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醉风华
陶从瑞乐呵呵地点着头:“快坐快坐。”然后想起来什么,问陶云蔚,“新荷呢?”
陶曦月道:“刚才和阿珪一起带大郎出去玩儿了,我让人去叫他们回来。”
崔湛道:“王妃不必劳烦,我问候过便走了。”
他说话时并未抬眸去看对方,语气亦甚平淡。
陶曦月一时无言,却见长姐云蔚站了起来,说道:“阿爹,你们慢慢聊,我去灶上看看。”
陶曦月忙跟着起身:“我陪你去。”
姐妹两个相携着出了厅堂,冷风迎面一吹,陶曦月不由叹了口气:“我看崔少卿的样子,像是还在生我们的气。”
陶云蔚平静道:“意料之中。我可以尽量不去招他的眼,只要他待三娘好就行,他今日肯登咱们家的门也算是好的开始。”
崔湛不来,虽没有人会说什么,但相比起陆玄而言,难免会让人觉得他对新荷平平,别人说什么虽不要紧,可新荷却未必不会感到失落。
陶云蔚和陶曦月姐妹两个回避了之后,厅堂里便只剩下了一翁三婿,四个人喝着茶,气氛多少有点沉默。
陶从瑞和陆玄最聊得来,安王和崔湛一个身份尊贵,一个寡言少语,他相处起来都难免有点压力;而陆玄也和安王之间隐隐保持着交往距离;至于崔湛,基本上只是有问才答。
陆玄道:“元瑜,殿下家的大郎君今天也来了,你红包准备得够么?”
崔湛就对李衍浅施了一礼,说道:“殿下见谅。”
李衍笑着摆摆手,示意无妨。
陆玄又道:“你可不要太抠门,失了人心。”
崔湛看了他一眼,说道:“自是不及三叔。”
“咳咳……”陆玄冷不丁被呛了一下,说他,“还叫什么三叔,你当跟人家三娘学学。”
崔湛低头喝茶,没有理他。
——“桃枝!桃枝!”
院子里忽然传来了陶伯珪的声音。
“快点,帮三姐换身衣裳!”
厅堂里的四个男人闻言,不由互相看了眼,随后纷纷起身往门口走去,因有陶从瑞在场,所以崔湛便落后了半步,他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桃枝跑过来要扶陶新荷进屋。
亦是于此时,陶新荷也恰好抬眸看见了他,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忙忙抬手又往脑袋上拨了拨,好像生怕上头还沾着什么东西,然后随手撩了下被打湿后贴在额前的湿发,弯了眉眼便冲着他道:“你怎么来了?”
崔湛微蹙眉,朝她走了过去,检视之后,发现她像是被菜汤给兜头浇了,水迹从头延伸至裙摆,头发和衣服上都还沾着细碎的菜叶。
陶新荷不待他问,已先开口说道:“我没事,这汤温的,不烫。”
刚说完,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崔湛抬手解下了大氅给她披上,对桃枝道:“先带她进去换衣服。”
桃枝应喏,忙忙扶着陶新荷进了屋去。
陶云蔚问陶伯珪:“到底怎么回事?”
“我和三姐带阿悯去买玩具,经过品香楼那边的时候发现门口有几个流民,又是伸手又是张嘴的,我们就看了眼,发现二楼上有个涂脂抹粉的男人正在往下面丢吃食。”陶伯珪道,“三姐看不过去,就想上去给那些流民几个钱,也好不必受这种侮辱。谁知我们钱才递到一半,楼上就突然泼了汤水下来。”
陶伯珪气愤道:“那人还在那里假惺惺,捏着个嗓子矫情地说什么不好意思,以为下面的人在端着碗接,然后随手丢了几个钱下来,说让我们拿去买新衣服。”
李悯拉了拉李衍的手,说道:“阿爹,要不是小舅舅拉了孩儿一把,我也要被泼到了。”
陶云蔚素来知道弟妹的脾气,听了这事,立刻察觉到有些不对,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人?”
“谁知道什么人,”陶伯珪没好气道,“只是阿悯认出了后来丢钱那个是他六叔,我们怕给二姐夫招麻烦,所以就走了。”
晋王?
陶家众人不约而同朝李衍看了过来。
陆玄却于沉吟之后问道:“他们身边可还有个七八岁的孩子?”
陶伯珪点头:“有,笑得可大声了,还拍手来着。”
“看来八殿下也来了。”陆玄转头对李衍说道。
“我去看看。”李衍说罢,正要迈步,崔湛却忽然开了口。
“不必如此麻烦。”他说,随后吩咐如风,“去告知县衙一声,我要拿刺客,让他们抽几个人手出来给我。”
如风即应喏而去。
桃枝打开门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手里捧着崔湛的氅衣。
“崔少卿,三姑娘担心你冻着,让婢子先把衣裳拿来还您。”她说道。
崔湛将大氅接过,回手披在了身上,转身道:“走吧。”
如云应声跟上。
陆玄走到陶云蔚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温声道:“我也去看看,放心。”
陶云蔚点了点头。
李衍把儿子抱了起来,走过来对陶曦月道:“我去搭把手。”
她莞尔,伸手帮李悯戴上了风帽,说道:“别吓着他。”
李悯含笑颔首,随后跟在最尾出了门。
第90章 殊途
陆玄行至品香楼外,看见那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仍聚坐于门前地上,每个人手里都或抓或捧着食物,但又每个人都低垂着头,好像既没有多少兴奋,也并不希望被看见模样。
“这些人为何会在这里?”
他听见李衍在问门外的侍卫。
“回安王殿下,”那侍卫说道,“我家殿下看年节将至,所以想给这些流民送些吃食,就通知他们来了。”
话说得平常,可明白的人却都听得明白,这些流民是李征让人去找来,或者说逼迫来的,而且现在好像还意犹未尽,所以尚不许人走。
李衍默然须臾,淡声道:“既然现在吃食已经送了,那就让他们走吧。”
然而旁边的侍卫却无一人让路,那为首的卫尹又回道:“安王殿下见谅,八殿下还有菜没有送完。”
李衍沉沉看着他,没有说话。
“殿下,”陆玄开口说道,“崔少卿过来了。”
李衍顺着他视线转头,果然看见崔湛带着左右近侍和一行官兵径直走了过来。
那晋王府卫尹见状,不由一怔,旋即立刻迎上前,礼道:“敢问崔少卿这是何意?”
崔湛撇眸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道:“办公务。”
言罢,也不等对方再说话,如风已伸手一把将那卫尹薅到了旁边,周围侍卫见状,想拔刀,却又因对方是崔湛而犹豫,于是转眼间,崔湛已带着人大步走进了楼里。
那卫尹赶紧带领其他侍卫跟了进去。
李衍回头对那几个没了约束的流民说道:“你们可以走了。”
那几个人原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宝慧又说了句“我家殿下让你们走,你们便走吧”,他们才晓得面前这位富贵郎君也是“殿下”,当即站了起来,千恩万谢地捧着怀里的食物跑了。
其中有个人走的时候还对同伴说了句“快走吧,不然待会儿万一热汤泼下来就得脱层皮了”。
李衍叹了口气,对怀中的李悯说道:“你往后切不可如此。”
李悯乖乖点了点头。
李衍转过头来,正迎上陆玄平静微深的目光。
“我有几句话想对殿下说。”他道。
“好。”李衍应罢,将儿子放下来交给了宝慧看着,然后与陆玄转而旁行几步,走到了不远处站定。
“先生有什么话,”他道,“但说无妨。”
陆玄略一沉吟,看着他,问道:“昭王会让人与陶家联姻的消息,是殿下所传吧?”
李衍微顿,少顷,浅笑道:“我只是觉得,大约先生会想知道。”
陆玄并没有多说什么,有些事其实也不必说得太明白。算算那消息传出的时日,就已经可知道绝非外间所流——既然这事与他的兄长们无关,那还会有谁?
再加上今日,他已可完全确定。
“既然殿下已韬光养晦了这么久,”他说,“今日又何必再来为几个流民出头。其实有些事,殿下即便不刻意让我知道,我也明白殿下的与众不同,但殿下应该也很清楚,只凭你我,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李衍沉吟片刻,说道:“若只凭你或者我,大约确实不能,但若为你‘和’我,却未必不可一试。”
“无法可试。”陆玄果断说道,“殿下若要求安,宁王之道为最佳。否则,你我只怕路行殊途。”
李衍默了默,淡笑颔首:“先生的提点,法真记住了。”
陆玄点到即止,不再多言,两人默契地将此事揭过,转而相邀着步入了品香楼。
两人刚踏上楼梯,就听见从二楼传来了李征带笑的声音。
“崔少卿,”李征道,“你和我五兄还没正式成连襟呢,就这么上赶着帮我侄儿出头了?浮玉可根本就不认识我侄儿,况且给那些流民施舍饭菜也是我和八弟点了头的,他哪里晓得我五兄的儿子便恰好被你那未婚妻子带着路过,怎么也说不上他是蓄意谋害的刺客吧?再说了,我记得那菜汤也并没有泼着那娃娃。”
他话音刚落,恰看见李衍走了上来,刚要开口,又瞧见旁边的陆玄,不由下意识顿了一下,本能地有些不大自在。
李德看见李悯,立刻接了口:“他根本没被泼到啊!”
其他人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李衍父子两个身上。
“那依六弟的意思,”李衍平静说道,“此时他若掏出一把匕首要刺杀你,小八帮你挡了,你便不能算他是刺客了?你说他是得了你们的许可才施的饭菜,那你又焉知他不是顺水推舟要谋害我儿,万一今日阿悯当真出了什么事,这谋害皇孙的罪责是应算在你还是八弟头上?”
李征看着他,笑了:“五兄好口才啊,那不如就让你儿子和八弟一起去父皇面前分辩分辩好了?看看父皇怎么断嘛!”
一个是楼妃所出,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一个只是安王府的庶子——估计皇帝连这个孙子的样子都记不得,结果会如何,根本是不言而喻。
陆玄看了眼李衍。
后者看着李征,沉气一笑,说道:“那六弟的意思,是要护着这伶人了?”
“护不护着的,”李征似笑非笑地道,“五兄又能如何?”
李衍眉头一皱,刚往前走了半步,就被陆玄不动声色地拉住了。
“晋王殿下说得也有理。”他说,“元瑜,我看这事也不好这么动不动就牵连到两位殿下,你们还是私了吧。”
崔湛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