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娇 第41章

作者:白糖三两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此刻见到薛鹂泪流满面,字字真切地说出这些话,他又瞬间清醒了过来。

  何必还要去计较,薛鹂已经回到他身边,这才是眼下最好的事,为何还要中伤彼此。

  梁晏懊悔,低声道:“鹂娘,方才是我一时心急胡言乱语,我并未想过要迎娶萧氏女,更未有过责怪你的意思……”

  薛鹂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性的人,相反她性子极差,睚眦必报,在魏玠身上吃过苦头,她再也不想叫人拿捏。愤怒过后,她也渐渐地平息了,如一片大火燎过的平原,一旦烧起来,便会彻底烧个干净,只留下寂冷的灰烬。

  梁晏再来安慰她,她并不躲闪,任由他擦干净眼泪。

  她不是阿娘,阿娘与父亲在一起许多年,也曾想着如何挽回他的心,坚守着从前的情意不肯放手,直到那些难堪再也藏不住了才叫她彻底死心。

  自她从马车上下来,便已经想到了许多后果,只是没想到梁晏竟然知晓了她那些算计,甚至用这些话来让她感到难堪。

  她并不为自己的行为而羞愧,只是觉得这些话不该出自梁晏的口。

  薛鹂垂下眼,眼泪还在流,眸中却一片冰冷。

  她当真是蠢极了,贪图什么不好,竟妄图让梁晏对她痴心不变。他有家族有前程要顾虑,哪里轮得到她薛鹂。稍稍逼上两句,他便将真心话吐露无遗,显然是心中早已生了隔阂,强忍着不说罢了。这些隔阂如同一个脓包,一日不挑开便日日疼痛,迟早要溃烂。

  “是我欺瞒你在先,此事我也有错,如今形势所迫怪不得你。只是这上郡,我再不能留了。”薛鹂被梁晏抱在怀里,语气凄婉可怜,面上却是一片漠然。

  梁晏迟早要与她离心,日后仕途不得意,兴许还要将这些怪在她头上,怪她得罪了魏玠,又害得他来上郡,不能迎娶名门望族的周素殷……

  从进门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有了决断,此次来见他,不过是给自己和梁晏最后一次机会。

  梁晏将她抱在怀里,一遍遍地安慰她,为自己的失言赔罪,薛鹂沉默良久,出声道:“魏玠还在派人寻我,他必定知晓我来找你,上郡不宜久留,你我就此别过吧。”

  梁晏身子一僵,缓缓低头,嗓音滞涩地开口:“鹂娘,你这是何意?”

  薛鹂低声解释:“你莫要多想,只是如今侯府正是要紧的时候,我不便再误了你,想暂且去姨母家避一避风头,待过些时日若你心意不变,我定会回来。”

  梁晏心里也清楚,正因薛鹂所说句句属实,他才如此愤慨,他的确护不住薛鹂。即便得到了魏玠想要的人,他也不能给予她安稳,更不想轻易放手。

  因钧山王成了叛贼,薛鹂起初想要去投奔的心便摇摆不定起来,今日与梁晏的争吵反让她心中坚定,绝不可留在上郡等着让梁晏护住她。

  梁晏从不曾将情爱当做头等大事,愿意为了她离开洛阳,不过是坚信早晚能回到三公曹的位子,今日平远侯府被扯进风波,他甚至还发现了魏玠的面目,一时情急便对她发作。

  既如此,她又岂能将情爱当做依靠。

  薛鹂木然地听着他说话,今日种种,俨然是对她多年的痴心来了一记当头棒喝,让她瞬间从自以为是的幻梦中清醒。

  梁晏说了好些话,她并未改变自己的心意,往日的场景回想起来,仍是会有几分不舍,却也只剩下了不舍。

  “若你想回来,记得传信于我,我命人去接你。”见无法改变她的心意,梁晏也只好闷声说了几句安抚的话。毕竟如今薛鹂留在他身边并不是件好事,魏玠若当真是个卑鄙之人,以此向他发难是早晚的事。

  不到半年的光景,薛鹂却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疲惫过,似乎连光阴都跟着缓慢了。

  她就像个物件,薛氏可以轻易将她送人去讨好郡望,阿娘只将她当做后半生的寄托,魏玠也是个看着疯魔的怪人,说着喜爱她,却净做些混账事。而她爱慕已久的梁晏,也不过是自己待他期望太高了,梁晏的确是好人,时至今日,她也没有一丝后悔倾心于他这件事。

  他更像是枝头的果子,她为了摘取他一步步攀高,也因此看到了许多好风景,没什么不值得。只是那个果子,不过是瞧着香甜,用以饱腹却远远不够。

  薛鹂想要早些动身,梁晏心中担忧,仍以为是自己的话伤了她,低声下气的与她赔罪。

  她不想见到梁晏愧疚,此事本不是他的错,倘若换做是她,必定也先紧要着自己,而后才想到旁人。

  “宴郎,你说这场战事,究竟要多久才会平息。”薛鹂想了想,仍是没忍住问他。

  “民间积怨已久,对皇上与各大世家早有不满,钧山王素来有威信,且手握重兵,从者如云……何况,亦有士族倒戈钧山王……只怕出什么乱子。”梁晏不敢轻易定论,倘若赵统只想清君侧还好,若他当真抱了谋逆的心思,只怕日后齐国都不会安生,一旦几大士族助他,皇位落在他手上并非难事。

  “你的意思是,钧山王日后未必不能取代当今陛下……”薛鹂眸中微动,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谋权篡位并非正统,难以得到望族的拥立。”

  薛鹂垂眸感叹:“也不知这战事何时才能平息,届时只怕路途遥远,你我书信难达。”

  梁晏顿了顿,说道:“不会太久,等这阵子过去了,我很快便能接你回来,父亲也会平安无事,我们一起回洛阳。”

  不会的。

  薛鹂抬眼看他,在心底提醒自己。

  战乱不平息,平远侯便要一直上阵杀敌,梁晏不迎合望族,如何保住侯府的地位,如何回到洛阳?

  不久后,他会怀着愧疚另娶他人。

  梁晏不会来接她,她也不会等。

  薛鹂想要赶上赵郢,因此并未停留太久。梁晏一直送她了出了城,又陪在她身边走了很远,一直到不得不返程。

  薛鹂心中失落,梁晏亦是如此,她从马车中探出身子去看他,忽地感到心酸。梁晏待她不薄,她也是真心想要嫁他,此次一别,再见只怕是物是人非。

  伤心过后,薛鹂快速收整后心情,开始盘算着往后的事。

  此次一遭,实在是叫她冷静了下来,当面对祸事,情爱永远不是最紧要的。她可以妄想从旁人身上捞到权势,却不能一门心思奔着情爱去。

  当踏脚石便很好,莫要期望那些握不住的东西。

  薛鹂思虑良久,最后想到了姚氏,虽说势利,却与她一族,从前也算是好心劝过阿娘,见她一门心思要嫁薛氏才断了往来……

  赵统英俊威武,可惜年纪有些大了,又不是她能拿捏的,性子也不讨她喜欢。如此想来,赵郢其实也不差,他是赵统的独子,若赵统登上皇位,太子之位便是他的,形势若不好,她一个外人还可以抽身……如魏玠这般的疯子毕竟是少数。

  事到如今,她只能赌上一把了,总不能回去任由疯子将她埋在棵破树下。

  想到魏玠,薛鹂便忍不住叹气。

  兵马过了洛水,马车中的人掀开车帘,露出俊美而苍白的脸。

  芦花翻飞如雪浪,这样的画面,魏玠从前在朔州也曾看到过。

  驿站的人传信给他,薛鹂果然到了上郡。

  魏玠并不着急,甚至难得地多了几分耐心。

  薛鹂一路上吃尽了苦头,连带着梁晏也要将她抛下,很快她便会发现,世上真心喜爱她,又能给她想要的一切,只有他魏玠一人。

  夏侯信见到魏玠面色苍白,不悦道:“魏弛为何没有跟来,反倒叫你随军出征。”

  魏玠收回目光,耐性十足地解释道:“魏弛病重,恐是不能前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说是来辅佐夏侯氏,实则权力都在魏氏手上,分明是来监视他们。

  夏侯信想出言讽刺魏玠手臂的伤,话到了嘴边,望见他面上带着警告意味的冰冷笑意,一时间又止住了,只好悻悻地冷嗤一声。

  魏玠将书翻过一页,却无法立刻令自己静下心。

  薛鹂最好祈求不要太早落到他手上,再等一阵子,兴许他火气能消去不少,让她的下场不至于太过难堪。

第61章

  薛鹂跟随赵郢,一路到了梁州与钧山王的部下会和,而后没多久便赶到了豫州,此时赵统兵马已到了竟陵。赵统自年少便上阵杀敌,多次平叛军灭夷族,如今依旧骁勇善战,一路势如破竹,直到魏氏领命抗敌才拦住他的脚步。

  也难怪此次平乱,夏侯氏一族不是上阵杀敌便是驻守城池,魏氏更是连魏恒都亲自去平乱,一旦钧山王胜,第一个要灭的便是几大望族。

  薛鹂与赵郢赵芸朝夕相处,关系日渐亲密,在二人的试探之下也屡次说了对钧山王毫无男女之情,往后也不会有旁的心思。赵郢早知晓她的心思,也不曾想过强求,而赵芸也仅仅是觉着薛鹂好相与,以免日后再有人给她阿爹的后院送人。

  赵郢还记得薛鹂当初骑马吃了不少苦头,路上还不忘教她,以免日后再出什么事难以应对。

  山水遥迢,从洛阳到豫州,一切都好似做梦般。

  薛鹂偶尔会想起梁晏,情绪便克制不住地低落。为了接近梁晏得罪魏玠,这才落得今日下场,都是她自己要走的路,善果也好恶果也罢,她都会咽下去。

  冬日里的天色时常透着死气沉沉的灰,山野也是冷肃萧索的。

  时日久了,她再想起魏玠倒也没有抓心挠肝似的难受,只是仍会忍不住心烦意乱。在马车上睡得不安稳,夜间会做杂乱无章的梦,梦里魏玠给她穿了婚服,用链子锁着她到庙堂前行礼,画面一转又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在玉衡居那棵海棠树上,掐的她要喘不过气。

  薛鹂猛然从梦中惊醒,赵芸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道:“鹂娘,做什么噩梦了,一直说梦话。”

  赵郢掀开厚厚的车帘,冷风漏了进去,见薛鹂打了个哆嗦,他忙钻进去将帘子盖好。“你出了好多虚汗,头也烫得厉害。”

  薛鹂嗓子又干又疼,一开口已沙哑到听不出本来声音。“还有多远?”

  她头晕眼花,浑身都使不上劲儿,只能勉强趴伏在赵芸怀里。

  “快了,时辰尚早,再睡一会儿吧。”

  去竟陵的官道不算平坦,马车的颠簸让薛鹂几次醒来,又迷迷糊糊睡过去,再睁眼的时候是赵郢叫醒了她。

  “鹂娘,到军营了。军中有医师,你染了热病,我先带你去找医师。”赵郢轻声细语的,薛鹂只听到他说医师,下意识皱眉摇头,他笑了笑,半哄半劝道:“你要是不去,这热病好不了,路上还要遭罪,日后怎么去找你阿娘。”

  梁晏的事赵郢也听说了,他是看着薛鹂一路从洛阳到上郡的人,因此也更加怜惜薛鹂的遭遇,何况梁晏又与他有亲缘关系,不免多了几分惭愧,路上便对薛鹂照料有加,没曾想还是让她染了热病。见薛鹂面色泛红,晕乎乎地摇头,赵郢心上一软,将披风脱下盖在她身上,将她从软榻上打横抱了起来。

  薛鹂感到身子一空,知晓是不能避免去见医师了,也没有说什么不好。她喝药的机会少,只有当初在桃绮院,喝了一碗苦到心颤的药,后来在玉衡居她又被魏玠逼着喝了几服调养身子的汤药,那股滋味至今想起来都觉得舌尖发苦。

  出了马车,寒意立刻攀了上来。赵郢将她掂了掂,薛鹂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脸,她微眯着眸子瞥了眼苍茫的天,冰凉的雪花落到她眼睫上,鸦羽似的睫毛颤了颤,她哑声问道:“下雪了?”

  “好大的雪。”

  薛鹂轻哼了一声算作应答,而后便没了话,闭着眼任由赵郢抱她去见医师,四周能听见风雪的呼啸声,以及偶尔有将士踏过雪地的闷响。

  赵郢抱着她走了一段,远远看到赵统身穿甲胄走过来,脚步也渐渐慢了。

  他一张口便灌进不少凉气,皑皑白雪刺得眯起眼。“阿爹。”

  赵统也看到了他怀里抱着的人,面上没有太多讶异,轻轻扫了薛鹂一眼,问道:“芸娘说她发了热病。”

  抱着薛鹂的手臂紧了紧,赵郢不觉嗓子发干,闷声道:“我正要带鹂娘去找军中的医师。”

  “这一路上你也劳累了,先去歇息吧。”赵统说着便上前一步伸出手臂,要从他手中接过薛鹂。

  赵郢动作微微一滞,下一刻仍是松了手,将薛鹂交予他。

  手臂上的重量消失了,他的步子却好似更为沉重,缓慢地走了几步后回头看向阿爹的背影,心中升起隐隐的焦躁。赵芸看见他,立刻招手呼唤,他这才抬步离去。

  赵统穿着甲胄,步履沉稳更显英武不凡。

  走了一小段后,他才开口道:“醒了?”

  薛鹂还想装作没听见,便听到上方传来一声嗓音浑厚的低笑声。

  她终于无可奈何地睁开眼,小声道:“我能自己走,不敢劳烦钧山王。”

  赵统没有理她的话,脚步不停。

  冰冷的甲胄上积了些许薄雪,底下掩着一层发黑的暗红血垢,有的血被冻成了冰碴,在甲胄上并不算明显,薛鹂瞥了一眼,总觉着这一身铁甲比冰雪还要冷上几分。

  又走了几步,薛鹂听到赵统评价道:“你与梁晏,我倒是不曾想过。”

  他只当她对魏玠一腔痴情,谁知最后竟转而要嫁梁晏为妻。

  薛鹂掩唇轻咳了几声,有气无力道:“造化弄人,便是我自己也不曾想过。”

  赵统将她抱到了帐中,很快医师便来替她诊治。正值寒冬,军中热病发作的将士不在少数,几乎不必再劳烦医师。因此听说是热病要请他去看,他还十分不耐烦地边走边嘟囔,直到进了营帐,望见钧山王坐在软榻边翻动木炭,他嘴里的不满陡然停住,目光落在他身后缩成一团的女郎身上。

  医师几下便写好了方子,又打量了薛鹂几眼,对赵统说:“她这身子太过瘦弱,平日里也要记着让她强身健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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