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夺凤印 第125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复仇虐渣 爽文 宫斗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接着,王敬忠挥退了四周围的狱卒,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仍是无声的。徐思婉竭力地沉了口气,举步进去,随着她一步步走得更近,缩在角落处的人终于有了些反应,不自觉地向后躲着,口中呢喃低语:“娘娘什么都不知道……”

  “唐榆?”她唤了声,他的低语辄止,继而抬起头,一双大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向她,却没有焦距。

  她这才知道,他看不见了。

  “唐榆……”徐思婉的泪水翻涌而出,几步上前,在他身边跪下来,“本宫来看看你。”

  唐榆神情微凝,哑音失笑:“下奴险些毁了娘娘,娘娘不该来。”

  “主仆一场。”徐思婉摇头,“本宫得来送一送你。”

  几步开外,王敬忠紧紧盯着二人。

  唐榆缓了缓,借着残存的余力,想要撑起身。徐思婉忙伸手扶他,他伤得太重,身子沉甸甸的,她直累得额上出了冷汗,才扶他半坐起来,缓了口气,便道:“本宫有事要问你,你得给本宫一句实话。”

  唐榆喘着粗气,点了点头:“娘娘请说。”

  “那些信,真是你写的?”徐思婉问。

  “是。”他口吻定定,空洞的双眸漫无目的地在她面上划着,“下奴多希望自己是卫川,就算后来一刀两断……也终有一份旧日情谊可以记挂。”

  徐思婉低下眼睛,想对他笑一笑,但笑不出。

  她回过头,无声地望向王敬忠,王敬忠扫了眼唐榆,示意她继续问。

  “本宫和卫川的,都是你写的?”她紧紧咬了下唇,口吻深沉了些,“事已至此,你不要遮掩什么。但凡其中有一封不是出自你之手,本宫都可以想办法……想办法让你的罪名轻一些。”

  “都是。”他靠在冰冷的砖石墙壁上,干涩地笑了声,“但下奴每每将信取回,就尽数烧了,没想到会牵连娘娘。下奴以为……”他突然咳嗽起来,咳得猛烈,一些血点随着咳嗽被呛出来,落在已破败不堪的衣衫上,像寒冬里刚落下来的红梅。

  “下奴以为……这些心思可以一直藏着,下奴以为自己能陪娘娘一辈子……”

  “怎么这样傻?”徐思婉摇着头,心下忽而想起那日在长秋宫中对峙的一些细节,忽地悚然一惊。

  她回眸望了王敬忠一眼,王敬忠仍是那副平静的神色,她一下子明白了皇帝让她走这一遭是为什么,启唇又言:“本宫还有一事没想清楚。”

  “什么?”

  “那天皇后娘娘说……她自从发现那些信,就一封封都让人取走了。为了不惊动本宫和卫川,还让人另外誊抄了一份放进去。若两边的信都出自你之手,你怎的没认出来?”

  她这番话说完,唐榆也打了个寒颤。

  他这才发觉竟有这样的疏漏,心下直骂自己愚蠢。

  但好在,那些“被替换掉的信”并不真的存在,皇后无论如何都是拿不出来的。

  他便苦笑了声:“下奴若说,直至皇后娘娘那天拿出那些信,下奴才知自己先前取回去的都被人掉了包,娘娘信不信?”

  “本宫不信。”徐思婉断声,那口吻就好像在试探他的虚实,一字一顿道,“你一贯谨慎,岂会有这样的疏漏?若有什么隐情,你切莫瞒着本宫了,本宫想救你。”

  “下奴对娘娘绝无欺瞒。”唐榆轻声,气力不支地连缓了好几口气,才续道,“若皇后那日所言是真,便说明……说明她早已有备在先,手下自有能人能将娘娘和卫川的字迹写得一模一样,连下奴都看不出异样……娘娘日后……日后也需处处提防,切莫着了她的道。”

  徐思婉拧眉:“当真?”

  “是。”唐榆心平气和,徐思婉再度回眸看向王敬忠,他的神情好似松动了些。

  她转回脸,复又望向唐榆,一股浓烈的悲戚在胸中涌动,她叹了声,状似平静道:“若是如此,本宫便救不了你了。”

  唐榆没有作声,亦没有旁的反应。

  她的手探入袖中,与他凑近了些:“但……本宫不忍看你惨死,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本宫……”她竭力克制着,还是一声哽咽,“本宫给你个痛快。”

  王敬忠愕然一凛。

  然下一瞬,便见一抹银光从徐思婉袖中划出,她信手一拽唐榆,那银光直朝他后背刺下!

  “娘娘!”王敬忠惊呼,箭步上前,唐榆无力地栽在徐思婉肩头,但闻耳边轻言:“闭气。”

  他一时惶惑,来不及多想便依言照做。王敬忠目瞪口呆,走上前打量徐思婉,徐思婉揽着唐榆的身子,一声声地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音沙哑,透着说不清的压抑。从喉咙中一声声地逼出,回荡在幽暗的牢室里,形如鬼魅。

  “娘娘你……”王敬忠脑中嗡鸣不止,只觉办砸了差事。好生愣了愣,他才顾上去探唐榆的鼻息,见他已然断气,更是惊退了半步。

  “哈哈哈哈……”徐思婉笑着,缓缓地转过脸,那副笑靥彷如地狱里最可怖的幽魂。

  “公公你说,这是不是如了皇后的意了?”她伸手抓住王敬忠的衣袖,笑意愈发妖艳,含着诡异的期盼,“皇后要砍去本宫的左膀右臂,这一次是唐榆,下一次是谁?是谁啊……”

  她变得有些癫狂,就像是……就像是要疯了!

  王敬忠脑中电光一闪,终于回过神,再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唐榆怎么死都不打紧,若倩贵妃真的疯在这里,下一个死的便是他了!

  “哈哈哈哈哈……”徐思婉犹在放声大笑,耳闻他的脚步远去,才吸了口气,回过身,将唐榆紧紧抱住,“走了。”

  “咳……”唐榆又咳嗽起来,更多的血点被呛在地上。

  她那一刀刺得不够深,不足以直接致命,可他也撑不了太久了。

  徐思婉的眼泪扑簌而下,沾湿羽睫,一滴滴溅在他背后。他虚弱地笑了声:“思婉,别哭。”

  “对不起……”她轻声说着,“对不起,我……我没能救得了你。”

  “是我愿意的。”他费力地抬起胳膊,抚在她的背上。他早已十指寸断,手上使不上什么力气,仍在认认真真地做着安抚的姿势,“你没有对不住我,思婉……”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了,“是我愿意的。”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得更凶,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的声音也哑下去:“我会给你报仇的。”

  “报什么仇?”他又笑了声,“我要你好好活着。最好是……最好是把我忘了,千万不要……不要为我去涉险……”

  “唐榆……”她感觉到他的气力愈发虚了,紧紧咬住牙关,咬得薄唇生疼,“我要告诉你件事。”

  “你说。”他还是那样语中带笑,恍惚间让她觉得,他在哄她。

  “我……我其实不是徐思婉,我不是徐家的女儿……”她想将话一口气说清楚,却哭得凶狠,不得不缓了缓,“爹爹只是救了我,他以为我不记得,可我什么都知道。我……我是秦丞相的孙女,我哥哥叫秦恪,秦恪你记得吗?你们曾经一起读书的!我叫……”

  “秦菀?!”唐榆惊呼出声。

  “对,我是秦菀。”徐思婉连连点头,忽而有了些笑意,好像在高兴他还记得她。

  唐榆哑然半晌,忽而失笑:“那个小丫头……”

  他说着,眼前泛起了一些明亮的白光。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些旧事,他浑浑噩噩地觉得穿过那片光就能回到过去,回到在丞相府读书的日子。

  “我就是那个小丫头。”她喃喃道,“那时候,我总给你和哥哥捣乱,还好你们脾气都不错。所以,唐榆……”

  她的双臂一分分还紧,拥着他,却像是要给自己力量:“有些事,我总是要做的,秦家的仇我不能不报。你……别为我担心,我大概……大概捎带着就替你把仇也报了!”

  她口吻执拗,他禁不住又笑起来,笑音之后,无话了好几息。

  或许是因为已将大事说出,徐思婉心中突然平静了。她听着他的呼吸声,想他若还能说话也好,若就此睡过去也罢,都由着他便是。

  忽而他又笑了声,再启唇时,气息变得更弱:“秦家的事我劝不住你,但阿菀……你还是不要管我了。”

  他渐渐疲惫得撑不住,眼皮沉沉垂下去:“你好好活着,我只想看你好好活着。”

  她不再与他多争,只说:“我会的。”

  他便也没有余力再劝了,含糊地扯了个哈欠:“你知道吗……”

  “什么?”

  他衔笑:“你入宫后,我才觉得日子明亮了些。”

  她说不出话。

  “我这半生的快乐,都是你给我的。”他的声音已几乎微不可寻,“我嫉妒卫川,是真的……”

  他喘了口气。

  然后他想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可他动了动口,却已发不出声了。

  下一瞬他便又庆幸,还好这句话没有说出来。这样的话说不出才好,若说出来,要让她怎么办呢?

  还是让她慢慢忘了他吧。

  又或记得也好,但不要让他在她心里有太多的分量。她日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秦家的仇恨已足够压得她喘不上气了,不必再多一个他。

  他觉得这些年,都是她关照他更多一些。他没帮上她什么忙,总不能在他死后的岁月里,还在接连不断地给她添麻烦。

  他没有什么遗憾了。

  若非要说点什么,唯一惋惜的便是她给他挑选的那处宅子,他终究没有住上。

  他本不在意那个宅子,甚至有些抵触,不愿去设想那样孤独的日子。可她尽心尽力地操办了那么久,他不知不觉也就上了心,进而有了些奢想,想她这么聪明,若来日做了太后,他们或许还能有机会在一把年纪时一同坐在那个院子里喝一喝茶。

  现下看来,倒是他担忧得太多。

  一切喜怒哀乐,在此时就要了结了。

  他没活够,他还想陪着她再多过些年,但这时候走,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那就这样吧。

  他脑中渐渐混沌起来,四周围都像在起雾,眼前的那重白光也变得更为刺眼。

  他自顾又笑了笑,隐隐觉得有些冷,便下意识地往身边的温暖处靠近。一股熟悉的清香忽而清晰起来,是她身上熏香的味道,她素日出门在外都喜欢用些招摇浓烈的香,私下里却喜欢茉莉花的味道,他也更喜欢那样清淡雅致的气息。

  徐思婉怔怔地拥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好像连时间都停滞了。

  耳边的气息虚了一阵、急促了一阵,又再度虚下去,最终归于安寂。

  她讷讷地僵在那儿,心下有一个声音清清楚楚地在对自己说:他走了。神思却又好像转不过来,迟钝地拒绝着这个结果,恍惚里总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又过了半晌,她才缓缓抬手,摸索着再度抓住刀柄,木然地□□。

  鲜血渐出来,粘稠的血浆带着余温,有那么几滴溅在了她的脸上。可她好似无知无觉,连擦也没想着擦一下,怔忪地扶他躺下去,然后撑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站直身子之后,她又看了他一会儿。心情复杂地发现,原来人咽气之后脸色会变得这么快,一下就失了全部的神采,变得枯黄。

  他的确死了。

  她心底一阵搐痛,却奇妙地哭不出了。

  接着,那股搐痛牵动得五脏六腑都绞起来,她转过身往外走,浑身都在颤,面上寻不到分毫情绪,就像一具失了感情的枯木。

  他的确死了。

  可他怎么就死了呢?

  她头痛欲裂,执拗地一再去想,但想不明白。

  直到手触及牢门的铁栅,冰冷的触感令她一缩,她猛地又回过头,望着唐榆,鬼使神差地想:好冷啊。

  快入腊月了,诏狱里也没什么厚衣裳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