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色鸳鸯肚兜
说着又对郑灿道,后生,你别恼他。双六那个嘴跟刮风似的没个把门儿,你权当没听见。
郑灿笑了笑道,您放心,我省得。
荀头儿斟酌了一会儿,又对他道,话说,我上回见你在地上划拉,想来你是会写字儿吧,能不能劳你替我写一封信,我给我老娘寄去,也好叫她宽心。
郑灿听了有些为难,道,写字儿倒是不难,只是此处没有笔墨。
一听郑灿的确能写字儿,荀头儿便乐了。
只道,笔墨你不用管,你只答应我就行。我这会子便去找,你在此处等我一等。
说着便向远处跑去了。
郑灿兀自在原地站着。
自他离京已半个多月了,以前他是金尊玉贵的皇子。
如今,不过是一介普通的戍边兵卒。
若是以前,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他也不再讲究了。
不论好坏的,只一心一意干好自己的活儿便是。
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心反而开阔了些许。
不一会儿,荀头便急匆匆朝他赶来,手里拿了块儿烧焦的黑炭。
又从身上的中衣里头撕下一块来交给郑灿道,原以为能去看粮草的刘大铁那里找找笔墨,不想他竟不在。
他指了指手上烧焦的黑木炭,乞求道,拿这个写成不?
郑灿叹了口气道,成,我这就写,你说吧。
荀头儿想了想开口道,娘,儿子在外边一切都好。如今我们到绥远了,估摸着下个月能到北疆。我们刚发了饷银,饷银又涨了不少,我都攒着不花,待以后给您大孙子娶媳妇儿,给您生重孙子,您道好不好?嘿嘿。他说着笑了笑。
又道,娘,您不用担心我,我们虽是戍边,但是伙食极好。日日都有白米饭不说,月中还能见荤腥。上回呀还吃了河鲜呢。我在这儿见了同是咱西北的老乡,他们家是槐花洞的,他二姑家的媳妇儿……
停停停……郑灿打断道,我说,兄弟,你说的太多了,这也写不下……
荀头儿会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道,我随口说,你随便写。我就想让俺娘知道俺们在外头好,不让她担心就成,你看着写吧。
郑灿道好,尽量依着他的意思写明白就是了。
京都
自从郑灿也跟着去了北疆戍边,我真是觉着日子是一点盼头也没了,日日躺在南窗下榻子上发呆。
苏泽也不说话,默默的陪着我。
皇帝碍着我伤心倒是日日来看,只是他太忙了,坐不了多少时候就要起身回去。
便是他不回去,也有太监来催,一说哪个大臣在等呢,都是十万火急不能延误的大事。
这一日,到了下半晌皇帝也不曾来。
听说是户部的人在同皇帝商议要往北边拨银子预防霜冻。
我不多言,只叫人煮了一盅姜汤用小火温着,叫苏泽送去。
我则独自靠在妆蟒上,会想起了那年去行宫时候的事。
那年,阿烁在行宫里因为同姊妹们提及嫡庶之别被我打了一巴掌。
如今回想,竟是那样遥远,又让人心痛。
时间要是能永远停在景效二十四年该多好。
我正默默流泪的时候,殿外的宫人进来传话说景妃来了。
谁知,还不曾待我擦干脸上的泪,景妃便跌跌撞撞的冲进来,跪倒在我面前。
哭着道,娘娘仁慈,求娘娘救救榕哥儿吧,榕哥儿病了呀,信上说已卧床不起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好。
想是闽地湿热,热毒侵身之过,臣妾恳求娘娘,代臣妾向陛下求个恩典,放旨让榕哥儿回来吧……
我伸手将她扶起来道,别急,你的心思我知道。只是如今榕哥儿正在病重,便是陛下此时放旨让他回来,这车马劳顿,长途跋涉的,于身体也是无益啊。
想了想我又道,不若,我现在派几个太医快马加鞭到闵州去先诊治着,等榕哥儿身子好些了,能起身了,我再求陛下放旨让他回来,你觉得的怎么样?
她红着眼道,娘娘说的极是,臣妾如今全凭着娘娘保榕哥儿一条命了呀。
我道,你言重了,小孩子生病罢了,会好的。待榕哥身子好转,我必定求陛下放旨让他回来。
我这般说着景妃才放心下来,我握着她的手,尽力安慰她,希望她能不再激动。
往常,我在心里笑话景妃小题大做,此时我却能深刻的明白她,我们都是可怜的母亲罢了。
担忧自己的骨肉在外受罪,恨不能以身替之。
漠北
自当于拓吉死后,漠北内部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大范围内乱和权力争夺。
拓吉的哥哥当于居次迅速稳定政权,自立为晖爀可汗,并且还准备了盛大的典礼,要迎娶中原秦国公主为大阏氏。
然而,漠北的贵族和臣僚们并不赞同。
秦国公主身份尊贵做阏氏可以,却断断没有让外族女子做大阏氏的道理。
汉人注重血统传承,漠北也同样注重。
只是他们不赞同归不赞同,没有人敢说出来,谁拿血统来说事,谁便是同晖爀可汗过不去。
晖爀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不仅能把骁勇善战的拓吉杀了,还能让漠北的军队只听他一人号令。
这已足够吓唬那些只有花架子的贵族和臣属了。
是阏氏还是大阏氏,阿烁也不甚在意,毕竟她千里迢迢的来也不是为了这么个虚名,只要北疆的百姓们好,让她做丫头也使得。
只是,这位晖爀可汗才上位不久,怕不是为了向中原示好,得到中原的支持。
这才破例让她做大阏氏。
那也没什么,她母后是怎么个贤良样儿,她照着来就是了。
总之她是什么也不怕的。
一进漠北王廷,人家的态度是没话说。
还专门为她办了好几场宴会,只是她不是以前。
如今看着这些,只剩下了例行公事的礼貌和客套。
晖爀可汗虽说亲自派了侍女给她,却还是准许她用自己带来的人,吃穿用度都是照着中原的样式来。
更令她不解的还有一件,婚仪也是两样,白天照着传统的蔑尔乞习俗来,晚上依着中原的习俗办。
人家将就到这个地步,连阿烁都感叹,这个晖爀可汗果真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呐!
夜晚,阿烁依着中原习俗穿着大红嫁衣坐在床上。
如此熟悉的精致令她有些恍惚,她穿着凤冠霞帔,顶着红盖头端正的坐在喜床上,心里却想起了云朗。
原本她父皇和母后也都同意了,公主府的址也选好了,连工部礼部都报过了。
临了临了,人跑了。
罢了,终究是她不值。
正胡思乱想时,忽听得外头一阵毡帘响动,门外侍女行礼声响起。
大汗。
阿烁忙正襟危坐,知是这晖爀来了。
那人穿着皂靴,一步一步走到她前头,却并不掀盖头。
只带着些北语口音道,殿下,远道而来实在辛苦,若有不周之处,定要告知于我,不要委屈自己。
阿烁声线沉稳道,大汗客套了,我远道而来便是为着侍奉可汗。
警惕间,忽从盖头下多出个小盒子来。
听得头上人道,此物原就是殿下的,今日物归原主,请殿下莫要怪罪。
阿烁看着盒子有些眼熟,伸手接了打开一看,竟是她父皇送她的那颗安南珍珠。
这个东西她曾经给过云朗,曾戏言是向他提亲的聘礼。
如今怎么会在晖爀可汗手上?
她终于不再隐忍,伸手一把扯下红盖头,看见了那副似曾相识的眉眼。
是她前两年在梦里都想念的眉眼,她再三看了,是活生生的……
是你?
阿烁,对不起,我当日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实在是有不能不走的苦衷……
良久,阿烁才看着他道,你不是不会说话么,这也是骗我的?
云朗面露难色,艰涩道,对不起…
阿烁有些难过,但还是道,以往的事不提了,毕竟我如今都在这里了……
我只问你一样,你一个漠北人,带着部下混进中原,还跑到京城去待了那么多年,图谋什么?
云朗看着她道,我从没想过要对中原不利,时局所逼,漠北没了我的容身之地,我才不得不另寻出路的。
阿烁,我跟你不一样,你自小阖家疼爱,金尊玉贵。我呢,同屋檐下的脏水一般被人厌弃。
我额吉原本是我父汗的原配嫡妻。有一年寒冬部落迁徙,漠北与朵颜部开战。我额吉在战乱中被朵颜部抢走。后来,战乱结束,朵颜放我额吉回来,她身上便有了我……
众人都知道我不是蔑尔乞的血脉,我从出生便不受人待见。连我额吉都不愿意瞧见我。所幸,我父汗顾念我额吉,一直维护我,当我是他自己的儿子。但是他终究膈应我的血统,将汗位传给了阏氏所生的拓吉。
拓吉容不下我,父汗一死,他便联合各部给我按了许多的罪,将我额吉也囚禁了。
原本是要杀了我的,我部下的兀将军将我抢出来,带着我一路逃到中原,可是哪怕到了中原,拓吉都不肯放过我,依旧派人追杀,兀将军为了救我死在滨州。
万般无奈,我只好逃到京城,盼着能在那里活下去。
后来,我遇见了你……
阿烁,你信我,我是真的愿意留在中原跟你过日子的,你带我去看公主府的选址,带我见你母亲……
阿烁,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额吉命在两可,我不得不走啊!阿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