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糖三两
侍女又笑道:“魏郎君说的果真不错,娘子怕苦不肯喝药,若是没人劝着,定会偷偷把药倒干净……”
听到她的话,薛鹂面色一怔,恍然想起了与魏玠在一起的日月。
如今魏玠身不由己,而她骑虎难下,都不得不迎合钧山王父子。赵郢喜爱她的温柔与坚韧,却并不知晓她实则是个冷漠刻薄,贪生怕死的人,她稍流露出些棱角,赵郢便觉着难以应付。
如此想来,也仅有魏玠性子古怪,分明看穿了她,却还是愿意爱她。
薛鹂默默地喝尽了碗里的药汤,苦涩辛辣的味道蔓延开来,她紧皱着眉,似乎是因为刺鼻的气味儿,让她的双眼也不由自主地泛酸。
自那一日后,赵郢大抵是觉得面上无光,连着几日不曾找过薛鹂。她也正心中烦闷,没有心思去讨好他,说到底不过是一块踏脚石,并无多少真心,踩得不够稳当她便换一块。如今没了魏氏庇佑,她便回去找阿爹学经商。何况吴女只是吴地之女,并未指出她的名姓,想与赵郢联姻的吴地郡望也不少,随意哪个女子都有可能是谶言中的人。
薛鹂对赵郢没有真心,自然也不企图他一心一意,于是便越发敷衍了起来。
赵郢生了几日闷气后便将当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领兵北上的路上又高高兴兴地找她说话。
兵马半途休息,薛鹂受不住颠簸,坐在马车中面色有些难看。马车的车壁忽然被叩响了两下,她卷起竹帘朝外看去,赵郢坐在马上,手上抓着一大把在路边采来的野花野草。
“鹂娘你看,我方才采来的。”
薛鹂探出身子将花接过,正要开口致谢,赵郢便抓着缰绳,迅速地倾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薛鹂尚未反应过来,却看到了一旁策马靠近的魏玠,吓得手上一抖,险些将花都丢出去。
魏玠漠然地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此花虽美,却有小毒,花香使人头晕,薛娘子还是小心为妙。”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她唇上,目光称得上是阴鸷,仿佛要将她剜一刀似的。
赵郢没好气道:“先生出身高门,怎会识得野花野草,莫不是胡诌的。”
魏玠没有理会赵郢,而是看着薛鹂,风凉道:“你大可以试试。”
薛鹂握着一把野花,却好似握了一块烫手的热炭,面露为难地看了眼赵郢。
赵郢也犹豫了起来,想了一想,又将薛鹂手上的花拿了过来。“我下次给你采更好看的。”
薛鹂点了点头,余光瞥见魏玠的身影,动作愈发僵硬。
夜间对上了齐军的兵马,赵郢带着人前去追击。薛鹂坐在马车中百无聊赖,忽地听见一阵隐约的琴音,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下了马车。
此刻还有兴致弹琴的,除了魏玠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魏玠从前说过,他弹琴是为了消解心中烦闷,琴音可清心宁神。
薛鹂驻足听了一会儿,发觉这曲调竟是当初她在破庙中,给魏玠唱的那首吴地民调,然而那柔婉的小调,此时此刻在魏玠的琴音中却能听出几分凌厉。
薛鹂顺着琴声去寻魏玠,没有让人跟着,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了他的身影。他面前燃着干柴,忽明忽暗的火光照着,让他的面容有些晦暗不明。
薛鹂走到他身侧,他依然没有抬头看她。
她的目光落在琴上,却发现有一根琴弦格外显眼,似是被什么浸染过,泛着一种古怪的暗褐色。
魏玠弹着琴,袖口微微下滑,薛鹂眼尖地看到了几道尚未痊愈的伤疤,忍不住出声打破了沉默。
“这是何时受的伤?”
第88章
琴声停了,魏玠不动声色地整理好衣袖,盖住那些略显可怖的伤痕,而后轻轻抬眼看向薛鹂,语气疏离道:“魏玠不过无关紧要之人,不劳薛娘子费心。”
薛鹂还从未听过魏玠这样说话,语气凉飕飕的,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夹杂着尖刺,倘若她当真顺着魏玠的意思不理会他了,只怕他还要暗自生闷气。
她简直想要质问魏玠,既然故意弹琴引她前来,何必还要强撑着一副冷脸不愿与她说话。
薛鹂也有些恼火,她早该与魏玠断干净了,如今还挂念着他做什么。何况她前一回不过是唤了一声表哥,便引得赵郢拈酸吃醋害惨了他。倘若藕断丝连,只怕是彼此都不好过。
想到此处,薛鹂犹豫了一番,起身便要走,却听到嗡的一声,魏玠的手掌重重地覆在琴弦上,含怒的目光朝她投过来,仿佛看出了她的意图。
“薛鹂,你从来都是如此,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我于你而言,便如此不值一提,是不是?”
魏玠的语气有几分不稳,薛鹂甚至能听出他强压着的怒火下还有几分委屈。
她想了想,还是软下语气,说道:“我怕连累你,赵郢若是知晓,你在军中不会好过。”
听到这句话,魏玠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些。
“我已命人截开了他的耳目,此处不会有旁人。”他淡声说完,薛鹂忍不住轻笑一声。
分明心中想她前来,她如愿来了,又赌气不肯好好说话。
魏玠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也没有心思再计较了。
自从她醒来后,几次见魏玠都是匆匆一眼,一直没能好好与他说上几句话,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堵在心里日夜不能安稳。可如今真的有了机会,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薛鹂思绪万千,话到了嘴边,却化为一声怅然轻叹。
“你的伤如何了?”
“并无大碍。”
她听着魏玠平静的语气,不知为何眼前有些泛酸,低声道:“你莫要伤心难过,度过了如今的坎坷,日后你定能重回云霄。”
魏恒与平远侯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梁晏,以至于援兵赶来太迟,魏玠心中应当是有恨的。
“若我再回往日的风光,你可情愿与我成婚?”魏玠的眼眸中跃动着火光的倒影,让他的眼神都变得明亮灼人。
薛鹂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犹豫片刻后,问道:“你明知我活下来,定会转投赵郢,甚至会借此机会报复你,为何还要留我性命。你分明……”
分明没有这样的好心……
魏玠的目光落在那根颜色略深的琴弦上,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了些柔和的笑意。“我仍是不大甘心,想知晓你心里是否有我。让你就此死去,我竟也不情愿了。”
看到薛鹂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上,他竟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甚至觉着倘若她平安无事,让他放手也好。如此想了,他便如此做了。
比起眼睁睁地看着她凋零,如今她仍鲜活地站在他眼前,即使心中有怨,他亦能忍受。
薛鹂闷声不答话,便听魏玠继续说:“你心中有我。”
她终于忍不住了,羞恼地扭过头去,正要反驳,却对上魏玠一双亮盈盈眼眸。尖锐的话当即便说不出来了,于是只能闷闷道:“那又能如何。”
她心中有魏玠又如何,些许真情在此刻根本是无关紧要。
“已经够了。”
薛鹂没有否认,魏玠因此而愉悦了许多,面上总算浮现了几分笑意。
他倾身靠近,抓着薛鹂的手腕,启唇去吻她。薛鹂知道再这样下去只会害了彼此,却没有立即推开魏玠,仍是纵容了他的动作。
魏玠似乎要用这个吻发泄几日来的怨愤,吻得又深又狠,薛鹂几乎窒息。不知不觉着,衣襟也松散了,夜风拂过,她感受到衣衫中的凉意,扶着魏玠的肩,说道:“我要回去了。”
“我不许。”他强硬道,而后继续贴上前吻她。
薛鹂总觉着这是彼此最后一次如此亲密,赵统不如赵郢一般是轻易可以应付的人,北上与赵统会和后,她自然要谨言慎行,不能与魏玠再有往来。
想到此处,她也没有了阻止的心思。
魏玠将她抱在怀里,扣着她的腰,火光照在她身上驱散了些凉意。
绸缎似的发丝散落,又如湖面的水波一般起伏摇动。
薛鹂背对着魏玠,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一呼一吸。
“表哥……”薛鹂的嗓音不由地发软,近乎甜腻,语气也略显不稳,仍是强撑着开口道:“今日之后,你我便莫要……”
她的话被魏玠打断,闷哼一声后便没了下文。魏玠伏在她肩头,轻声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他语气温柔,却又十足的阴狠。
薛鹂眼角噙着泪,咬牙道:“我与赵郢迟早要成婚,你若甘愿做奸夫,我自是没有异议……”
她的话甚至有商量的意味,能感受到魏玠在听到这句话后动作有过片刻凝滞,而后他气极反笑,手指掐着她的下颌,毫不掩饰愤怒的语气。
“薛鹂,有些时候,我是当真想要掐死你。”
薛鹂说完也后悔了,只怕要让魏玠这样高傲的人与她通奸,比让他降城来的屈辱还要大。
然而此刻再想收回也是无用,惹火了魏玠,他便再没了怜惜,怒火化为狂风骤雨似摧折她。
事毕后,魏玠将帕子放下,替她仔细系好衣带,还要再替她整理发髻。薛鹂却忍不住了,红着脸瞥了眼他的衣摆,说道:“你先顾好自己,莫要管我了。”
魏玠扫了一眼,不以为意地凑上前亲了亲她的唇角,低声道:“与人成亲的事,你想都不必想,待我寻到时机便送你离开,会有人帮你。”
魏玠这番话最后说的似是而非,薛鹂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低头瞥见魏玠的手背,她又问了一次。“你这伤是怎么一回事?”
魏玠垂下眼,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怕你听了心中厌恶,还是莫要知晓的好。”
薛鹂更觉疑惑,追问道:“你不说我又怎会知晓,何况你受了伤,我厌恶做什么?”
见她坚持要问,魏玠也不再掩饰,说道:“当日你我被关入牢狱,你病中要饮水,狱中无人理会,我不忍心见你饥渴,才有了当日的无奈之举。”
他说的委婉,薛鹂却立刻明白了。她何时尝过人血的滋味,想到自己饮了人血定是恶心作呕。然而见到魏玠未愈的伤疤,她心中不禁酸涩,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何必如此待我?”薛鹂眨了眨眼,眼前的火光变得模糊了起来。“你喜爱我,待我好,根本是得不偿失,不值得……”
“值得。”魏玠打断了她的话。他明知薛鹂谎话连篇,冷漠势利,却还是无法抽身了。
薛鹂心上一软,低笑一声,说道:“那你也要有法子与赵统抗衡才是,否则只能与我死后同葬了。”
魏玠毫不犹豫道:“你不会有事。”
北上的一路上,军中的夷狄士兵与其他士兵不合,时常有打架争斗,而寒门出身的将领又被士族所轻视,彼此间不合也是常有。赵郢年纪尚轻,又是出身宗室,不知该如何处理好这些,往往需要让老将与手下的谋士去替他摆平。然而做这种事吃力不讨好,没有几人愿意接手。
魏玠当初写过一篇讨伐钧山王的檄文,可谓是振聋发聩,警世惩恶的传世名篇,几乎是天下皆知。赵郢对此耿耿于怀,于是便将此事都推到了魏玠身上。
夷狄杀了不少齐国的百姓,军中有人不满也是平常。庶民起义是为了温饱,也是为了建功立业,好跳脱寒庶之别的打压。
魏玠潜移默化中,收揽了几个寒门将领为自己所用,在军中颇有声望。
不算太久,他们便北上与钧山王会和。齐军元气大伤,名门望族能站出来的名将非死即伤,剩下不多的大半是空有家世的无能纨绔。士族把控朝堂太久,寒素清□□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一朝一夕已经无法更改。
若是此战大捷,钧山王的兵马秋末便可直奔着洛阳去。
薛鹂再一次见到赵统,仍是忍不住心上发虚。赵郢拉着她下了马车,将她带到赵统身前,还极为欢喜道:“父王,你看我将谁带回来了。”
她强装镇定,恭敬道:“义父。”
赵统打量了她一番,嗓音低沉地应了一声,而后点点头,说道:“这段时日你受苦了,身子可还好?”
“一切都好,劳义父费心了。”她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