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经论道的太后 第56章

作者:赤色鸳鸯肚兜 标签: 古代言情

  我不语,流着泪望着床顶的织花帷幔,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今年九月,呼延台吉集结许多部落没日没夜的猛攻居庸关,还弄了五百多人绕到我军后方偷袭。

  我军抵挡不住,幸而漠北及时相助,才反败为胜。

  虽说战况惨烈,但是此次鞑靼也没讨到好处,听说呼延台吉被砍了左腿,已然不能再上战场了……

  朝臣们都在讨论若此次呼延因残废而被其他部落夺了王位,最可能上位的会是哪一个部落。

  如果新的可汗上位,我朝是否该对之采取怀柔之策。

  而我,我就是一个可怜的母亲罢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日日抄写经文,然后整日里跪在佛堂焚香祷告。

  我祈求菩萨,我情愿自己折寿二十年来换取我儿此次平安度过劫难。

  只要他活着回来,要我怎样都好。

  清晨,我看着铜镜中的脸孔,皱纹丛生,鬓发衰白。

  双眼因为总是流泪而显得浑浊无神。

  人人都道苏家庶女命好,一朝选在君王侧,执掌后宫三十年。

  我的确是命好,身为皇后。我是皇帝的原配嫡妻,没有遇见过专宠跋扈的嫔妃,没遇见冷硬薄情的皇帝。

  早年间太后也喜欢我,我有儿有女,我是后宫之主,我母仪天下……

  可是我真的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

  我没有做过一件让自己舒心的事……

  我一辈子贤惠谦和,面面俱到,我的女儿远嫁漠北和亲,我不能说一个不字。

  我的儿子被流放到北疆在战乱中生机渺茫,我除了拜佛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后宫之主,我不过就是一介囚徒罢了。

  腊月的时候,北疆传来消息,说灿儿体内的毒性暂时得已压制。

  如今已能用些饭食了,我松了口气,连忙让人在京都里施粥散银。

  只是宋将军还上书说,希望皇帝可以允准郑灿回京调养,毕竟他如今身体虚弱,北疆实在气候恶劣。

  不想皇帝只派了使者前去慰问,授郑灿驻边统领少将军一职当作勉励,丝毫不提让他回京的事。

  无奈,我只好亲自去养心殿求皇帝。

  可是皇帝告诉我,灿儿现在不能回来,等到了时候自然下旨让他回京。

  我看着皇帝,突然开始愤恨起来。

  我问他,何时才是时候,等他像榕哥儿一样被一副棺椁抬回来的时候么?

  皇帝不语。

  我在他身边跪下,流着泪道,陛下,你还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可是我没有了,我的女儿和亲到漠北,此生再也不能得见。只剩一个儿子如今中了剧毒生死难测。

  臣妾真的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啊,陛下……

  皇帝有些动容,却不愿意再对我多说,只吩咐左右侍从将我送回皇后殿好好照顾。

  后来的两年里,皇帝还是依旧不肯下旨让郑灿回京,而我的日子里却只剩下了担忧和恐惧。

  无边无际的忧虑和担心像山蚕一般吞噬着我的心脉和精力,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甚至想着,若是我不在了,皇帝是否会下旨让郑灿回来奔丧?

  景效四十一年

  所幸,呼延自那一年被砍断左腿便失了威信,后来又被自己的侄子杀死。

  如今鞑靼已成了兀良部当家了,兀良部为向中原示好,提供了灿儿毒箭上的解药。

  灿儿亲自给我写了信,说用了解药身体已经大好,如今又能上练兵场了。

  漠北和鞑靼如今都同中原交好,近几年估摸着不会再有战事了。

  我看到信后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原本以为自己活不长了,却没想到竟然又熬过了一个冬天。

  皇帝去年又病了,病的来势汹汹,一个多月都没有上朝。

  所幸郑焕在前头总理着朝政,才不至于延误军机。

  他病的时候我一直在身边陪着,我不放心旁人,因此事事亲力亲为。

  直到年关他大好了,我才搬回了皇后殿。

  郑焕这几年在朝中也很得力,去年调到了中书省,如今做了三品的中书侍郎。

  她母妃总让我给他张罗着说一个续弦,奈何他自己不肯,我也罢了。

  今年的春日很暖和,过了二月末我便不再用炭了。因此我的身体也有很大的起色。

  我的宫里来了一个很懂稼穑的宫女,听说他们家原来在苏杭侍弄着一片大大的牡丹园子。

  她不仅会种牡丹,还会栽兰花,会架蔷薇。会为我的院子引来三三两两的蝴蝶。

  阿扎这两年大有长进,不看书也能引经据典的讲出一大段的《左传》和《春秋》,还会背诵《楚辞》。

  她已经二十岁了,我琢磨着什么时候把她送出去,找一个可靠的小伙子,往后安田置宅,好生过日子。

  不要跟着我,像苏泽一般将自己半辈子的好时光都葬送在这深宫里,那不好。

  皇帝自去年病好以后,已不再像以前一样一天十个时辰紧抓着朝政不放。

  今年他也经常到我这里来陪着我一起看花儿,但是每次我想跟他絮叨一会儿的时候,他都会不小心睡着。

  我知道他累了,他老了。

  然而,春日里有多暖和,冬日里就有多冷。

  刚进了十月,我宫里的炭火已经不能断了,所幸今天的日头很好,外头也没有风。

  皇帝早上走的时候同我说,下了朝要带我上御花园看梅花去。

  江南新供的洒金梅和品字梅这两日开的极好。

  又说,为着我如今腿脚不好。

  他破例让人赶制了一乘大的辇舆,他和我可以一同乘坐。

  哪怕我如今已经有些老态龙钟之像,但还是簪了点翠,施了口脂。

  等着他回来带我去看花儿。

  但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来,我以为他或许和臣工们商议朝政耽搁了,因此不作他想。

  不想,到了快要传午膳的那个时候,皇帝身边的总管跌跌撞撞的来报我。

  娘娘快去看看吧,陛下适才在朝堂上忽然吐血不止,如今昏厥过去了!

  我大惊,连让人备了轿辇抬我过去。

  到了的时候,太医们还在床前轮番诊治着,郑焕带着郑煊和郑烊跪在一边,见我来了又忙上来见礼。

  我道,在这里守着也无济于事,人多了反而闹腾,你们各自回府吧,你们父皇醒了我再派人到府上告诉你们。

  这般说着,他们三人才各自回去了。

  我悄悄问总管,皇帝原本好好儿的怎么会吐血呢?

  总管小心道,今儿上朝时,大人们提及了国本之事,工部,户部以及中书省,门下省都附议让大殿下即位东宫。陛下原本道此事要再做商讨。谁知大臣们不依,两相争执,便把皇上气着了……

  我正待再问他,那边的太医已来回话说,陛下心脉受损,百虑攒心,身子早已亏空不已。

  如今又心神受了刺激,这才气血上涌,气急攻心。

  怎么样,严重么?

  陛下这是积劳成疾,加上去年的病症复发吗,恐怕等闲不能恢复。

  顿了顿又道,按时服药,好生照料也可无虞。

  听着太医的话,看来皇帝此一病不算轻省了。

  我心里头难过,但还是有条不紊的看方子、熬药,又吩咐宫人们拢上炭火。

  叫人从我宫里取来我日常用的细软用具,准备在这里照顾皇帝。

  太医们没有说错,往常皇帝昏迷十二个时辰总要醒,这回却两天一夜都没有动静。

  我心里头没底,坐在他床边实在是煎熬。

  好不容易等着他第三日的晚上才清醒了,我才又叫太医来把了脉,喝了药。

  他虽清醒了,只是气色还是很不好。

  来不及同我多说两句话,又着人端笔墨来,说要下旨召灿儿回京。

  我一听这话,只觉得心都掉到谷底去了,只是又不好当着他的面忧虑,因此只坐着不再吭声。

  他却像知道我心中所想一般,握着我的手道,子润,朕的身体,自己知道,这两年,朕实在是太累了,累的管不动了……

  早些让灿儿回来吧,免得,免得……咳咳

  话未说完,他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似的。

  我赶紧上去拍着他的背,又帮他倒了杯水递过去。

  他并不接,只看着我道,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坏了大事……

  我不语,只眼眶酸涩,说不出话来。

  他又握着我的手,艰涩道,子润,朕早前不是故意不让他回京,朕也知道他在外头凶险异常。只是,北疆的大军他还没有接管,朕不放心。

  手里头没有兵,到底不能成事,如今好了,他在北疆牢靠了,朕可以放心了。

  至此,我的眼泪终于簌簌而下,但还是勉强道,想这么多做什么?你如今的任务就是养好病,太医说了,好好儿喝药到明年开春儿就好了。

  言罢,我又埋怨他,你瞧瞧你自己,一天天扣扣索索的,这么大个养心殿竟连个炭盆子都找不着,现下难受了吧,你呀,这是冻的!

  他听了扑哧一笑,揽过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他怀里。

  皇帝如今是真的累了,虽然上回醒了,但是每天还是要昏睡好几个时辰。

  每次一醒就问我灿儿回来了没有。我告诉他没有,北疆离京都甚远,一来一回的也得半个月的路程。

  我为着让他精神好,总是跟他说些有趣儿的话逗他高兴,但他还是虚弱的不行。所幸喝了两日的药倒比一开始瞧着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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