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第116章

作者:道玄 标签: 宫斗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放心。”李瑞雪说罢,匆匆向湖边而去。

  过了片刻。

  亭中又响起一声叹息,又是一句“什么事情我还不能听啊……”说着占据了第三个位置,一起眼巴巴地朝湖边看了过去。

  不远处,许祥正帮太后娘娘收杆,垂着眼眸听她讲话。

  “……其实正事哀家都不想问,你做得如何,光看盈盈就能看得出了。”董灵鹫道,“但有件事,盈盈托我劝你,说哀家的话你还听一听。”

  许祥低眉顺眼地道:“奴婢为太后所救,娘娘的吩咐,奴婢莫敢不从。”

  董灵鹫斟酌了一下言辞,看着那条挂在鱼钩上活蹦乱跳的鲤鱼,悠悠地道:“你不要再给她考虑其他的面首男宠,也别拿什么‘以备生育’的话来劝告她。”

  许祥摘下鱼钩的手猛然顿了一下。

  “什么以备生育,什么人伦大事,你可比盈盈固执封闭得多了。这些事连哀家都没催过,”她支着下颔,审视着他,“你年纪轻轻的,非要催什么?”

  “可奴婢终究……”

  “好了。”董灵鹫道,“这话我不爱听。你说这世上的人真有你这么贤惠的?在哀家眼里,贤惠这话还是骂人居多,夸人的时候少。”

  许祥摘下鱼,将之放进竹篓里,然后俯身跪了下去。

  “地上凉,跪坏了身体,哀家这闺女又要心疼了。起来。”

  董灵鹫的话他自然不会不听,许祥一直觉得太后娘娘对他有再造之恩,视作再生父母,于是又随之起身。

  “我看你也很难死了这条心,”董灵鹫思考了一会儿,“只是你找的那些,她不喜欢,听哀家的,你寻一个这样的,她必然高兴。”

  许祥问:“请娘娘赐教。”

  “身量瘦削,高一些,长得清俊,沉默寡言,不聒噪,待人接物、处理事情,桩桩件件妥帖,没有一项出错,最好将心事都藏起来,让她自己猜。而且还要精通四书五经,老庄之学,最好得过榜眼、探花……状元就算了,状元郎就是在戏文里都容易忘恩负义。”

  董灵鹫说完,见他面露沉思,便道:“听懂了?听懂就回去吧。”

  许祥这才面露思索地告退。

  他走出湖畔,过了宫道,经过宫人居,再出了宫门,一直走到皇帝亲自给他批的一处皇城墙底下小宅院前,因为一直想着这事儿,撞到了宅院前高过院墙的松树上。

  许祥吃痛后退,看了看眼前青翠覆雪的松树,突然猛地反应过来——太后娘娘就是在说他。

  作者有话说:

  这么一看论封建还是男角色封建啊(x)

第134章

  惠宁三年, 除夕。

  除夕夜宴结束后,已至丑时初刻。

  董灵鹫回宫更衣, 饮了一碗醒酒汤。慈宁宫外头伺候随行的小丫头们都已退了下去, 这个时刻,她们已困倦得连连哈欠,只有几个强撑着守岁,陪着上夜的宫人说话。

  窗外响起此起彼伏的烟花声。按照规矩, 宫中的烟花爆竹会定时燃放, 除夕、初一、初二这三天, 几乎是日夜不间断的, 等过了这三天后, 就会有一个规定的时辰。但是京城里的烟花之声,可以一直听到正月十五的上元节。

  董灵鹫洗漱过后,卸去金钗, 素髻薄衣,腿上盖着一张小毯子。

  小榻边放着一架镂空的瑞兽四脚暖炉, 里头加了几枚香片,香气随着暖意升腾一齐流散出来。

  “娘娘,”宣靖云俯首靠近, “奴婢已替娘娘预备好了。”

  董灵鹫在盆中洗了手,边问道:“你做事虽妥帖, 但总是想着留一线, 我既然吩咐不必让宫里人跟着,那就是不用人。”

  宣都知浑身一抖,面露苦色, 道:“娘娘慈恩关照奴婢, 可您是千金贵体, 倘若磕着碰着,让燎了一根头发丝儿,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京中两卫常常以皇城治下安宁无祸事夸口,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娘娘,侍卫们自然是尽忠职守,可您是什么样的人,岂能为了万中无一里的那个一去冒险呢?您不是常说那什么……什么,君子不立于……”

  “危墙之下。”

  “对对,”宣靖云赶紧应承,额头有点出汗地道,“还望娘娘务必以天下大局为重,保重身体,让宫中人陪伴出行。”

  要是从前,董灵鹫一定会对“大局为重”这四个字分外有容忍度。但要是当初的她,恐怕连白龙鱼服私访的这种事想都想不出来。

  董灵鹫将双手从温水中拿出,接过柔软布巾擦手,道:“让你们跟着,那不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弄虚作假、投机取巧来还来不及,能见到什么民情民风……再说,哀家真是去玩的。”

  宣靖云脸上明显着“不信任”这几个字,嘴上却道:“是,娘娘的心思奴婢实在不能揣摩得到,您既说是去玩乐的,那一定是去玩乐的。”

  董灵鹫轻轻叹气,已经放弃纠正。

  宣靖云退下后,她擦过了手,把案上的小烛点起。不多时,郑玉衡果然从小皇帝的眼皮底下逃了出来,撩起衣袍坐了过来。

  两人事先并未相约。

  这不过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一场等待罢了,甚至有几分兴之所至。她没有空等,很快便见到郑玉衡微拢襟袖,陪她下这盘棋。

  董灵鹫也不说话,只跟他慢慢下棋。丑时二刻,正是外面的风最凉最冷的时候,寂夜漆黑如墨,有数点烟花在空中乍现,光华耀耀,一响而散。

  这么时静时闹的环境下,她仍然很专注。灯光微动,映着彼此之间被光晕融融的眉眼。

  郑玉衡自知棋力不如,行至中局便投子告负。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去碰棋枰上的棋子,道:“你明明饮了酒,为何还这样神智清楚?”

  董灵鹫道:“自然是千杯不醉。”

  郑玉衡可见过她醉的时候,此刻听她如此认真地这么说,忍不住有些想笑,却不说明,只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董灵鹫大抵猜到他在想什么,但不在意这点小节。她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红色香囊交给了他,上面贴着洒金的花纹和兽形图样,道:“给你。”

  “这个是……”

  “压岁钱。”她顺理成章地道,“我想起你在家没人疼,小时候未必有,今年特意给你包了一个。”

  ……压岁?他都这么大了,还能压得住岁吗?

  郑玉衡打开锦囊,见里面放着一小把金叶子,愣了愣,道:“……你直接把我买走吧,这么多钱,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董灵鹫听出他故意这么开玩笑,便顺着道:“那也很好,我连你的下一世也买下来了,若有运道生在一起,你下辈子也端茶倒水地伺候我。”

  这是私下里,周遭没有人,郑玉衡又硬气起来,满是认真地规划道:“光是端茶倒水,恐怕不能证得我的才能,怎么也要叠被铺床,更衣暖榻才是。”

  董灵鹫挑了下眉,笑道:“可怜我是不能换换口味了。”

  郑玉衡从不念佛修道的一个人,此刻也合起手,临时抱了抱佛脚,闭上眼道:“换不了才好,那可太好了,真是菩萨保佑。”

  “光求菩萨恐怕不成……这钱也不是白给的。还有件事要托付给你。”

  “什么事?”

  “上元节还有一场宫宴,太热闹了,我不想去,你给我开个方子,说我这几日休息不好,就不去了。”

  “装……病?”

  “怎么?”

  郑玉衡严肃起来,道:“你身体才好些,就应该跟孙男娣女、亲戚晚生什么热闹热闹,光待在宫里有什么意思。而且装病的意头也不好,岂不闻……”

  “我跟你出宫玩去。”

  郑玉衡话语一噎。

  他喉结动了动,说:“真的?”

  “骗你做什么。”董灵鹫瞥了他一眼,“你不愿意,那就……”

  “我愿意。”他连忙道,“那我们不去宫宴了,我到时给你开方子、写脉案,咱们偷偷出去。”

  ……

  小郑大人实在太好收买了。

  年后初五,孟诚已经拟好了把他调回户部的旨意,只是还没下达。宫中的宴会、各亲族的参见拜会,还有粤闽赣浙各地总督呈上京的贺礼、通海后各国送上的朝贺……桩桩件件,光是过个年,就把孟诚跟王婉柔累个够呛。

  临近十五,郑玉衡忽然说太后病了,不宜劳动。王婉柔夜半点灯对宫中大账的时候提起这事,刚说要去看看母后,孟诚便接过话:“我看你最好别去。”

  王婉柔不解道:“难道你不担心母后?”

  孟诚放下手里的书,捏着鼻梁醒了醒神,而后站在王婉柔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声音从后方响起:“母后若是真病了,岂有杜尚仪仍在六司当中帮忙的说法?她都没回去伺候,想必是她老人家交代郑钧之的话,就是为了避热闹。”

  王婉柔道:“你倒还揣度起母后的意思来了。”

  孟诚低下头,贴在她的耳畔道:“我还揣度着你的意思,我想,姐姐一定累了,别看了,今儿就到这儿。”

  说着,他的手从王皇后肩膀滑下去,按住了她手上的账本,握住了她纤柔的手指。

  上元节,夜。

  董灵鹫虽然告诉郑玉衡要跟他出宫玩,但小郑大人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到了这一日,猜到她自然是微服出行,但却忘了问她什么时候见面了。

  天刚刚擦黑,京中最大的一条街道上已有商贩穿梭叫卖,一盏盏做得精巧别致的花灯在街道上亮起,光华璀璨,行人如织。到了适婚年龄的女郎和公子们,多在这个时候在灯会上悄悄瞧上一眼,有的已定了婚姻、在父母长辈的默许下见面,有的却是彼此相误的有情人,门户不相对,故而相思不绝,白发生。

  郑玉衡乖乖地坐在街道二楼之上,等着董灵鹫派人联络他,就在眼前的这盏茶快要凉透的时候,才有一个小二上来传话,说有人请郑公子下楼。

  他方才还无精打采,一闻此言,立马活过来了,跟着小二的带路下楼。走出挂着一串长长彩色灯笼的酒楼后,迎面遇上几个带着傩戏面具的傩戏艺人,如讨赏般绕着他转了转,而后才抬手向他行礼。

  郑玉衡眨了眨眼,眼尖地瞄到其中一个艺人腰带上的麒麟纹路,他知道市井的规矩,往傩戏艺人的手里放上铜钱,他们便一哄而散。

  几人散去之后,一个穿着男装、带着同样傩戏面具的人站在他面前。

  不要说是戴面具、换男装,就算是下一世,下下世,郑玉衡都能一眼将她认出。在她的身后,是人来人往的花灯和烟火,卖糖人的焦香气和爆竹的烟味儿卷在一起。

  董灵鹫跟这种场景出现在他的眼中,简直不可思议。这种不可思议不是仅仅说太后娘娘的身份,而是以董灵鹫经年以来的自制来说,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殷的皇太后……穿着男装、在上元之夜出宫幽会,光是这种字眼出现在脑海中,就已经令人呼吸困难,何况它还出现在了眼前,怎么能不让人震动感慨。

  郑玉衡怔住很久,才缓缓地收回视线,他一时有些失语,抬手触碰着她脸上的面具。

  “……一定要戴着吗?”

  郑玉衡的神情有一丝黯然。哪怕在这个时候,他还是为了缠覆在董灵鹫羽翼上的某一根罗网丝线,某一处受制之处,而感到分外伤心。

  董灵鹫道:“虽然脸上戴着,但心里的,已经摘了下去。”

  周遭如此嘈杂,而这一方天地,却又如此寂静。

  郑玉衡只能听得见她的声音,也只会听到她的声音,他忽略掉人声鼎沸,将手指穿插进她的指缝,两两契合地交握到一起,好半晌,他喃喃地道:“董灵鹫,你是神仙娘子,要是哪一天回到天上去,我一定会病死的。”

  “说什么胡话。”

  “我是说真的!”他确切地道,又重复,“我是说真的。”

  董灵鹫的声音很和煦,带着一股温柔的笑意:“我听一个西洋画师说过一句话,意思是,如若初见之时,便预兆离别之痛,必为意中相许相知之人。你如今便时常害这个病,以今思远,以乐思痛。”

  郑玉衡抬起她的手,将一只手覆盖上来,拢住她微冷的指间,低头道:“若是在你意中,时时思痛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