才能恢复。

  湿透了的衣衫和发,一路淌下水滴,她被人抱着穿过一条漫长回环的走廊,她能感受到紧贴着的胸膛的起伏,江琮似乎急于去往下一处目的地。

  目的地在哪里?

  有温暖的光亮,有隔绝了所有风声雨声的屏障,柔软连绵的锦缎水一般铺陈而开,她躺在其上,是水上浮沉的岛屿。

  潮湿冰凉被一层层剥离,她急切于寻找热源,所触却并不尽人意。

  少女在低低抱怨:“还是只会冻炕头。”

  话音刚落,她的手就被牵起,引到一处静待已久的所在。

  江琮垂下头,细细密密地吻在她颊边:“泠琅。”

  他轻啜在她后仰的脖颈上:“我很想你。”

  这种废话,泠琅准备了一箩筐,但现在她只想听,一句都不愿意再说了。

  像个只知索求的孩童,在这个人面前,她再怎么任性都可以,再怎么贪心也可以。即使被责怪,也是用最甜蜜的方式。

  她喘着气问:“这是哪里?”

  江琮哑声说:“我的私宅……其一。”

  她手指掐进他湿润的发里:“江舵主财运亨通,才过去多久,都狡兔三窟了。”

  江琮沉沉地笑,他在她头顶叹息:“夫人在这种时候,还要忙于盘问这些吗?”

  他俯身,感受着对方骤然的紧绷,贴着耳廓轻声问询:“不问点别的?”

  泠琅侧过脸,咬上他颌角:“我该问什么?”

  “比如问一问,这些日子我有多想念你?”

  “我不问也知道——”

  话语揉碎在骤然加深的愉悦之中,他们彼此质问,争抢着证明谁的话更真,不甘示弱地留下痕迹,毫不吝啬地倾吐最凌乱的话语。

  “我想得要命,类似现在这种时候。”

  “可我给你写信,你从来不回。”

  “是我不回吗?泠琅,你的行踪我半点都不知道,你是存心的。”

  “我就是存心,想看看无拘无束的江舵主,在西京究竟能不能老实等着我回来。”

  “那夫人现在满意了吗?”

  “嗯……还差一点吧……”

  “差哪里?这里?”

  两个人在消磨了彼此所有精力后昏沉睡去,泠琅其间醒来一次,支起身望了望天色,听了听雨声。

  一只手绕上她光洁的肩,沙哑的声嗓响起:“雨停了?”

  “还没。”

  “那就还早。”

  雨未停,夜好像就过不尽。他们理所当然地消磨了整场暴雨,好像天底下再没比这更需要用心的事。

  最后,满地碎红的湿润庭院中,少女回身望向廊前微笑着的青年,问:“我听人说,泾川侯夫妇离京了。”

  江琮温声道:“他们年初离开的,花了点工夫,绕过了圣上的耳目。”

  “那你?”

  “二殿下需要助力,况且,我要留在这里等你。”

  泠琅忍不住笑了,她话锋一转:“你之前说要送我的东西是什么?”

  江琮微微一顿:“这个……还未准备好。”

  “嗯?”

  “它比我想得要麻烦一些,若晚两个月,或许已经做成了。”

  “你在埋怨我回来得太早了?”

  “怎么会。”

  泠琅盯了他片刻,看着对方面上始终从容的清浅笑意,终于哼了一声,道:“我已经猜出了那是什么。”

  江琮并不意外:“夫人神机妙算。”

  泠琅走到他跟前:“是一柄刀。”

  她眯起眼,笃定道:“一柄为我而造的刀。”

  江琮轻轻地笑,他执起泠琅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是你的刀,因你而生,因你扬名的刀,”他慢慢地说,“泠琅,当时我就说,你拥有的东西会越来越多。”

  “不是哪位留给你的,也不是继承于谁的,你那时候羡慕旁人的故事和人生。所以我想,你需要一柄只属于你的刀。”

  轻薄晨风中,他们静静地对视,言语忽然失了效用,只需这样静默的眼神,便能诉说所有。

  泠琅忽然想叹气,她低声道:“进京之前,我见到了我父亲。”

  “他现在如何?”

  “还算好,只是……我告诉了他一些事情,他好像瞬间便彻底失去了斗志,留下青云令后,便消失了。”

  “那我现在该尊称夫人一声会主?”

  “你怎么先不好奇我告诉了他什么?”

  “因为我猜到,那事关你的母亲。”

  “没错,我找到了当初她生养我的村落,那里太远太偏僻,花了我很多功夫,在那里,我得到了她留给我的一些信件。”

  “那些信为何之前没被秦会主知晓?”

  “因为那是母亲嘱托村民,只留给她的孩子看的,不要交给任何人。”

  而信上的内容,泠琅又用了很长时间才彻底消化,在那一行行字句中,她彻底知道了那个名字和秋天有关的女人。

  青云会,从来不是平步青云的野心,而是青天流云般的逍遥自在,广阔无边。

  天下有那么一群能人异士,渴望在河清海晏之后,建立一个不因怀璧而有罪的人间。

  这块壁玉可以是一本剑谱,一柄宝剑,一桩旧事。江湖纷纷扰扰,好像事事痛快,一切不过碗口大小的疤,但它原本可以不这样。

  李若秋年幼时目睹了父母因抢夺珍宝而死的惨状,在争夺与倾碾之间,人命好似一粒草芥,她渴望有新的秩序可以改变这一切。

  朝廷管不了的,就由青云会来管,庙堂触及不到的,就由青云会来把持尺度与正义。

  她是刀祖的徒弟,有名头,有武功,有能叫众人信服与追随的本事。一切如火如荼地展开,在这个过程里,她还收获了一段志趣相投的爱情。

  然而,命运从不吝啬它的獠牙,恋人的某些行为让她不安,朋友背叛后抽身,让她猝不及防,而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听信了流言,认定她被歹人所惑。

  阴差阳错,他以为那个臃肿迟钝的身影是秦浮山,实际上却是怀抱着婴儿,无法躲开那一刀的她。

  一个年轻的生命消逝了,连带着她未能完成的梦想。

  她死的时候太早,名字很快便被人忽略,像从没来过这片天地,半点余音都未曾留下。

  泠琅却知道,那些和执愿有关的字眼,如今穿越了时空距离,在另一颗年轻的心上回响。

  她同她的母亲一样,热爱这片自由广阔的天地,憎恨某些野蛮肮脏的时刻,她将行进在同一条路上,抵达前人未能见到的远处。

  而这一次,她的名字不会被任何人忘记。

  这个故事很长,讲到了尽头,已经又是夜深人静。

  灯烛燃烧,烛光前相对的身影也模糊不清。

  江琮安静地听完了所有,在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忍不住轻笑起来。

  “泠琅,”他低声赞叹,“泠琅。”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在他口中反复揣摩,像是在念什么柔软美好的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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