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醉风华
程氏攥紧了掌心。
“可这样如了他的愿,我不甘心。”她口中说着,语气异常的平静,“再说他们母子两个怎可能愿意见我过得更好?家中不济,还靠着楼家,他们想要拿住我们很容易,要拿想要求娶我的人家也很容易——说不定我连选都没得选。”
兰香听她这么一说,顿时也紧张起来:“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程氏沉默了片刻。
“既是他不仁在先,”她缓缓说道,“我也只能为我后半生考虑了。”
这日,陶云蔚正在撰写马氏谱系,便听得下人来报,说是彭娘子过来了。
她便停下笔,又简单收拾一番之后,回到了厅堂。
“大娘。”彭氏见着她,起身笑道,“我来与你介绍,这位是我娘家表妹,今日恰好来金陵做客,说对你仰慕已久,所以我特地带她来见你。”
陶云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彭氏身边这个略显面生的女子,四月里的天,她还罩着披风,看上去似是身体有些羸弱的样子,再一看对方的打扮,也很普通——但普通得非常刻意。
她也是普通人家出来的,自然是很明白那种想要在普通之中尽量给人留下好印象的心情,可眼前这个人却恰恰相反,通身上下没有半点可谓点睛的佩饰,更莫说穿的衣裳。
再加上这遮遮掩掩的披风,显然是并不想让人对她有印象。
况且彭氏也不是那种会随便把人往她面前带的性格。
陶云蔚了然地屏退了左右。
“阿嫂,”她说道,“这位娘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么?”
彭氏还没说话,那女子已向着陶云蔚端端一礼,说道:“陆夫人,吾乃楼廷秀之妻,程如芝。”
陶云蔚一愣,旋即下意识朝彭氏看去,后者神色微正地浅浅点了下头。
陶云蔚忖了忖,问道:“不知程娘子来找我是为何事?”
程氏暗暗深吸了口气,抬眸看着她,说道:“我今日求彭娘子引见,是因有一事想告知陆夫人,只是在说之前,我也想请陆夫人答应帮我个忙。”
陶云蔚看了看她,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转身走到塌前坐下,方说道:“那要看程娘子要说的是什么,想求的又是什么。”
“我要说的是楼氏歹心,”程氏坦然道,“要求的是独获新生。”她定定看着陶云蔚,说道,“我相信陆夫人定能明白我的心情,我不想在楼家等着旁人磋磨,更不想陪着楼家人去死。”
“不知陆夫人肯不肯答应?”她问。
陶云蔚沉吟了半晌。
“以牙还牙,投桃报李。”她浅浅含笑地说道,“都是我家夫君最擅长之事,程娘子但说无妨。”
第122章 惊变
五月初五,转眼已又至端阳节。
因尚在皇后丧期,故今次朝廷虽开放了金明园,但却仅供百姓们游逛,并不举办水戏赛事。
但宫里却在这日要举办逐厄法会。
由于这一年多来金陵城,尤其是皇室实在算不得太平,所以当晋王李征提出这个建议时,皇帝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点了头。
至于具体选定负责此事的寺院,李峘也没怎么考虑地就钦点了弘业寺。
并没有人反对。
于是端午这日早上,弘业寺一众共计二百八十六名僧人便经由光禄寺宫门署盘查,放行入了宫内。
陶新荷也是一大早就在净因庵里等来了自家嫂嫂和外甥。
“今日圣上要在宫里办法会,那些官职高的自然都要去参加,位置中等的也能自去得个悠闲,”彭氏笑了笑,说道,“但就是你阿兄这样的,却是只能守在官署里。”
不然万一有个什么事却找不到人做决断,最后还是下面的人倒霉。譬如符节令的身份不够去皇帝身边站着看法会,但他手下却还有陶伯璋这位符玺郎中,于是今日留守在官署里的就自然而然该是后者。
彭氏道:“你阿兄就让我和阿简来你这里蹭一天斋饭。”
陶新荷摸了摸小外甥的脸蛋,笑道:“那敢情好,我们也自己过个节。”说着,又吩咐桃枝取了些银钱,让她再去买几样菜回来,又对彭氏道,“今日我亲自下厨让嫂嫂尝尝。”
彭氏抿嘴笑,说道:“你可莫要做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来与我尝。”
陶新荷哈哈笑道:“放心,反正能让嫂嫂下得咽。”
姑嫂两个说得很是开心。
等桃枝接下钱去了,彭氏又想起什么,问陶新荷道:“我来时瞧旁边那别院似乎修的进度颇慢。”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看这阵仗,若是当真可拖得,只怕三妹夫真能修上十年。”
陶新荷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状若随意地说了句:“我管不了他,他也管不了我,各凭所愿吧。”
彭氏听她语气如常,情绪上似乎并没有太抵触,便微微笑了笑,颔首道:“你说得对,顺其自然就是。”
随后自然地转开了话题。
不知又过了多久,院外忽然隐隐约约传来了喧哗声,陶新荷侧耳一听,诧异地道:“这声音很近,怎么会有人在佛门之地用兵刃打斗?”
而且明显人还不少。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个女人几乎是同时想起了陆皇后和楼家人的事,顿时面色一变,彭氏本能地将躺在塌上睡着的儿子捞起抱在了怀里。
陶新荷道:“嫂嫂你先别出去,若真是楼家人,他们肯定也是冲我来的,不会知道你在这里。”
她说完,抬脚就跑了出去,彭氏甚至都没来得及把人拽住。
陶新荷奔出去的时候,正撞见了跑回来的桃枝,后者满脸的惊慌,莫说是让她去买的菜了,就连鞋也跑掉了一只,身上也沾了许多泥土。
而不仅是桃枝,还有净因庵里的尼姑也正在从外院往里跑,有人大喊着快去禀报庵主,又嚷嚷着要把中门堵上。
满目混乱。
“夫人!”桃枝与陶新荷相迎而上,一把抓住了对方的两只手,止不住颤抖地说道,“有、有好多官兵提着刀,他们要冲进来,还有人想抓我……”
陶新荷一听就知道不对,这净因庵里只有她们主仆两个的打扮与庵尼不同,而且那些人还是官兵打扮,可见的确是冲着她们来的了。
必定是楼家!
陶新荷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考虑,于是心下一狠,拔下绑在腿上的匕首,将桃枝往旁边一拨,说道:“我去把他们引开,你找机会把阿嫂他们带走,无论如何不许她为我回来,莫管我生死——”
桃枝忙紧紧将她抓住:“夫人莫去,卫尉卿在外面呢!”
陶新荷蓦地一愣:“你说什么?”
桃枝此时已暂定了惊魂,这才又将刚才发生的事详细说了遍。
原来她的确是差点就要被人逮住,但就在那些官兵气势汹汹地冲上来时,那些原本应该在修筑别院——或者说听到动静应该四散逃跑的工匠们却突然出现了,也是人人手持兵器,而且身手了得。
桃枝还没回过神,斜刺里已劈来一刀,将已至她身前的兵卒当场砍翻在地。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然后就见到了乔装成工匠的崔湛。
四周打杀声中,他冷冷看着对面为首之人,说道:“楼宴,你该死。”
后来的事桃枝也不清楚了,因为崔湛说完这句话就让她退回了庵中,让她告诉陶新荷等人无论如何不许出来。
“夫人,”桃枝道,“我觉得卫尉卿好像早就知道那些人会动手。”
陶新荷脑子里有些乱,心头更乱。
今日这个状况很不对。她想,按理说楼家刚吃了同济寺里那么一个大亏,怎么敢再轻易来动她?而且今天明明是宫中办法会的日子,可楼宴没有去,崔湛也没有去,再有,虽然平日里崔湛的确会借着查看工程进度为由来见她,但却从没有像这次一样乔装藏在工匠里的——这明显也不是为了看她。
对,还有那些工匠,怎么可能人人都会用兵器,见到这样的场面还如此镇定,敢迎面往上冲。
思想迅速转了几转,陶新荷猛然一顿,心道:宫里肯定出事了!
难道是楼家要造反么?
她揪紧了心。
庵外的打杀声越发得激烈了,她很想出去帮忙,却又很清楚自己根本帮不上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崔湛的话待在里面不要出去,不让他分心。
陶新荷紧了紧手中的匕首。
“桃枝,”她说,“你还是先进里头去,替我护好嫂嫂和阿简。”
桃枝忙道:“那夫人您呢?”
陶新荷冷静地道:“你放心,我不会出去给他添麻烦。我就站在这里,若是楼党冲进来了,”她顿了顿,眸中坚定地道,“我绝不给他们机会拿我做人质。”
院外的声音终于渐渐平息。
陶新荷的心瞬间揪得更紧,随着一阵杂乱匆忙的脚步声迅速靠近,她立刻将匕首横在了脖颈上。
“新荷?”崔湛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陶新荷心下倏地一松。
“你这是做什么?”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来,皱着眉一把夺下了她手里的匕首,又细细检视了遍她的脖子,确认人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说道,“你以后莫要这样吓我。”又摸了摸她发凉的手,安抚道,“没事了,别怕。”
陶新荷看见他的时候就知道已经没事了,所以此时也并不觉得恐慌,反而催促他道:“楼家人是不是要在宫里闹事?你快去吧,别因我耽误了。”
崔湛微微笑了笑,从容道:“无事,有姐夫在。”
楼宴万万不料崔湛竟然在净因庵早有布置,当他看见对方出现在眼前,又见到那群工匠迎战时分明是受过军中训练的模样,心中便已是一沉,意识到他们入了套。
寻常兵卒怎么能是崔湛等人的对手?这样下去根本不可能速战速决。楼宴当机立断,一刀荡开了崔湛的攻势之后便立刻跳上马,招呼左右亲随道:“所有人往宫门退!”
相比起皇帝,陶新荷根本不重要,他决定立刻率众进宫与主力会合,只要拿下禁中,占领符节署,其他都可迎刃而解。
然而楼宴跑出一段之后才发现崔湛根本没有追上来,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直觉地改变了路线,转而绕去了往皇宫北门的方向——那是弘业寺僧人入宫的路,也是他们与宫门令联手,混入了自己人和刀兵的途径。
只是他才刚绕过去,就远远看见了被一群人簇拥着逃出来的父亲楼越,还有其身后的追兵——
是西郊大营的将士!
楼宴瞳孔猛地一缩,都还来不及思考是谁这么快就调动了兵马,就看见父亲在朝自己大喊:“廷秀,掉头!”
他突然回神,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直朝城外奔去。
紫宸宫内,皇帝看着跪在自己脚边,哭得梨花带雨的楼妃,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半晌,叹了口气,转头对陆方说道:“楼氏叛逆的确该死,但楼妃毕竟不知情,况她腹中还怀有皇嗣,朕看也不必牵连于她。”
岂料李峘话音刚落,从前在他面前向来小心恭谨的次子李徽却立刻说道:“不行!”
李峘不可置信的朝他看去,皱眉道:“你说什么?”
李徽被他这样一看,顿时本能地瑟缩了下,但旋即意识到今天绝不能后退,若是留着楼妃,只怕自己就要日日难以安眠,想到这里,他便深吸了口气,扬眉道:“父皇,楼氏大逆,本该满门不留,但儿臣念楼妃服侍父皇多年有功,也愿送她去别苑长住。”
李峘听他这话觉得很不是滋味,当即怒道:“朕要做什么决定,还需你来‘念’?”又指着把守在殿内的禁卫,问道,“你们这是何意?莫不是也想逼宫?”
陆方等大臣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李徽心中火气与底气齐涌,当即扬声道:“父皇误会了,儿臣等是察觉到楼氏欲行不轨,为免走漏风声,所以才先做了安排,现下也是为父皇安全计,不可撤。”
楼妃抓着皇帝袍角,克制着指尖颤抖,忽轻笑了声,说道:“昭王殿下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脾气,现在果然是人在高处,便连面子也不肯做了。”又道,“什么早做安排,你们若当真是为圣上好,怎可能事前紧紧瞒着,还有那西郊大营的兵马是如何调动的?没有圣上的谕令,岂不是符节署胆大包天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