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色鸳鸯肚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我记得我大姐出走的那天晚上,我爹老泪纵横的对我说。
他说教养儿女一场,到头来才会明白,原来儿女都是债,无债不能来。
有的是欠了你的,他这辈子来找你还债了。
有的是你欠了他的。此生他找你讨要来了。
不论怎么说,都是躲不了,甩不掉。
我的灿儿和阿烁,他们也是我的债吗?
到底是我欠了他们的,还是他们欠了我的?
灿儿虽说往后看着处境迷茫,但是他懂事明理,心思又通透。
我为他谋划一条安稳妥当的路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阿烁,我真的不知该拿她办,我到底该怎么教她,她才能懂得与人相处的道理。
她才能学会如何说话如何做事?
按说她已经十四岁了,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们正是一起结伴游玩的时候,可是自从上次诗会过后,再没有一个姑娘来邀她去哪里玩过。
昨日,好不容易四公主过来找她说话了,本来俩人说好了一起投壶,可是不知怎么的,到她投了的时候自己便反悔了。
将箭矢给了她身边的侍婢,让那侍婢替她投。
我瞧着四公主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她就像一朵从生根发芽便被人尽心呵护着的花朵。
她不知道的天上的太阳不仅温暖其实还很刺眼,她不知道外头的风雨不仅诗意还很凄苦。
在她眼里,我便是这世上最严苛的人。
最令她心痛的事,便是她哥哥出去不带她。
她已经十四岁了,还是这般单纯简单的令人心惊。
她一直活在一个真空的天地里。那只是她父皇和哥哥,为她编织的一个美丽的幻境而已。
可是如今,我想打破这个幻境。我想让她见识,什么叫人间疾苦,什么叫身不由己。
我更想让她明白如她自己这般,到底享受着多大的福分。
娘娘想什么呢,这般出神?苏泽看着我发呆便问道。
我想了想下定决心道,我要把阿烁送到慈幼坊去。
娘娘在说梦话吗,咱们公主可是千金之体啊!苏泽大惊。
我白她一眼道,青天白日的,我说什么梦话,我就是要好好历练历练她,让她见识见识天高地厚。
我倒觉得娘娘真是多虑了,咱们公主不仅是嫡公主,还是陛下最为疼爱的幼女。公主一出生便注定是天下最为尊贵的姑娘了,谁还能越过她去?苏泽劝慰着。
我道,尊贵有什么用?生在这人世间,不会为人处世,不会待人接物,便是天王老子的女儿也行不通。
娘娘何必作此想呢?往后公主大了,皇上必定要择一个好地界儿来给咱们公主做汤沐邑,到时候再给公主配一位有才华的驸马来,还有谁能算计了她去?苏泽不明白。
我缓缓道,你知道前朝武宗皇帝的女儿明徽长公主吗?她可是武宗皇帝唯一的女儿,一出生皇帝便将富饶至极的胶东赐给她做汤沐邑。
因她是武宗的长女,连她弟弟见了她都得行礼叩拜,武宗甚至允许她在自己的汤沐邑上豢养私兵,让她权同军侯。
可是武宗死了以后,这位公主被人挑唆着和新皇的政敌掺和在一起谋反,新皇本要杀了她,奈何武宗留下密旨,不论长公主犯什么错都要保全。
实在无法,便没收了她的封地,缴了她的私兵,还将她赶回夫家住去了。
可是啊,这位公主从前仗着自己身受皇恩,有权有势的,根本就看不上驸马,她爹在时,甚至还殴打自己的婆母。这会子什么都没了,去她夫家能好过么。
我看着苏泽震惊的神态道,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
怎么死的?
书上说她,衣服饮食药物,多作阻隔,长主衣衾乃至有虮虱,至自取炭生火,炭灹伤面,后羞愤自戕。
你瞧,这公主尊贵不?
可是她父皇只教她怎么尊贵了,却没教她怎么做人。
这世上的人呐,不怕你失势。就怕你,墙倒众人推啊。
苏泽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娘娘让公主去慈幼坊能做什么呢?又让谁来照应公主才好。
自然是让林漾来照应了,那可是她亲舅母。其实啊,我也不指望着阿烁能去慈幼坊里头做什么,只要她不添乱便是好的了。
我就是想让她去宫外看一看,去苏府住一阵子,学一学怎么跟人打交道,见一见外头的人,瞧一瞧这世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什么叫人间疾苦。
林漾还能真把她领到慈幼坊做长工不行,就是让她见识见识罢了。我无奈道。
苏泽想了想道,只怕皇上不会同意的。
他不同意有什么用?他要是能长生不老看护她一辈子,我定什么都依着他。此番,我自然有我的道理。我有些心烦意乱。
说起林漾啊,我不得不感谢我娘,感谢她替我教养了这样一个聪慧伶俐的妙人儿。
以前周夫人在外头给我打理生意,后来林漾嫁给了子新,我便将慈幼坊的事让林漾来做了。
林漾这个人跟我娘如出一辙,甚至还有些青出于蓝。
不论是立身处世,还是待人接物都有一套自己的法子,这几年在那些官儿太太中间混的是风生水起。
在外头提起她,没有人不夸赞的。
不仅如此,她也颇有打理庶务的能耐。
如今不仅将慈幼坊办的很好,前些年凭自己一人之力还在历宝坊那边开了个粥厂。
如今又在左春坊筹备着建悲田怨来收容京都里乞讨的贫民。
在我看来,她实在是个很有能耐的人。
我想让阿烁跟着她,哪怕学到她舅母三分待人接物的本事,也够她受用不尽了。
晚些时候皇帝来了,照常是问一问俩孩子的功课,然后再陪着他们写写字下下棋什么的。
我都有些无语了,那有什么好问的,每天都这么问一遭。
然后讲一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俩孩子当着他的面都听着呢,转头就忘了。
阿烁尤其会哄她父皇高兴,小嘴巴巴的,什么话漂亮说什么。
往常便不是了,怎么自在怎么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皇帝同我说,想让灿儿以后去廉政斋里头,跟着皇帝学习怎么处理政务。
我想了想道,皇上不是说明年才让灿儿入朝听政么,这会子接触政事会不会太早些了。
不早了,朕小时候倒是想早些上朝学习政事,可是先皇不愿意给朕这样的机会。如今老二老三都在呢,让他也去吧。皇帝有些疲惫。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成亲了,他们早不在上书房读书了,自然是该去的。只是灿儿年龄还这样小,如今让他接触政务,怕朝廷大臣们对此不满。要是因此让言官谏言了,这才麻烦呢。我有些担忧。
皇帝想了想,还是握着我的手劝慰道,如今是在园子里,宫里的规矩此刻用不着,朕只是让自己的幼子在身侧随侍罢了,大臣们能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皇帝又顽笑道,再说,你弟弟不就是言官么,他还能谏言自己的外甥不成?
我弟弟是言官,可他也是忠贞之士,皇上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了,他也是照谏不误的。我也笑着说道。
是,你弟弟是忠贞,为着他这份忠贞,朕打算给他升官儿呢。皇帝接着开玩笑。
怎么个升法儿?我问。
皇帝想了想道,子新年少气盛,在御史台呆着难免得罪人。昨日,朕见了两封弹劾他的折子,我见着倒是没什么,自然留中不发了。只是以后,官场险恶的,怕有人暗地里头给他使绊子。
所以朕想着,明年给他挪到六部里头。你瞧着怎么样?六部里你中意哪一处?
我知道皇帝此番是为子新好,这话像是一股暖融融的春光,照进我心里似的。
让我觉得,这许多年的操劳和辛苦仿佛一声声穿过山岗的呐喊。
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回应。
我虽然十分感动,但还是站起来嘴硬道,问我做什么?我们呐,不走你这后门儿。
皇帝朗声笑了笑,从身后过来抱着我,不走也没法子,谁不知道他是朕的小舅子,还能断了关系不成?
我任由皇帝抱着,不言语。享受这片刻的温馨时刻。
良久,又听皇帝道,让子新去吏部如何,吏部尚书是延锐的老丈人,他会照应子新的。
那敢情好!
翌日清晨,皇帝在饭桌上跟灿儿说着朝堂里的形势,又跟他说着哪个衙门里的哪个大臣怎样怎样的。
不想,还没用完早膳,便有内侍过来说有好几位大臣在廉政斋等着见皇帝呢。
皇帝也顾不上用膳了,匆忙跟着内侍便回了廉政斋。
我这厢才将皇帝送走,本来想着回去睡会子。
苏泽突然道,昨儿晚上,苏夫人将兴建悲田院的账本和册子送过来了,说请娘娘指点。昨儿夜深了,我便不曾给娘娘看了。
无妨,这会子取过来吧。
苏泽这边才将东西撂下,一眨眼便要溜着外头去了。
我只好训斥道,你往哪里去呢,过来同我一起看!
林漾啊,不亏是跟着我娘长大的,账做的是好,只是太多了,也太细了。
原本不用这样事无巨细的记着,再说这个悲田园也是她一手创建的。
我还能信不过她不成?
也许是看账累着了,用过午膳之后我便径自睡去了。
八九月的天气已经没有那般燥热了,内殿里泉水潺潺,仿佛缓慢流淌出了一截悲欢离合的唱词。
香炉里焚着檀香,我睡的极其安稳。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看见外面的日头都暗下来了。
苏泽见我醒了连忙到跟前回话道,苏夫人来了,说有要紧的事要回禀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