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第50章

作者:道玄 标签: 宫斗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猝不及防之下,佩刀贼人已经袭船而上。

  “是水贼?劫船的水匪!”

  “胆大包天……怎么会有贼人敢劫掠官船!”

  “快跑,救命,救——”

  顷刻间,船上乱成一团,惊醒声、喧哗声铺天盖地,连灯火都只点起了很少的数处。

  火把在船中流动,蒙蒙黑夜中传来砍杀声,如同一柄磨得锋利的铡刀倾轧而下,在火光映照的地方,连空气都渡上一层惊人的血腥味儿。

  船夫早已将魏缺拉向船舱,他手忙脚乱地准备逃走的小船,大骂水贼,然而魏缺却忽然甩开手,抽身而去,道:“账本公文皆在房内,不可弃之不顾。”

  船夫拉他不住,眼睁睁地看着魏大人折了回去。与此同时,更多的人从甲板上涌下来,挤进船舱中避祸,他大喊道:“魏大人!那些都是身外的死物,还是保得一命最重要——”

  但那道身影还是逆着人流远去了。

  火光冲天。船上的官兵有的倒在了船上,有的干脆被人扔进水中。这群“水贼”目的明确,专门向钦差大臣的居室找寻,上下翻找,将一概公文、证据、类似于账目的东西,或是焚毁、或是投入海中。

  持刀的水贼头目踹开一道门,将随手砍了一刀的仆役扔到一边,旁边的人举着火把,道:“就是这里。”

  “这就是他们的议事之地?”

  头目跨入船中,他一路搜来,在诸多文臣的房内毁掉的证据已有不少,一边寻觅一边跟身旁人道:“这群从福州回来的人一定都要杀掉,扔进水里,就当是江难,这些玩意见到了就全毁去,就算有漏网之鱼,也成不了大气候、翻不出花儿来。”

  火光将居室照亮,桌面、书柜、案边、窗前,各处地点空空如也。

  显而易见,他们最想要找到的一批东西,被人打包卷走了。

  跟随的水贼不甘地翻箱倒柜。头目和举着火把的人却钉在这里,没有移动。

  在火光找到的边角中,魏缺怀抱着对方一力损毁的证据公文,还有自己写了一半的述职奏表。他蜷缩在两处家具的中间,在一个逼仄的夹缝里,压低自己淬着热气的呼吸。

  他回来时,几乎就一同听到了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来不及逃离,只得就地躲避。

  “操他娘的,真晦气。”有个络腮胡的汉子拧眉骂道,“非得把这人找出来不可!这些东西没拿到,另一边根本没个交代!这群人特别是领头的那个,可是跟上头有直接联系的!”

  头目不说话,他们只能硬找。络腮胡汉子拎起刀,烦躁地劈开遮挡视线的家具,就在木制品开裂倒塌之时,一个做短打装扮的粗壮男人撞进门口,连声喊道:“老大,外头有船围过来了!”

  “什么船?!”

  “不知道,上面拴着铁链,船头上隐约都站着人——啊!”

  噗呲。一支羽箭没入传话人的后背,粗壮男人口喷鲜血,眼睛凸出,登时倒在地面上。

  头目扭身一看,望见在雾水茫茫的江面上,连着锁链的数艘大船鼓帆而来,在船头上,正有一个浑身佩甲的高大男人张弓搭箭!

  这个披甲程度,地方守卫绝对做不到,大殷的军队中只有神武军中,有如此高的盔甲覆盖率、武器精良度。

  “神武军。”头目咬着牙,眼神阴沉地挤出几个字,“撤。”

  “老大,这要是撤了,咱们什么也没找到——”

  “撤!”头目反手扇了他一巴掌,声音震耳欲聋,“这是国朝精锐!想不想要命了!想不想要你的全家性命了,还不快跑!”

  几人立刻离开了室内。

  又过了几息,确定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后,在劈碎倾倒的家具之下,魏侍郎推开断裂的桌角,灰头土脸地从里面爬出来,他额角渗汗,脊背嗖嗖发凉,呼吸几乎不属于自己。

  他腿脚发软,抱着用包袱皮随意裹起来的文书账本,蹑手蹑脚地摸着黑走到门口,刚要跨过地上的尸体,忽然被一只手死死地扣住了脚腕。

  背上扎着羽箭的粗壮男人在血泊中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身上的官袍,张开嘴,一个字一个字地喊道:“抓住你了——”

  ……

  京都,慈宁宫。

  “这就是京中新时兴的花样子,喏,母后觉得好不好看?”

  王皇后松了笔,让开几步,将花容月貌的魏夫人展露出来。

  魏夫人跟王皇后是两姨姊妹,姓张。这是她近几日来第三次来慈宁宫请安,只不过前两次董灵鹫都在忙碌当中,无暇接见,只由慈宁宫的女尚书接待奉茶,代为请安,而后便回去了,这还是张氏第一次撞见董太后有空的时候。

  初冬,殿内已烧得温暖。董灵鹫望过去一眼,评道:“别出心裁,也是你这表妹生得好,正落在她眉上才好看。”

  王婉柔道:“母后凤仪万千,若是您乐意,儿臣也给母后画的。”

  董灵鹫正给画上的朱鹮点色,转头晲了她一眼:“难为你们费心,非要过来给哀家解闷儿,还拉着你这表妹一起。她这胎若是保养得不够好,哀家拿你是问。”

  王婉柔道:“她腹中这孩子活泼得很呢,一定十分健壮,可惜儿臣无福,若是也有了孩子,真想与表妹的孩子结亲。”

  这就是句玩笑话,实际上,王婉柔的孩子是皇子、八成也是以后的太子,起码要魏缺做到尚书、有半个宰辅之职后,才有平等结亲的这么一说。

  董灵鹫也没当真,只是微笑不语。

  她给图卷设了色,随意地浅绘几笔。虽是玩乐,但心思不免挂碍到千里之外的国事,正当这时,一贯柔柔弱弱、温言细语的魏夫人轻道:“妾斗胆,请求娘娘赐恩。”

  “你说。”董灵鹫搁下笔,眉目温和地看着她。

  魏夫人挺着肚子,经周围宫女扶起,执意行了一个礼,然后道:“妾想为腹中的孩子求一个恩眷福分,想让太后娘娘为他赐名。”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董灵鹫问:“可知男女了吗?”

  魏夫人道:“太医院几位大人都来诊过脉,应当是个男胎。”

  董灵鹫偏头跟瑞雪说了句话,她折身而去,不多时,原本被赶去侍药间看炉子的小郑太医迈了进来。

  他一身医官常服,衣冠整齐,衣衫上绣着华虫鸂鶒图,举止谦和恭谨、文质彬彬,看起来跟传闻中大不相同。

  在未见到郑玉衡之前,魏夫人仅在宫中风闻。以为他如此受到宠眷、能让太后娘娘另眼相待,不说是近乎妖魅,也一定是个不成体统的祸水模样,起码得非常人所能及,才会有这样的殊遇。

  可是闻名不如见面。

  郑太医虽然生得清俊出挑,但进退有礼,掌握分寸,一身温文如玉的书卷气。

  魏夫人甚至还觉得他身上跟自己的夫君有相同的特质,如石上清流,令人见了觉得心旷神怡。

  她不免为此前的误会感到羞惭,又发觉太后娘娘让她最器重的太医给她诊脉,可见重视和爱怜,不由得心生感愧。

  郑玉衡依照着常礼为她探了探脉象,跟诸位同行的见解一致。

  董灵鹫点了点头,没让他下去,而是将蘸着青绿色的笔递给了他,指了指面前一半的画卷,让他继续。

  她转动着手里的珊瑚手串,指腹缓慢地拨动了一会儿,思索着道:“就单名取一个拓字吧。守成思安者常有,开拓进取者不常有。倒是这字用得太大了,可让他以后成年了,取字思安。”

  魏缺的名字就是太过守拙不争、太柔和,所以才字叔满的,伯仲叔季,叔是排行,排行加上一个满字,正好两相平衡。

  魏夫人俯首谢恩。

  董灵鹫说到这里,忽然转头,低声问他:“你要字什么?你父亲可曾说过?”

  作者有话说:

  华虫:十二章之一,美丽的花朵与禽鸟之意。

  鸂鶒(xichi):文官补服上的文鸟。此处结合形容为杜撰。

  伯(孟)仲叔季:高中文化常识,其实不需要备注,但是想给高中生加深记忆(恶魔低语)

第56章

  男子二十冠而字, 不过本朝大多的官宦人家,在孩子十五岁束发以后, 便已经起字, 只是二十岁行冠礼时才成为正式称呼而已。

  董灵鹫从来没有听到郑玉衡提起过他的字。

  郑玉衡稍微顿了顿,回:“臣还未有字。”

  董灵鹫便说:“你家长辈若是没这个打算,哀家帮你办冠礼,也并非难事。”

  太后为天子之母, 是天下人的长辈。以她的身份, 想要帮谁办个加冠礼, 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没有逾矩之嫌。

  郑玉衡心中微动, 只谢恩,但没有立即应承下来,禁不住想到:要是董灵鹫替他办, 别的不说,这半个长辈的身份就算是动摇不了了。

  他隐隐希望能破除所有年龄、阶层、观念的差距, 让她成为红线的另一端。

  董灵鹫见他没有表态,也不强求,依旧倚靠在座上看他续画, 一边跟王皇后、魏夫人两人闲聊。

  王婉柔大约料到此刻她的夫君、大殷的皇帝陛下,应该就在伏案疾书、皱眉苦思, 但难得太后卸去事务, 一身清闲,这种时候可比孟诚清闲时还要少。

  她提议道:“儿臣进来收了一副十分精巧的博古叶子牌,正愁找不到人打, 今日想请母后指教。”

  董灵鹫虽然理解她费尽心思想哄自己开心, 可无论是听戏还是叶子牌, 她素来都是浅尝辄止,并不沉溺,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道:“怎么找不到人打,皇帝的嫔御都这么一心好学、修德养性?你凤藻宫的牌局,请不来人么。”

  王婉柔如实道:“儿臣牌技不好。”

  “你和张娘子两人,再把丽妃叫来。”董灵鹫吩咐了瑞雪一句,“去,你也给她们当个牌架子。”

  “是。”瑞雪行礼道。

  王婉柔叹道:“母后太过勤勉,从不贪图享乐,儿臣实愧。”

  董灵鹫瞥了郑玉衡一眼,见小太医专心作画,眼睛一点儿也不乱飘,看不出心虚了没有。

  她捧茶慢饮,等到丽妃来,从旁观看她们几人玩牌,一侧是拢着双眉给她续画的小郑太医。窗外光线熹微,香炉升起缕缕薄烟,光线中散着腾浮的微尘,一直照到她的膝前。

  董灵鹫突生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在明德帝驾崩之后,她焦头烂额的日子总比舒心的日子更多,即便是闲下来,事虽然清净了,人却还没清净,因为政务有的可以延缓反馈,有得却连夤夜处理都嫌太晚,在孟诚能独当一面之前,夙兴夜寐成了一种必然的规则。

  幸而在春日时,她挑中了郑玉衡。

  他那时虽然鲜嫩、生涩,外表出挑,但董灵鹫没有在他身上寄予情感的厚望。她只将他当成一个陈设,摆在殿中,足够好看就够了。

  但郑玉衡比她想得要可爱得多。

  后宫安宁,前朝清明,一切按部就班。

  小皇帝接手的政务逐渐增多,如今连这种安详的日子,居然也能过上好几日了。董灵鹫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对于孟臻的怀念,已经间隔得越来越久——这位陈年回忆中的老友,他的痕迹正在被一点点消去,换上另一个人清润微凉的气息和啄吻。

  太后娘娘支颔沉思之际,郑玉衡正收了笔,扯了扯她的衣袖。

  “您看这里,”他轻声道,“用石绿可好?”

  董灵鹫端详片刻:“石绿,第几种?”

  “三绿。”他答。

  “你这设色倒很新奇,宫中画师喜好清雅留白,务求景致秀丽可餐。你这么画,笔法又这么不着边际,待会儿哀家收了画卷去让他们制屏风,让宫里的画师看见了,说不准要暗地里骂这作画者放诞没规矩。”

  他低声道:“臣只为您没规矩,任他们说去吧。”

  董灵鹫话语一顿,轻咳一声,转头由他去了,耐心地看后妃们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