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糖三两
他说完后,薛鹂趴在他怀里,闷声道:“莫说我了,你的身子何时才好?”
魏玠答非所问道:“窗前的树,换成海棠如何,玉衡居的那棵海棠甚好。”
提起那棵海棠树,薛鹂便忍不住想起魏玠曾掐着她的脖颈,说要将她埋在树下日日伴着他,只是从前想起来觉得可怖,如今却只剩下好笑。
“你这人好生古怪,总惦念着一棵树做什么。”
“这棵树伴我长大成人,往后也能伴着你老去。”
他嫉妒梁晏曾见过幼时的薛鹂,能被她心心念念记挂了许多年,而那些过往都与他没什么干系。他要占据薛鹂的往后,要她也时刻记着他,无论遇到何事,都不会忘记二人之间的点滴过往。
薛鹂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点头道:“也好,总比这棵桃树好,省得每日落了蚊虫进来。”
午后薛鹂在榻上小憩,魏玠在书房写好了书信,整齐地夹在了他给薛鹂挑选的书册中。
他想了许久,就此放过薛鹂,让她将自己忘个干净,了无牵挂的再与旁人恩爱,他实在是做不到如此大度。倘若是从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薛鹂,让她允了从前的诺,与他葬在一起,死后继续陪伴他。
只是如今他望着薛鹂,总是要舍不得的。薛鹂胆子小,怕疼怕苦,见了虫子都吓得哭叫个不停。他知道薛鹂定是不愿同他赴死,如此一想,似乎连他也不大愿意了。
他还是想要薛鹂好好活着,好过无声无息地躺在地底,随他烂作枯骨。
即便他死后,他也要薛鹂时刻记得他,魏玠这个名字,要胜过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注定与她的命连在一起,如同她的骨血一般,此生都无法剔除。
晋炤将薛鹂去医馆的事告知了魏玠,想到薛鹂从前瞒着他胡乱配药的事,他神色不禁凝重了几分,说道:“将药送到张医师那处查清。”
夜里晋炤回来复命,魏玠剧烈地咳嗽过后,习以为常地饮了口茶,将口中腥甜压下去。见晋炤面色古怪,他也皱起眉,说道:“但说无妨。”
晋炤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魏玠越发疑心,而后便见晋炤上前一步,将一张纸送到魏玠面前,上面罗列着薛鹂抓来的药有何作用,张医师甚至还在末尾处写上了宽慰他的话。
魏玠捏着纸页,一言不发地僵坐着,好一会儿才捏了捏眉心,是丝毫都笑不出来了。
“误会一场……你去同张医师,罢了……不必管。”魏玠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似特意命人去解释,倒显得是他自觉羞耻,还要强行辩驳。
晋炤也是神情复杂,见魏玠面色愈发阴森,忍不住说道:“还望主公保重身体。”
魏玠没好气道:“你先出去。”
他每看一眼那纸上写着的几个“虚”字,便忍不住气血翻涌。
等他回了房,薛鹂正捧着蜜瓜在看书,听到他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一直到他走近了,她才指着一处发问:“这一处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帮我……啊!”
薛鹂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忽然被推倒在了书案上,蜜瓜和书册都落了一地,腰被他按住了,正气急挣扎着要翻过身,却被他抵开了腿。
意识到魏玠的意图,薛鹂也僵住了,她扭过头去,能看到魏玠脸色不大好,似乎是有些恼火,加之他反常的举动,立刻让她想到了自己白日里买回来的补药,解释道:“你莫要胡思乱想,我只是见你太过劳累,这阵子消瘦了不少,想让人开了补药替你养一养身子。”
魏玠贴近她,语气阴森森的,显然是极为在意此事。“你是觉着我身子骨虚了,心中已经厌弃我了,是不是?”
薛鹂也没想到魏玠竟会为此羞恼不已,只好柔声安慰道:“周娘子与我说,男子到了年纪,身子骨不如从前也是平常事,何况你近日劳累,比从前不如再寻常不过,你莫要放在心上,我怎会因此厌弃你……”
谁知她这番安慰非但没能让魏玠心中好受,反而更激怒了他,魏玠被气得冷笑一声,当即将她的腰带抽了去,薛鹂被死死按住,书案上的东西都落了一地。
衣衫堆在腰下,被压得满是折痕。
魏玠被她的话惹恼了,自然是百般地折腾她证明自己。薛鹂出了一身的汗,发丝都黏在了颈侧。
事毕后,薛鹂的腿酸软到抬不动,膝盖泛着青紫的淤痕,腰上也是一圈红印记,还有各处遍布的指痕。
她嗓子微哑,身子仍微微地发颤,魏玠将她的脸掰过来,替她将面上的泪痕擦去。
薛鹂心中怒火未消,不明白魏玠突然发什么疯。
看出她在生气,魏玠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小声道:“我以后不会了。”
说完后,似是怕她不信,又重复了一遍。“真的不会了。”
薛鹂听到他语气可怜,面色才逐渐好转,说道:“我要喝水。”
她说完后,魏玠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裳,端了茶盏要递给她。
薛鹂才伸出手去,魏玠便猛地咳嗽起来,茶水溅到了她手上,瓷盏落地一声脆响,她立刻惊得坐直了身子,魏玠却在此时背过了身,紧接着的咳嗽一声比一声剧烈。
薛鹂的心跳得飞快,她绕过去,见到魏玠的手抵着唇,咳嗽声依然抑制不住,片刻后,她睁大眼,看见了指缝间溢出的猩红血迹。
似乎是知晓自己瞒不住了,待到咳嗽声逐渐停止,魏玠移开手掌,他的唇角与下颌,连同掌心都是一片刺目的猩红。
“鹂娘,莫要怕。”他温声宽慰她,似是全然不在意。
薛鹂止不住地发抖。
“魏玠……为何会有这么多血,不是风寒,你不是染了风寒。”
魏玠见薛鹂在发抖,想要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却觉着浑身都无比沉重,周遭的景象也跟着天旋地转,最后眼前一黑,反而栽进了薛鹂怀里。
医师赶来的时候,薛鹂身上沾了不少血。屋子里的狼藉也被她清理了,她想要询问清楚,只是没有魏玠的吩咐,医师也不敢和她说明。
魏玠服药过后,屋子里照看的人都被薛鹂屏退,她端了一盆净水,缓缓将颈边的血擦净,又去洗干在手上的血迹,一直洗到手背泛红也没有停下,而后又在魏玠的榻前呆滞似地僵坐了许久,回过神后,她才忍着哭腔,低声骂道:“骗子。”
魏玠如今回了洛阳,许多人都紧盯着他府中的动静,深夜之时召了医师自然也迅速被人知晓。旁人不明所以,薛珂心底却一清二楚,倘若没有要紧事,何必在深夜之时召见,只怕是时日无多了,再按捺性子等上一段时日,魏玠与世家结怨无数,若死在了他手上,往后他何愁无人庇佑。
薛凌也迅速知晓了此事,只是他不比薛珂沉稳,等了一日后不见有动静,便亲自赶去求见薛鹂。
魏玠正在病中,自那日昏迷过后,期间只恍惚着醒了两回,呕出一团发乌的血来。薛鹂强忍着慌乱无措,每日守在魏玠身侧,只盼着他一觉睡醒便能平安无事。
听闻薛凌求见,她本是不大愿意理会的。然而魏玠此刻正在病中,她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听薛凌说有要事,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去见他一面。
薛凌没有想到再见薛鹂,她竟会憔悴如此,猜想她是受了不少折磨,心中也多了几分怜悯。“鹂娘,你近来如何了?”
薛鹂没有心思与他寒暄,略显冷漠道:“你觉着呢?”
她已经想好了,若薛凌是特意赶来落井下石的,她立刻命人撕烂他的嘴。
薛凌睨了眼四周,见没有旁人在此处,他才走近了薛鹂,将她一把拉到身前。薛鹂嫌恶地要甩开他,却被薛凌斥了一声:“你听我说完。”
见薛凌面色凝重,她也暂时压下了厌烦,任由他开口。
“平远侯送来的解药已经被我毁了,魏兰璋此番必死无疑。你不用怕,往后他再难欺辱你,我定不会叫你给他陪葬,趁着这几日他病重你才好脱身,此人阴毒,若你此时不走,待他死后兴许……”薛凌说着,语气也多了几分邀功似的得意。
薛鹂的脑子里仿佛有根线在嗡嗡作响,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去了,眼前的一切似乎也在隐隐发黑。
薛凌见薛鹂面带惊愕,身子忽然晃了晃险些倒下,忙扶稳了她,正要出言安慰,却猝不及防迎了一巴掌,打得他当即愣在了原地,只愕然地看着她。
薛鹂使了十成的力,连她的手掌都火辣辣的疼,更不必说薛凌面上清晰可见的指痕。
好意来安抚薛鹂,却无端受了她一巴掌,薛凌也恼火了起来,骂道:“你发什么疯?”
薛鹂好似被人掐住了脖颈,竟是连喘气都变得艰难,她死死盯着薛凌,忽然大喊一声:“晋炤!”
守在不远处的晋炤闻声而来,薛鹂几乎是气得发抖,指着他,毫不犹豫道:“打断他两条腿。”
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声过后,又响起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辱骂,过了片刻,庭中响起了几道凄厉的人声,这一回骂声也消失了。
薛凌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身后蜿蜒着两道长长的血迹,薛鹂蹲在他面前,红着眼重复了一遍:“你是说,薛珂替我报仇,所以要害他性命?”
薛凌疼到几乎说不出话,面色惨白地点了点头,薛鹂这才缓缓起身,吩咐一旁的晋炤。“此事莫要惊动旁人,去将我阿爹请来,我有话要问他。”
在等薛珂的时候,薛鹂没有理会薛凌,只是先回屋去看魏玠,他还是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好一会儿了,她见到魏玠唇角微动,似是呓语般说了些什么,她努力贴近,终于听清了他的话。
“鹂娘……”
魏玠的语气很轻,嗓音也是哑的,只这一声,薛鹂方才忍了许久的眼泪便夺眶而出。
等了许久后,薛珂被晋炤带到了府中,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捆来的,甚至面上还有淤青。
薛鹂知晓薛珂的性子,甚至不屑与他周旋,任由晋青将人拖下去打了一顿,这才重新带到她面前。
“爹爹”,她漠然地望着他。“我是真心喜爱魏玠,若是他死了,你定是要活不成的。”
第102章
薛珂挨了一顿打,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不停在心中怨怪姚灵慧生养出个这么大逆不道的混账,见了薛鹂正想出言呵斥,却被她一句话吓得面色惨白,嘴唇颤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哼出一声来。
薛鹂又道:“薛凌说父亲拿了一封信走,信在何处,父亲是烧了吗?”
这话听着是轻柔的询问,然而薛鹂的眼神落到薛珂眼底便显得有些可怖了,似乎只要他敢点头,薛鹂便能一把火将他也烧了。
薛珂也没想到薛凌这蠢货会耐不住性子,早早地来找薛鹂庆贺,更不曾想到他好心救薛鹂脱离苦海,却成了她的仇人,如今好了,竟闹得如此难堪。
他默默咽下口中的血,带着点恳求的意思,好声好气地说道:“鹂娘,爹爹也是为了替你出气,当初你说那魏兰璋给你下毒,我这才……”
薛鹂脸色立刻阴了下来,冰冷道:“你的心思,我丝毫不在意,是你擅作主张害了他,不必说为我着想。”
薛珂被迫对着他从前漠不关心的女儿低声下气,心中既窝火又羞愤,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才是你爹爹,你我是血脉至亲,魏兰璋活了也要追究我的罪名,我为你才要害他,他定是要厌弃你的,鹂娘,你可切莫糊涂……”
薛鹂不耐道:“他若活了,是否追究爹爹还未必,可他若是死了,你定是要偿命的。”
薛珂此刻已经失悔了,早知薛鹂是真心喜爱魏兰璋,他也不是什么恶人,虽说有私心,也不至于存心去害了女儿的姻缘,如今倒真是自找麻烦。
见薛鹂待他实在无情,薛珂无可奈何,只好说道:“那信我虽烧了……可信上写着什么,我都是记着的……”
说完这话,薛鹂面色果然变了,薛珂只好心虚道:“信是平远侯从上郡寄来的,似是赵统的一双儿女落到了他手上,他才得了解毒之法……”
薛珂知晓自己此事做得不大道义,因此平远侯重伤将死,在信中求见魏玠一面的事,他也没敢提起,只偷偷地隐去了。
“平远侯的信如何能落到你手上?”薛鹂心中怀疑,没有相信他的说辞。
薛珂忙道:“你也知晓叛军大乱,复又北上,满是流亡的蛮夷,我见时送信之人只是一乡野匹夫,定是那信使路上遭了难,只好另托人捎来,我这才……”
他以此暗示薛鹂,若此事她不再追究,定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这才将信诓到了手上。”薛鹂点点头,起身走向晋炤,问道:“从洛阳赶去上郡,一个来回最快要几日。”
“正值战乱,最快要二十日。”晋炤领会了薛鹂的意图,又道:“若乘马车,在驿站改换最快的骏马,日夜兼程也要十五日。”
梁晏与魏玠之间早有仇怨,若是抱着一线希望命信使求药,拖延了时日不说还未必能求到。薛鹂不知平远侯手上是否还有解毒之法,可现如今她已是彻底无路可走,倘若不去试上一试,便只能寄情鬼神留魏玠性命了。
夜里强硬地给魏玠灌了药,薛鹂伏在榻前守着他,困了以后也沉沉睡去。
魏玠中途醒了一回,见到身侧的薛鹂,也没有太过意外,默默将半碗没灌完的药端起来饮尽了,而后便静静地望着她的发顶,没有出声打搅。
虽说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确实有些意料之外,却也阴差阳错遂了他的意。
太轻易便能紧握在手的东西,总是不够深刻,时日一久,便会轻易地被敷衍怠慢。
薛鹂没有等魏玠醒来,便决定了带他去上郡的事宜。魏玠培养的心腹则暂留京中,替他处理大小事宜。
路上的时候魏玠悠悠转醒,薛鹂才将此事的原委告知了他,她说话的时候都心虚地低着头不敢看他,此事毕竟与薛珂有关,好似将魏玠害成今日这模样的也有她一份似的。
魏玠倒没有怨她的意思,面色苍白却仍要撑出一抹笑,宽慰道:“鹂娘,你莫要怕,待我身死,你便是郡公遗孀,宅院商铺我已为你备好了,我死后,有人会护你一生平安荣华……你若不愿被人知晓与我的过去也好,我会命人将婚书抹去。乐安尚未娶亲,你若要再嫁,我……”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魏玠看着眼前人的面色,微抿了下唇,无奈地笑了笑。薛鹂红着眼,悲愤至极地瞪着他,扒着他胳膊的那只手气到发抖。
薛鹂眼眶通红,抽噎着低下头,眼泪砸在了他的手背上。“你休要装模作样,当真以为我会念着你不成……你若死了,我扭头便与旁人好,将你忘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