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醉风华
陶曦月随口“嗯”了声,似是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回头唤了御医请对方上前把脉开方。
宁氏忙婉拒道:“只是春秋里偶发的小毛病,王妃何必挂心,还劳动御医走一趟。”
陶曦月含着笑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可莫要胡言,你的事哪里有小事的。放心,让御医好生给你开个调理身子的方子,往后这些小毛病也都要躲着你走了。”
宁氏一哽,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却又偏偏让她开不了口。
她这病是装的,装的人和看的人都心明眼亮,宁氏心情忐忑地等着御医把完了脉,又心情忐忑地看着对方若无其事地对陶曦月扯了几句气血阴虚之类的话,然后开了张药方,便利落地告辞离去。
陶曦月把药方递给了碧书:“你亲自去抓药来看着熬,莫要出了什么问题,小心殿下回来责怪。”
碧书看了眼自家侧妃,低首应喏。
宁氏沉吟了半晌,开口说道:“今日本该是妾身去向王妃行礼的,却偏劳了王妃一场。”
“你身子不适,就不必惦念这些了。”陶曦月安慰道,“还是要早些好起来,才能替殿下开枝散叶啊。”
她这话一出,不仅是宁氏,就连身后几个侍妾都面露讶色,纷纷怔住。
陶曦月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这话说错了?她暗想,不应该啊……
只见宁氏轻牵了牵唇角,说道:“谢王妃关心。”
陶曦月觉得她这声谢道得不大走心,似是对自己先前说的那番话并不太以为意。
那就只能换一条路了。
她如此想着,又状似自然地开了口道:“我这人在家里时承蒙长姐照顾,一向是懒散惯了的,这府里的事以后还要托了阿宁你多多操心,殿下也说你一贯是能干的,很能为他分忧。”
宁氏听了这话,眸中明显振作了两分,当即低首回道:“请殿下和王妃放心,妾身一定会好好休养,绝不拖累两位。”
陶曦月也不再多说什么,又关怀了两句,便起身出了门。
“没想到比起殿下的宠爱,宁侧妃倒是更想要管家的权力。”她兀自说着,转头问芳霞,“你可知为何?”
芳霞犹豫了一下,看着她,斟酌地道:“王妃有所不知,自从……自从先王妃病重时起,殿下除了正院之外便再没有踏足过后宅其他地方了。早前宁、范两位侧妃也不是没有试过吸引殿下注意,但殿下后来常住紫园,她们每回去既不方便也讨不着好,有几次还被,额,被园子里的美人给气得七窍生烟,后来也就不再去了,两人在府里头轮流代管着中馈,渐渐也不再过问王爷外头的事。”
“哦……”陶曦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王妃请留步。”
她听见身后有人在唤自己,便停下来回了头看去,然后发现是先前葳蕤轩里那几个侍妾追了上来。
其中一个显然是能代表的,出头礼道:“不知王妃可还有事要忙?婢妾们想给您敬茶。”
陶曦月笑了笑,说道:“有你们为我分忧,我哪有那么多事要忙,原是早让芳霞备了茶果等着你们来的。”
几个侍妾娘子便笑着上来,一路簇拥着她回了正院。
陶曦月留了她们喝茶,只随意聊着女红、插花之类的事,倒也果真从头到尾没有问过府里相关的话题。
约莫半个时辰后,院外来了侍女禀报,说是范侧妃她们回来了。
陶曦月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个张扬的女声说道:“宁侧妃抱恙怎么没人来与我说?你们这些仆从,好好的日子惯会扫兴!”
随着话音落下,陶曦月看见一名花信年华的美貌女子领着身后众女直直走了进来。
她只当没有听出来对方的意有所指,笑着站了起来:“这一定便是阿范了。”
范氏见着她,下巴仍抬着,只随意垂了下眼帘,浅浅施礼道:“不知王妃这么快便回了府,妾身来晚了。”
“不晚不晚,快来坐。”陶曦月示意她坐到自己右手边。
范氏杵着没动,反倒像是在上下打量着她,少顷,方似笑地说道:“妾身那里事情还多,不敢久留,这就给王妃敬了茶便告辞。”
陶曦月也就不强求她。
柳芽端了茶上去,范氏伸手来接,但就在两人交接的瞬间,那茶盏却倏地于指间滑落下来,“啪”地掉在地上,摔碎了。
范氏抬手便给了柳芽一巴掌。
其他人还没从茶盏碎了的状况中回过神,便被她这突然发难给怔住了。
陶曦月一愣,倏地攥紧了掌心。
“哪个不长眼的将你招进来的?”范氏骂道,“当着王妃的面也这般笨手粗脚,看看我的裙子,都教你给毁了!来人,给我按着打十板子!”
陶曦月蓦地站了起来。
芳霞已上前说道:“禀范侧妃,柳芽是王妃的陪嫁侍女,不是府里买来的。”
“哦,竟是这样?”范氏恍然若悟地看了她一眼,又朝陶曦月看去,似歉意地赔笑道,“请王妃恕妾身莽撞。”她边说,边一抬手示意已按住柳芽的婆子松了手,然后复又续道,“王妃见谅,妾身一贯是个较真的性子,凡事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好,难免有些瞧不惯府里不合规矩的人事。”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她这是在逼着王妃教训自己的陪嫁侍女。
但这一打下去容易,可自此之后王妃便在范侧妃面前彻底落了下风,且新妇入府,身边本就还没有多少基础,又在这时拿了娘家人来讨好一个侧室,不失人心也是不可能的。
可若是不教训,那也就是意味着身为王妃,却带头要坏王府的规矩,以后若是范侧妃手底下闹出些什么事,就算是殿下问起来,王妃也逃不了责任。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陶曦月怎么做。
芳霞转眸冲着被打懵了的柳芽用力使了个眼色。
后者回过神,当即“咚”地跪了下来:“王妃,婢子……”
陶曦月忽然捏着手巾擦着眼角,哭了。
“阿范如此品格,真是令我感动。”她一边抹着泪花,一边走过去,伸手将柳芽扶了起来,然后摊开对方的掌心,“啪”地打了一下,语气既轻且怨地责道,“你啊你,虽说殿下知你蠢笨,特差了芳霞来带着你慢慢教,但这样的错处也是不该犯的,你可知错了?”
柳芽怔了怔,忙点头道:“婢子知错了!以后一定好好跟着芳霞学。”
范氏无语地看着陶曦月。
后者恍若未觉的继续抹着泪花,说道:“抱歉,我这个人一贯是容易动感情的,阿范这样为殿下、为我着想,我却此时此刻才知,真是迟钝。早知是这样,我这蠢笨的侍女也不必劳烦殿下费心了,托了你讲规矩便是,现下我却是既对不住你,又愧对殿下了。”
范氏还没从“原来新王妃是个这么容易被欺负哭的废物”的事实中回过神,便听着听着觉得哪里不太对,陶曦月话说到后来,竟是将她和安王殿下的面子放在了一处供着。
这自然是使不得的。
她嘴角一动,正要开口,便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个熟悉又疏淡的声音说道:“王妃心若皎月,又有什么可愧对本王的。”
“参见殿下——”院中众女齐齐躬身施礼。
范氏一震之下,亦赫然转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李衍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了陶曦月面前,后者似是哭得停不下来,回身往他怀里一靠,抽噎地道:“殿下之恩,妾身实无以为报。”
李衍抬手揽住她,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然后淡淡问道:“是谁惹的王妃落泪?”
芳霞立刻上前半步,将先前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只有意地隐去了柳芽挨的那一巴掌是范氏亲手打的事情,模棱两可地都栽到了后面奉范氏之命要打柳芽板子的婆子身上。
李衍凉凉笑了一笑:“很好,如今这府里的规矩看来是时兴以下犯上了。”
众女连忙口称惶恐,俯首跪地。
“王妃身边的人,要教训几时轮着你?”李衍的目光淡淡扫过范氏,落在了那已经抖如筛糠的婆子身上,“拖下去,杖责十下。”
他这才朝跪在地上的范氏看去,说道:“阿范,我看你近来大约也是有些累了,所以顾不上这些刁仆,不如这月就由阿宁代你操劳吧。”
范氏蓦地抬起了头:“殿下,宁侧妃她身体不适……”
“王妃已替她请了御医来看过,不是什么大毛病。”李衍道,“我看她应该没有问题。”
范氏倏地顿住。
陶曦月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望着他:“殿下,阿范竟也这般操劳么?要不要妾身再去请御医也给她调理调理身子?”
言语间很是天真关切的样子。
李衍眉梢微抬,眸中若有似无地滑过一抹笑意,口中平声道:“胡闹。你当那御医是咱们家的,任你请着奔波。”
陶曦月忙低眸告罪。
“都散了吧,明日再来请安。”李衍说道。
随着他这一句话音落下,院子里的人很快告退而出,转眼间,便只剩下了李衍、陶曦月他们几个。
“你这弄的都是什么。”李衍伸指过来在她眼睑下抹了一下,又抓起她的手,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捏在掌中的巾子凑到鼻前闻了闻,蹙眉道,“辣椒?”
陶曦月一脸无语。她没想到会被他发现。
“妾身,是真心动情的,只是不晓得这巾子先前在哪里沾到的……有点刺眼。”她试图为自己挽回一二。
李衍看着她,好笑地道:“若我与你婚前不识,我大约会信了你这鬼话连篇——你既晓得大动阵仗地让人去请御医来,难道不知我会收到消息赶回?”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个王妃虽长的一副美貌温婉的模样,言行举止又一贯似是怯懦柔弱,可心思却清楚得很,晓得如何利用这些手段来给她自己争取利处。
这种把戏若是旁人用,他或许会嗤之以鼻。
但换作她……李衍觉得感慨之余,也颇有意思。
他抬手在她脸上一摸,笑道:“机灵鬼儿,都是哪里学的招数?”
陶曦月猝不及防地被他闹了个红脸,看了眼旁边正装瞎的侍女和随侍们,不大好意思地低声含蓄地道:“小时候闯了祸怕被骂,长大了自己对着这样的弟妹也心软,所以大约知道些。”
李衍听着先是一笑,随后轻拉起她的手,微叹道:“夹缝求存,我亦知你不易。”
她不由微怔。
“走吧,”他说,“进去把脸洗一洗,小心待会眼睛更难受。”又笑道,“明天还要回门,可别让家里人以为是我欺负你。”
陶曦月低眸浅笑,任由他牵着回了屋去。
第71章 回门
翌日一早,宁、范二氏便打头带着王府里的一众妾室来了正院问安。
陶曦月见了宁氏,少不得又关心了两句对方的身体,宁氏大约是因着李衍也在的缘故,比起昨日来瞧着明显有些拘谨,说话时还总有意无意地往李衍那边瞟,好像很是担心自己说错话。
但即便是如此,陶曦月还是看出了对方神情中难掩的振奋。
相比之下,范氏就要沉寂了许多。
陶曦月只当昨日之事不曾发生,笑吟吟地受了众人的礼,又主动地说往后只每月初一过来请安就可以,大家原是各有各忙,无需日日奔波。
李衍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夫妻两人用过早饭后便一起出了门,坐在马车里,他对陶曦月说道:“今日你在娘家好好玩一天,晚饭过后我再来接你。”
陶曦月笑着应了声“好”。
李衍含笑打量着她:“原来你打心眼儿里开心是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