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糖三两
薛鹂心中犹疑不定,她不知自己是否有了身孕,倘若有了,那这孩子定是不能要的。若是没有,误喝了汤药也不过是腹痛几日,至少不会害了她与魏玠的性命。
翻找到了医书上记载的落胎之法后,薛鹂在医师备药材的箱奁中也仅找到了三种可用的药材,还差几位要托人去附近的市镇上买来。只是四处战乱,十里无人烟,百里无鸡鸣,也不知还能否找到药铺。
正苦恼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鹂娘,你怎么在这儿?”
赵郢看到了薛鹂的背影,立刻提着兔子朝她跑了过来。
薛鹂正在看医书,见他来了,便将医书折了一角连忙合上。
“兄长怎么来了,近日可还好?”
闻到刺鼻的汤药味儿,赵郢也紧皱起眉,说道:“这气味儿实在不好闻,鹂娘怎么想着到这儿来了?”
薛鹂心虚地干笑两声,说道:“兄长与义父在沙场上奋勇杀敌,我却受着你们的庇佑无所事事,心中自觉有愧,也只能为将士们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赵郢听到她的话,心中更觉感动,眼神都跟着软了下来,想伸手去抚摸薛鹂的侧脸,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只兔子,于是将兔子朝薛鹂面前送了送,献宝似地说道:“我回来的路上给你猎了只兔子,你这段时日瘦了不少,正好烹煮一番给你补身子,兔皮还能做些小玩意儿。”
她笑了笑,说道:“芸娘若是知晓兄长偏心,定会心中不悦了。”
“莫要与我提她,说起来便恼人”,赵郢脸色阴了下去,语气也凉飕飕的。“父王也不知心中在算计什么,器重魏玠便也罢了,竟还筹谋着要将芸娘赐予他。明知魏玠心机深沉,品性更是不敢恭维,怎能怠慢了芸娘的终身大事。我本想再劝说一番,谁知芸娘糊涂,竟被魏玠的皮相迷昏了头,高高兴兴地应下了。”
赵郢提到这些便觉得胸闷气短,若不是被人拦着,他定要将魏玠殴打一回。
见薛鹂怔愣着不吭声,他又道:“你也觉着她糊涂是不是?”
刺鼻的苦涩药味儿熏得薛鹂喘不过气,她垂下眼,缓慢地点了点头。
“是有些糊涂了。”
驻守弘农郡的夏氏是豪族,又与夏侯氏关系紧密,而其他各处也要兵马增援。而今年战乱,粮食贵比黄金,四处可见人相食,赵统不想耗费太多时日,然而用了多少兵马仍是没能攻下来,已经开始烦躁了起来,想着再去拉拢北方的蛮夷。
薛鹂以采买药材为名,让人去附近的市镇上采买,谁知因为今年实在动乱不堪,打起仗来动辄屠城,烧杀劫掠,叛军所到之处荒无人烟。医馆的东家都逃亡去了,城中的人连饱腹都难,更没有闲心去采药。东拼西凑收回来的药材百余种,仍是缺了两味。
好在这两味药材并不算罕见,常生长于山野间,薛鹂自己去仔细找找,应当也能寻到。
事关薛鹂的性命,她不愿拖上太久,便寻了个借口要去山野间走动。正值赵芸来寻她,见薛鹂身边的侍从拎了一个箩筐,便问:“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薛鹂见到赵芸,想起赵郢说的话,不由地心中一沉,面色却不变,柔声道:“军中的药材不够用了,正好我近日闲来无事,想要去山上走动一番散散心,顺带采些药回来。芸娘怎么也来了,可是有事寻我?”
薛鹂还没有主动问起她的婚事,赵芸脸上便泛起了红晕,羞赧地瞥了她一眼,小声道:“的确有事想问你,只是同你说起,你可莫要与兄长一般恼我。”
知晓她要说什么,薛鹂便有些不耐了,强忍着笑道:“怎会恼你,尽管说便是。”
赵芸面露喜色,立刻上前搂住她的手臂,笑盈盈道:“正好我在营帐中也待腻烦了,便与你同去。”
薛鹂没有理由拒绝,只能任由她跟着自己。
到了秋日里,山上的草木也开始凋敝,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发出哗啦的响声。薛鹂走得很慢,手上拿着一根树枝边走边拨弄四周的林叶。
赵芸催促道:“不过是几味草药罢了,何必这样仔细,我方才说话你都没有听见。”
薛鹂只是不大想理会,赵芸是个小姑娘,虚岁也才十六,她若是要询问魏玠有关的事,以她的身份实在不好说。
“是我不好,方才芸娘说了什么?”薛鹂直起身去看她。
赵芸叉着腰说道:“我问你关于我的婚事,你是如何看的?”
薛鹂无奈道:“我虽认了钧山王为义父,却也仅是这一年的光阴,仍是个外人。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做主,既然是义父的意思,我也不好多言。”
赵芸见她敷衍,显然是不想多谈,便冷下脸不想与她说话。
薛鹂装作看不出她的不悦,继续自顾自地采药,走了大半座山,累到腿脚酸软,也不顾有没有找对,凡是长得相像的都挖了丢进箩筐,回去再仔细分辨。
赵芸实在忍不住了,不悦道:“我有话问你。”
薛鹂拍了拍手上的土灰,漫不经心道:“直言无妨。”
赵芸欲言又止,而后指了指她身后的几个侍从,说道:“此处没有刺客,我与鹂娘有话要说,你们在山脚处等着我们,不许跟来。”
薛鹂犹豫了一番,点点头,说道:“去吧。”
等到两个人走远了,赵芸才问她:“我再问你,你是如何看待我与魏兰璋的婚事。”
“为何要知晓我心中所想?”薛鹂笑了笑。“我说不好,这桩婚事便能不作数吗?”
赵芸闷闷道:“为何不好?是因为你不喜欢他才不好吗?”
薛鹂瞥了眼天色,叹气道:“天色将晚,有些话回去说也是一样,不如我们先下山。”
赵芸执拗道:“你觉着魏兰璋不好,是因为你从前辜负了他,将他惹恼了,他才会如此对你。世人都知晓他作风清正,不会做出品行不端之事。兴许是你与他有过什么误会……如今他有难,我爹爹待他有再造之恩,而我洁身自好,从未与人有过逾矩之举,与他相配是绰绰有余……”
赵芸说这些话,不过是想说她先辜负了魏玠,转而与梁晏纠缠不清,不是什么品行端正的女子。再替魏玠开脱,并非是魏玠待她不好,而是她因私仇记恨魏玠出言污蔑他。毕竟她所说的话无人能够证实。
薛鹂面无表情地听着,实在是不想与赵芸计较什么。毕竟赵芸的话的确不算冤枉了她,以魏玠如今的处境,赵统肯重用魏玠,甚至想将女儿嫁给他,说是再造之恩丝毫不为过。以魏玠的才识姿容,仅仅是站在那处便能令人魂牵梦萦。军中多是些粗鄙蛮横的男子,偏偏魏玠又是个在何处都能鹤立鸡群的人,如今一来更衬得他神姿高彻。赵芸年纪尚小,倾心他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薛鹂无意讥讽赵芸,于是点头应道:“芸娘说的是,魏先生是个极好的人,若是你与他成婚,定是一对神仙眷侣。”
怎知这话落到了赵芸耳中还是成了讥讽,她立刻愤愤道:“你不过是……不过是有一副好皮囊,魏兰璋并非俗浅之人……我又怎会不如你。”
“这是自然。”薛鹂继续顺着她的意思说,反而激得赵芸越发恼火。
赵芸又嘀嘀咕咕地说了两句,紧接着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薛鹂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又见她猛地回过身瞪了她一眼,说道:“他与你……与你是否真的有……”
赵芸的脸憋得通红,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薛鹂猜她是想说肌肤之亲,淡声道:“魏先生算不得寡欲之人。”
赵芸没想到她如此坦然,脸色一变,心中也气愤不已,虽然知晓薛鹂说的是实话,亲耳听到却始终不同。
薛鹂见赵芸脸色很是不好看,想着是否要安抚她两句,毕竟魏玠在她眼底应当是个不食烟火的谪仙,怎能与她这样空有皮囊的女子厮混。
然而没等她开口,赵芸便赌气似地转过身,大步朝着前方走去,似乎要将她甩在身后。
薛鹂累得不想动,也没有了心思哄劝赵芸,只好远远地跟着。走了没一会儿,便见到赵芸身子一歪,惊叫一声栽倒了。
等薛鹂走近,才发现是赵芸扭了脚,疼得表情都扭曲了起来。
赵芸见薛鹂来扶她,又觉得丢了脸面,低着头抽泣起来。
薛鹂又只好蹲下身去安慰她,好一会儿了才哄得赵芸不再恼火,然而赵芸伤得不轻,一动便疼痛难忍,又不肯一个人在山里等着薛鹂叫人来,最后只能是薛鹂将她背起来。
山路本就崎岖不平,落叶下掩埋了树根与凸起的山石,薛鹂自己走的时候都要顾忌脚下,如今还要背着一个赵芸,于是走得便愈发缓慢。
赵芸不满地催促道:“天要黑了,你这样我们何时才能下山。”
薛鹂压下怒火,好声好气道:“那你在此处等着,我下山来寻人来。”
“不行。”
薛鹂累得心中冒火,脚下一个不慎便朝着一边倒去,带着赵芸一起摔在地上滚了两圈,衣上发上沾了不少落叶,二人皆是一身狼狈。
赵芸痛呼出声,气愤地说了薛鹂两句不是,勉强爬起来后,却见薛鹂和她一般坐在落叶上一动不动,又催促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天要黑了。”
“对不住,我方才也伤了脚,不能动弹,还是一起在此处等着吧。”
薛鹂僵坐着不动,任由赵芸冷静后软了语气和她赔不是,也不肯再起身带她下山。
天黑后山脚下的侍卫自然会上山来寻她们,若是她强要背着赵芸下山,兴许要一齐滚落山坡。
薛鹂如此想着,安心倚着树歇息。直到夜幕沉沉,山林间时而有窸窣的声响,甚至远方能听见狼嚎,赵芸才感觉到害怕,小心翼翼地靠近,抱着她的手臂小声抽泣。
“别怕,这山不算大,很快便有人来了。”
她安慰过赵芸后,仍是坐着不动。直到听到些脚步声,她才朝着响动的源头看过去。
火把发出的光亮在黑暗中跃动着,魏玠的面容若隐若现,灌了风的衣袖被高高鼓起,像是白鹤扇动翅膀一般。
赵芸见到了来人,抽噎声也渐渐地停了。
薛鹂闷闷不乐,一声不吭地等着魏玠走近,黑暗中似乎能听到他轻叹了口气。
片刻后,魏玠在她面前蹲下身,无奈道:“鹂娘,又是怎么了?”
第92章
薛鹂见到魏玠,心中有些窝火,别过脸去不看他,而一旁的赵芸先小声唤道:“魏郎君……”
“郡主可还好?”魏玠说话的时候,若无其事伸出手去,将薛鹂发顶的枯叶摘下。
赵芸原本还有话想说,见状眼神也跟着变了,语气沉了沉,说道:“你为何来了?”
“不止是是我,世子也在寻找郡主,应当很快便赶到了。”
薛鹂闻言瞥了魏玠一眼,扶着树起身,将衣裳拍了拍,淡淡道:“芸娘她扭伤了脚,怕是不便走动,劳烦你将她背回去了。”
赵芸只是在父兄身边有些娇气,却并非无理取闹的性子,此刻冷静下来也不再恼火了,何况薛鹂还是为了她摔伤的,犹豫了一番后问道:“那你怎么办,你也有伤……”
“只是小伤,歇息过后已经无碍了,不必管我。”薛鹂倒也没有真的受伤,她只是担心赵芸硬要她背着下山,路上再摔出什么好歹,因此才不肯起身。如今魏玠来了,她也不愿继续在黑黢黢的山林里待着。
然而她的话说完后,魏玠也仅仅是将赵芸扶了起来,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赵芸扫了魏玠一眼,忍不住扯了扯薛鹂的袖子,她只好开口道:“魏郎君不情愿吗?”
魏玠淡然道:“并未不愿,只是不巧昨日伤了手臂,使不得力气,若不慎伤了郡主,实在是我的罪过。世子很快便到了,还请郡主等候片刻。”
赵芸虽不知晓魏玠此话的真假,却也能听出他的拒绝之意,只好失落地点点头,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候。而后她又仔细打量薛鹂的表情,见她的确一副不愿见到魏玠的模样,心中才渐渐打消了疑虑。
薛鹂不肯理会魏玠,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很快赵郢便带着侍者赶来了,一见到赵芸心虚的表情,他立刻板起脸,问道:“你又惹祸了是不是?”
薛鹂解释道:“芸娘也是怕我无趣想来陪我,是我没有照看好她,让她扭伤了脚,兄长莫要多加责怪了。”
赵郢没好气地扫了赵芸一眼,说道:“总不让人省心。”
说话的时候,他还恶狠狠地剜了魏玠一眼,魏玠面色不变,仿佛感受不到他的话外之意。
赵芸也有些委屈,见赵郢来了,立刻小声地抱怨起来。
赵郢只好叹着气俯身,无奈道:“还不快上来。”
赵芸老老实实地攀上去,他又看向魏玠,语气不善:“你来此寻人,僵站着做什么?早说你不必上山,来了也是无用……”
赵芸立刻拍了他一下,说道:“魏先生也是好心,兄长怎好说这些话。”
他咬牙道:“你再多说一句,今夜便在山上就寝吧。”
赵芸立刻噤了声,又听赵郢训斥了两句,都不敢出言反驳。
薛鹂扫了魏玠一眼,默不吭声地跟在赵郢身后。几个侍卫举着火把护送,静谧的山林间除了哗啦的林叶作响声,便只有赵郢不曾间断的训斥。
薛鹂心事重重,没有心思搅合这对兄妹斗嘴,只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以免再不小心踩空了摔倒。而魏玠不远不近,如同影子般静静地跟着她。
赵郢起初还会回头关照薛鹂,最后将赵芸气哭了,只好急着带她下山去看伤,将薛鹂和侍卫都远远地抛在身后。
薛鹂心中思绪万千,小心翼翼地扶着树干往下走,却忽地听到背后一阵哗啦声,忙回过身去看,便见到魏玠踉跄了两步勉强扶着树站稳。
他薄唇紧抿着,站直身体,又恍若无事般说道:“无碍,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