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醉风华
而陶家呢?如今小儿子入了大宗学,次女三个月后也要嫁入王府,而他们徐家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人家结了怨。
哦,不止,他们还遭了陆三先生的嫌。
真是好啊!
将来这些儿郎们的前程,恐怕只在陆三先生一语之间,他若说他们徐氏德不配位,谁敢举荐?不被天下士人排挤已是万幸!便是族中其他那些已在位熬了经年资历的恐怕都再无进益的可能,但人家岂会愿意受他们牵连?那之后……
徐老爷一念及此,不禁突感脑后一凉,当即对还在震愣中的女儿说道:“你即刻去陶家,再与那陶家姐妹郑重赔礼一次——尤其是要好好消了陶大娘的怨愤。前事大家只当不曾发生过,更莫要提联姻之念,我看陶家父子也不是那刻薄之人,再有陶大娘也多少会看着点儿崔家的面子,如此,两家以后多少还能留些情分在,也未必说就不能有些帮衬。”
就算不帮衬,至少也不会挖坑啊!
徐家其他人此时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连护短的也护不下去了,一家人半点不敢耽误,连赶带哄地把徐大姑娘给弄出了门。
徐氏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两个大侍女惴惴不安地用眼神交流了半天,到底是谁也没敢开口劝慰,直到入了新昌里北曲,眼见着陶宅就在不远处,却发现陶云蔚正好出了门登车而去,嫣红这才忙唤了声“大姑娘”,然后隔着窗说道:“陶大姑娘将将出门去了,婢子见她身边侍女手中还提着食盒,似是要去探望什么人。”言罢,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还要跟上去么?”
车里的徐氏此时方从突如其来的挫败中回过神,正想开口说直接去陶家等,却又不免好奇陶云蔚此时要去见谁。
再怎么说,她兄长也才刚刚落了选……
莫不是陶云蔚又要去走什么门路?且这门路还是背着崔家的?徐氏突然来了精神,当即吩咐道:“小心跟上去。”
陶家的马车最后在一家邸舍前停了下来。
陶云蔚进店之后,徐氏的人便也跟了进去。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嫣红回来了,对坐在车里的徐氏禀报道:“陶家大姑娘是来见上次兰草节上与杜大娘子一起的那对母女的。”
徐氏有些意外,随即心中倏然闪过了个念头。
“你听见她们说什么了?”她当即问道。
嫣红面露难色道:“婢子隔着门听得也不真切,只隐约听见陶大姑娘说什么来恭喜,然后好像……”
“好像什么?”徐氏追问的语气已有些不耐。
嫣红不敢耽搁,忙回道:“好像提到了陶家大郎君。”
徐氏倏地攥紧了拳头。
良久,车厢里传来一声忿然冷笑:“果然如此。”
陶家,陶家居然这么快已经找好了下家!不,或许是从那对母女出现时一刻起,陶家才决定要断了与徐家的联姻打算——好个陶云蔚,竟这样打她的脸!
难道她还连个这半路冒出来,依附于江园旁支的小族贱女都比不上么?
徐氏一把掀起了窗帘,沉声唤了嫣红近前,然后压低声音如是这般地吩咐了几句。
后者闻言,脸色不禁大变,劝道:“大姑娘,老爷说了要让您与陶大姑娘修好的。”
“我要你教我如何做事么?”徐氏冷看了她一眼,凉笑道,“她既然看不上我们徐家,那她兄长也就不必与谁结亲了。反正我一时半刻拜她所赐也嫁不出,如此也正合了我阿爹的意,说不定两家到时反成了门当户对,谁也别嫌弃谁。”
嫣红见她动了怒,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应了喏。
陶云蔚自然是没有见到徐氏,从邸舍出来之后,她就直接返回了家里,将自己和彭氏母女见面的大致经过告诉了兄长伯璋。
当陶伯璋听说她把要自己重新复写出来的论战文交给了彭氏的时候,不由大感意外,随即颇觉得有些窘:“早知你如此,我便不写了。”
自己考试落选,却让妹子把文章带去给另一个女郎看,怎么听怎么奇怪,好像在极力为自己的无能解释什么似的,何况人家还有个考上了的兄长。
这也太尴尬了。
“阿兄可得想开些,若我这红娘做成了,彭家妹妹可是要做我嫂嫂的,”陶云蔚笑了笑,宽慰他道,“你在她面前便是丢一丢脸也没什么。”
陶伯璋脸上一红,说她:“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这样做实在唐突了。”
“我不如此做不行啊。”陶云蔚淡定道,“诚如你所说,人家自己的兄长现在是考上了,我想着人家又不了解你,万一这两相对比之下当真觉得你没什么好处能让她欣赏,这可如何是好?杜大娘子可以做媒人,可这天下也没有能操控人心的媒人,合不合得上眼,还得看你们自己的缘分。”
“所以我便故意拿了你的文章去给彭四姑娘看,她若是个只中名声的,那么你的文章不管写得如何,她都不会在意。相反,她必会细细阅之,以求了解你这个人——如此我亦可知她有与你相合之处。”
“再有,”陶云蔚说到这里,忽而冲他笑了一笑,说道,“阿兄可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彭四姑娘的那位父亲?”
彭四姑娘的父亲,也就是杜大娘子娘家兄长的恩师,在当地也可算得上是位名士。彭四姑娘的母亲是续弦,两人差着岁数,所以彭四姑娘上头还有四个早已成家立业的兄长——这四个无一例外,全都是他亲自教出来的,每一个都入过大宗学,其中三个如今皆在外为官,虽非什么显赫,也大约没有登上青云的可能,但就算是放在一般士族来看,彭家都可谓是清流士家。
更何况他们只是丁姓。
现在彭四姑娘的同胞兄长又一考即中,彭家和彭老爷在当地的名声不用想都知道会再上一个台阶。
陆玄给她挑的这个人家,可谓是正正解了陶家的急处。
“阿兄,”陶云蔚道,“这桩婚事能不能成,你能否脱离崔氏另寻得出路,可就全看你那篇文章了。”
陶伯璋霎时红透了耳根子。
陶云蔚抿了抿唇边笑意,不再调侃他,说道:“彭四姑娘的兄长要入大宗学,她们母女也会在金陵多留几天,我后日再去找她,届时再与你说她的反应。”
陶伯璋窘地再也待不住,抬脚走了。
陶爹迎面走了过来。
“绵绵,”他有些为难地问道,“徐老爷今日这个雅集我称病未去,那这病是不是还得多称两天才合适?可我突然想起来后日建初寺那边有集市,我想去看看。”
说不定又能淘来些好东西给孩子们攒着呢。
陶云蔚知他喜好,笑道:“人家又不是不知道您是故意称病,做做样子就好了,况那集市还在后日呢,您想去便去就是了。到时我陪您一道,正好也去瞧瞧能不能淘些小玩意送人。”
陶从瑞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然而到了赶集这日,陶家父女都还没来得及出门,彭氏竟然让明心先找了过来。
陶云蔚不禁大感意外。
“陶大姑娘,”明心冲着她直使眼色,“我家姑娘在前头街上的香药铺子里等您。”
陶云蔚便不动声色地让陶新荷先随着父亲出了门,自己带上杏儿正要随明心去,后者却忽然道:“陶大姑娘要不再多带两个人?”
她听着觉得不对,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明心这才袒露了担虑之色:“我家姑娘原是打算今日来邀大姑娘一道去建初寺吃斋的,谁知行至半路,姑娘发现有人跟着我们,既不敢贸然返回,也不好直接来登门,只能暂选了路边那家香药铺子进去坐着,让我来寻大姑娘借两个人手。”
陶云蔚蹙眉沉吟了须臾。
“不必了,就我们几个便好。”她说,“他们既一路跟着,想必要么是不打算动手,要么是还没寻到动手的机会,此时多带了人去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你快带我去,免得她在铺子里待久了也让人疑心。”
明心不敢耽误,忙忙应下后转身便走。
第52章 抽薪
陶云蔚一踏进香药铺子,就见到了眉宇间尚有些惊魂未定之色的彭四姑娘。
彭氏原就是在以身体不适为由拖延时间,假装要看病买药,此时见陶云蔚来了,当即便离座迎上,难掩激动地唤了声“大娘”,然后又低了声音道:“我看见那两个人还在对面那小摊上,像是要死等我出去了。”
陶云蔚不动声色地转头隔窗看去,果然见到彭氏说的方向有两个帮闲模样的男子正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不时回头往这边张望。
她沉吟了两息,对彭氏道:“没事,你与我一道回家去歇歇。”说完,她有意边携着对方往门口走,边做出热情的模样笑道,“你也是的,身体不舒服就该直接差人来告诉我一声,我上你那里去也是一样,何必非要跑这趟,明心来与我说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一跳。”
两人说说笑笑地登上车,朝陶家行去。
彭氏跟着陶云蔚进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打算出去的陶伯璋,两人乍然相见,彼此都不由怔了下,尤其彭氏,更是倏地红了脸,忙低眸错开了目光。
“阿兄这是要去哪里?”陶云蔚开口问道。
陶伯璋道:“学里有同窗刚才差人来邀我去饮茶。”
陶云蔚道:“阿兄稍待,有件事还需你搭把手。”说罢,她就将彭氏被人跟踪的事与对方说了,“方才进门的时候我们还留意了一眼,那两人果真也跟着来了。”
陶伯璋愕然之余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点点头:“我知道了。”又朝彭氏看去,说了句“你们莫怕,稍坐一会儿”,便叫上冯和与薛瑶出了门。
陶云蔚就邀了彭氏在屋前坐下,又特意让杏儿取了些陆玄给她的梅花,做了两盏汤绽梅与对方品尝。
彭氏惊艳之下一时倒也忘了眼前的困扰,不禁讶道:“没想到这时节竟然能喝到这样的香饮,此汤味清、意幽,便于闹市中亦若能取静,大娘当真好雅!”
“你这番夸赞我却不敢领。”陶云蔚笑笑,说道,“这花和方都是上回我去暮苍山拜访时,得陆三先生所赠。”
彭氏一怔,旋即笑道:“这事若要叫我家兄长们知道了,怕是不知要羡慕成什么样子。”
为免有显摆之嫌,陶云蔚也不好多说,只含蓄地笑了笑。
恰好此时陶伯璋带着人返了回来。
彭氏见他还亲手抓着其中一个帮闲,顿时心中一紧,不由朝陶伯璋身上打量了番,发现他貌仍清爽,应是没有受什么损伤,这才松了口气。
陶伯璋先前佯装带人出门,其实是绕了背,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抓人的时候相当干净利落,根本没给那两个帮闲叫嚷的机会,便立刻堵了口。
冯和找来麻绳,把两人都捆了个结实。
见那两人满脸不服地“呜呜呜”嚷着,陶云蔚屈指在茶案上敲了两下,说道:“急什么,自有你们说话的时候。”
两个帮闲看了眼周围的人,许是在心中也经过了一番权衡,这才息了声音。
陶云蔚方又开口缓缓说道:“你们两个胆子倒是不小,连未来王妃也敢窥视,我就说近来感觉屋外似有人鬼鬼祟祟,还好我家妹子不在家中,否则岂非让你们冒犯了去?”
话说到最后,她语气陡然转厉,听得那两人蓦然一震,待回过神来又是“呜呜呜”地嚷做一堆,只是比起先前的不服之意,这回明显是因惊惧而发。
“休要想胡编什么话来诓骗我,”陶云蔚冷笑道,“若没有证据拿来证明清白,我自是宁肯错杀。”言罢,吩咐薛瑶道,“将他们腿打断了,塞进车里送去安王府交由殿下处置——也好杀一儆百,免得有人敢效仿,须得让他们知道我陶家门庭之严,莫要累了王妃。”
那两人嚷嚷地更甚,其中一个竟连尿都吓了出来。
彭氏还没从陶云蔚与先前截然不同的两幅面孔中反应过来,就差点被这不好直视的一幕给刺着眼睛,于是忙偏了目光,看着身旁的陶云蔚,忽然福至心灵,开口说道:“大娘莫急,我看他们两个像是真的有话要辩,不如先听一听再说?殿下贵人事忙,也不好轻易烦着他。”
陶云蔚转眸与她对视一眼,彼此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笑意。
“你说的也有道理。”她故作考量,又对那两人说道,“那就只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教我察觉你们言语不实,即刻打断了腿送去王府。”
那两人连忙点头。
“我问,你们再说。”陶云蔚道,“一个说话的时候,另一个不许插嘴。”
两人又连连点头。
冯和这才先扯了其中一人的口中布。
“想必你是要辩解并非为窥视王妃而来,”陶云蔚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你便说说你在外头蹲着是为了什么?”
“我……”那人赔着笑道,“姑娘见谅,我们弟兄两个就是刚好路过您家门前,累了歇歇脚,我……”
陶云蔚抬眸看了他一眼。
后者莫名一凛,瞬间噤了声。
“你是不是耳朵不太好,没听清我刚才说的那四个字?”她道,“呵,歇脚——”她凉凉一笑,“要不要我在门前给你们两个再备方茶席?也好让你去殿下面前辩说是我请你们来歇的。只不知他肯不肯信?”
另一个仍被堵着嘴的忍不住了,呜呜嚷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