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夺凤印 第40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复仇虐渣 爽文 宫斗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二人不敢抗旨,忙匆匆走向外屋,打开房门。

  踏出门外,却见他仍定立在窗前,似乎并无意进屋。二人垂首迎上前,躬身毕恭毕敬地听候吩咐,他望了眼窗中:“阿婉难过,朕先不扰她了,你们照顾好她。若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到紫宸殿回话。”

  “诺。”二人忙应。

  他又唤道:“王敬忠。”

  王敬忠连忙上前,他道:“你让御前上下将拈玫阁的宫人都认上一认,若是阿婉有事,不论差谁去禀话,即刻喊来见朕。”

  “……诺。”王敬忠应得心惊胆寒。

  皇帝说罢,下意识地望了眼那已被花晨打开的外屋房门,却终究没有进去,只向面前的窗上剪影轻道:“朕回去了。”

  里面没有应声,他心神黯淡,自顾转身离开。王敬忠连忙跟上,转而摆手示意御前几人都留一留,按旨去认拈玫阁的人。

  示意徐思婉又等了约莫一刻,花晨月夕才折回房中,月夕绷不住地想笑:“陛下怕是真被娘子的脾气惊着了,御前的宫人们不仅认了咱们屋里屋外的一应下人,连小厨房的几个都没落下。”

  徐思婉的眼泪早已擦干,神色恢复如常,闻言轻哂:“你们可好生谢过人家了?”

  “谢过了。”花晨点点头,“奴婢不敢白白麻烦他们,一人给塞了五两银子,想来他们看在银子的份上,也不必为多了这点差事在陛下面前说娘子的不是。”

  “嗯。”徐思婉舒气,“我今日哭得狠了,想静一静,晚上你们都回房睡吧,留唐榆值夜便可。若是有事,他自会去喊你们。”

  她说得从容不迫,就像随口一提。加之她晚上素来也没什么事,花晨月夕都应得爽快,服侍她梳洗后就退出了卧房,又唤了旁的宫女宦官一道回后院去睡了。

  徐思婉说的“想静一静”其实也很有一半是真的。提及卫川,她心里总会泛起几缕涟漪,今日又这般被试探盘问,虽是有惊无险,还是心生余悸。

  唐榆说得对,只消卫川还在,这事就像是一把刀悬在她头上,不知何时会落下来。若她主动张罗为卫川寻一门亲事,倒是能让她更清白几分,只是……

  只是她还是想赌一场原本的打算。

  她心下这般盘算着,自顾躺了良久,久到宫中又静了一层,不值夜的宫人们应当都睡熟了。她无声地坐起身,光着脚,一步步地向外屋走去。

  宫人值夜,都会守在外屋听候吩咐,无事时也可自己睡上一睡。宫中有些主子规矩严明,值夜的宫人就只得坐在地上、靠着墙歇上一歇,徐思婉自不是那样苛刻的人,一贯准许他们备好被褥在外屋打个地铺,好歹睡得舒服一些。

  但她也听花晨提起过,说唐榆值夜时从来不睡。推开房门,她定睛细看,一室昏暗之中果然不见被褥的影子,很快倒有一道人影从侧旁的椅子上站起,迟疑地唤她:“娘子?”

  “嗯。”她应了一声,唐榆探手一摸,从身边的桌上摸来火折子,点亮烛火。徐思婉径自坐去八仙桌边的椅子上,悠然地打了个哈欠,他点好烛火就走过来,挑了张近前的椅子随意落座:“娘子怎的还不睡?”

  “心里乱,睡不着。”她耷拉着眼睛,顿了顿,反问,“你怎的也不睡?”

  “我值夜时都不睡。”他笑,见她目露疑色,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我早些的时候,被拨去宣妃那里当差——是先帝的宣妃,现下人已经没了。她为人刻薄得紧,夜里若传唤宫人,但凡应得迟一些,动辄就是鞭子板子。倘使在碰上气不顺,打完便还要在外面跪上一宿,不论数九寒冬。宫人们便只好强打着精神候着,好歹先把这一夜平安守住。”

  徐思婉轻吸冷气:“你那时多大?”

  “十二岁。”他道。

  徐思婉紧紧抿唇:“我不会那样的,你安心睡就好了。我夜里多半没什么事,你铺好被褥,大可一觉睡到天明。”

  他还是摇头,还是那副无所谓的口吻:“习惯了,睡也睡不着。不如待着想想事,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言毕他舒了口气,不想再多聊这些,反过来问她:“娘子有心事?”

  徐思婉眼底一颤,抿唇沉默了会儿,问他:“你讨厌我么?”

  他倏然皱眉,语气端是觉得这问题很荒唐:“这叫什么话?”

  “我讨厌我自己。”她低下头,呢喃自语,眼底眉梢都染着厌恶,厌恶之外亦有困惑与茫然,“你说我很会拿捏人心,的确如此。可我……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好似一入宫门,我就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每说一句话都变得小心,每做一件事都要反复思量许多遍,对谁也信不过,对谁也没有几分真情。可我原不是这样的,我也不该是这样的……”

  她越说下去,语中的懊恼就越分明:“我明明知道,陛下待我很好,可我就是松不下劲儿来,没办法与他坦诚相对。可算计他的时候,我心里又难受,唐榆……你说我这样是不是特别坏?是不是早晚会遭天谴,闹得众叛亲离?”

  言至末处,她望向她,美眸圆睁,满是张惶。

  唐榆凝视着她,眼中情绪难辨:“娘子竟会有这种顾虑?”

  她不语,他一喟:“可皇宫就是这样的地方。娘子为此自责,我却要庆幸娘子这样会算计,知道如何博得圣宠,也知道如何护自己周全。”

  徐思婉歪头,似乎得到了些安慰:“你这样想?”

  “嗯。”唐榆点头,“至于众叛亲离之说……”他语中一顿,“其实宫里的道理也就那些,宫人们所求不多。虽然有人犯糊涂在所难免,但只消娘子笼络好人心,理当惹不出什么大乱子。况且……”

  他的声音倏然一顿,目光直视前方,飘得很远。

  徐思婉原有心听他好生说上一说,见状微怔,等了一等仍不见下午,禁不住追问:“况且什么?”

  “况且……虽然娘子因这些算计而心生不适,但人心各不相同。也或许……或许有人巴不得能被娘子算计,更不会因为这样的算计记恨娘子。”

  说这话时,他自始至终没有看她。徐思婉暗自屏息,望着他的飘忽的视线与微乱的神情,安静无话。

  他好似被这样的安静扰得更乱,很快局促地站起身,举步就往外走。

  “去哪儿?”她问,他脚下未停:“娘子该睡了……我出去走走,不扰娘子歇息。”

  “那我回房就好,你别出去了。”她道。

  他蓦然止步,转过脸,隐有疑色。

  房中只点了一盏烛台,将他清瘦儒雅的脸颊照得半明半暗,情绪难辨。她的面容落在他眼里也是一样,他一时不知她那句挽留因何而起,便见她站起身,又说:“外面冷,免得着凉。”

  说完她稍稍抬头,遥望着他,浅浅地抿起点笑:“多谢你劝我,我心里好受多了。”

  “娘子想开些。”唐榆理好了情绪,复又轻言,“情势所迫,总归是自己平安最重要。况且这样的算计宫中人人都有,娘子若不能参与其中,门庭冷落,更易闹得众叛亲离。”

  徐思婉无声地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举步回到内室。

  他一时失神,下意识地跟了一步,回身间又猛地顿住脚,转头望向已然空荡的外屋,看了看那孤零零的烛台、又看了看她坐过的位置,思绪难辨地笑了一笑。

  然不及他折回去吹熄烛火,身后门声再度轻响,他回过头,见她又走出来,这回手里多了个东西。

  她将东西一递:“你既不睡,就寻些事情做吧,别总想那些难过的事情。”

  他定睛一看,是一副九连环。

  这东西虽然复杂,但若能掌握关窍便也不难,因而多是小孩子才会玩的。唐榆不由好笑,抬眸无声地看她,她一阵窘迫,绷着脸辩解:“我本想拿书给你,但夜晚光线太暗了,容易看伤了眼睛。这个不大费眼睛,又能打发时间,更合适些……”

  她想得倒很细。

  他衔着无可奈何的笑,伸手接过,道了声:“多谢。”

  徐思婉又看向烛台:“那烛火你就留着。隔着一道门呢,我床幔也厚,扰不到我。再有,那墙边的柜子里有茶也有点心,你知道的,熬得饿了就随意吃些。实在不成……”

  她扁一扁嘴:“其实你回房去睡也不妨事。宫里这值夜的规矩依我看是没必要的,不理也罢。反正我若不去告你们的状,外人也不知道。”

  “我没关系。”他失笑出声,转而又劝她,“娘子快睡吧。”

  “好,那你自己看着办。”她点点头,再度回了屋。这回好好阖上了房门,黑暗之下人影只在薄纸上微微一晃就不见了。

  唐榆无声地凝视着面前的门,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

  他坐回椅子上,执起那副九连环仔细端详,摸索着儿时的记忆,尝试着一点点解它。

  他上次玩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该是八岁的时候吧。

  那时秦家还在,唐家也平安。他在秦家给秦老丞相的孙子秦恪伴读,一起读书的还有许多与他出身相当的世家公子。

  一群男孩子放在一起,下了课总能闹得人憎狗嫌。后来长辈们就寻了九连环给他们,说先解开的有彩头。

  这个东西,为了锻炼小孩子的才智,许多人家都会备来给孩子玩。再加上有彩头做激励,一群男孩子个个都提起了精神,下了课就各自低着头钻研,生怕落于人后。

  他至今记得他那时还和秦恪认认真真画了图,意欲先从图上将原理琢磨出个究竟,免得直接上手越解越乱。

  单是那图,他们就画了三天。后来那图却终是没起到作用,因为秦恪有个小妹妹,才两三岁,正是见什么都喜欢上手扯一扯拽一拽的年纪,抓起那图就给撕了。

  他也至今都记得,那个小姑娘叫秦菀。生得粉粉嫩嫩的,像个软软的小团子,他们这些半大不小的男孩见了她都会忍不住想抱上一抱。

  现如今十几年过去,秦家没了,唐家也没了,就连秦恪秦菀两个年幼孩童都没了。

  曾经的一切喜怒哀乐,朱门里的繁华荣耀,都像是南柯一梦。

  唐榆回想着过去,默不作声地摆弄着那副九连环。铁制的环体本触手冰凉,被握得久了,却也渐渐暖了起来。

  就像人心,不管被冷落多久,只消碰到一些暖意,便也会在不经意间一点点地暖起来。

  他忽而又抬了一下头,鬼使神差地再度望向房门。

  她很会拿捏人心。他知道,他是被拿捏的其中一个。

  可那又怎样。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连我自己都开始嗑唐榆了。

  不过一开始有人说唐榆是男二,昨天直接看到一些评论希望他升男主了,这不行啊!!!

  我不能写个宫斗写到最后成了太监文学吧!!!好怪啊!!!!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42章 和好

  徐思婉安睡了一夜, 第二日天明醒来时时辰尚早。花晨领着宫女们进来服侍她梳洗,待她坐去妆台前, 唐榆将一物放在了妆台前。

  徐思婉定睛, 是那副九连环。九连环依旧相互套着,像一副复杂精致的锁链,她看得一笑:“没解开?”

  “解开了。”唐榆面带疲色, 笑意慵懒,“闲的没事,便又套了回去。”

  “快回去歇息吧。”徐思婉颔首莞尔,遂伸手一抓那九连环, 随意提给他, “这个给你了。”

  “多谢娘子。”唐榆垂眸深揖,就告了退。徐思婉从镜中无声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看到他不及出门就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虽疲累得紧,却松散了规矩, 是她想要看到的样子。

  梳妆之后,她传来早膳。吃到一半,张庆进来禀话,说御前的人来了。

  徐思婉原正与花晨笑谈, 闻言即刻失了笑意, 启唇淡声:“请他们进来吧。”

  接着就见两名宫女一并入了殿, 一个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中是一小小瓷盅,另一人福身道:“这道海鲜粥陛下晨起尝着不错, 便让御膳房多备了一盏, 送来给婉仪娘子。”

  徐思婉听罢撂下筷子, 眼帘低垂,离席深福,口道:“谢陛下。”

  两名宫女的神色不由一僵,却也说不得什么,将那盏粥放到桌上,就只得告了退。

  她这样冷淡疏离的反应,自然会传到皇帝耳中。于是到了晌午,又一道御膳赐了下来,这回是清蒸鱼。

  御膳房做的清蒸鱼总是不错,肉质鲜美,口味也不重。徐思婉许久之前与他一同用膳,曾随口夸过一次,如今看来他是记得了,因为遣来的御前宫人道:“陛下说婉仪娘子喜欢这鱼,便一筷子都没动,吩咐直接端来给娘子尝尝。”

  徐思婉犹是与早膳时如初一辙的反应,起身、万福、谢恩,语气淡淡,亦不多言,一副心灰意懒的模样。

  御前宫人亦只得如早膳时一样回去复命。如此这般,之后几日里,他虽不敢来扰她,各式赏赐却源源不断地送进了拈玫阁里。

  从御膳到宫中新得的衣料首饰,再到做工精巧的手炉,他似乎见到什么好东西都会记得给她备上一份。这样细致的记挂、小心的讨好,若没有那样的深仇大恨横亘其中,她未见得不会感动。

  但眼下,她自然只是拿捏着分寸,一步步地与他过招。一方面,她仍不肯见他,在正月初九的傍晚又将他拒之门外了一回;另一方面,在御前宫人前来送东西时,总能慢慢感觉到她的态度在渐渐缓和,语气一日比一日变得和软,也慢慢有了几分思念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