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第88章

作者:道玄 标签: 宫斗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小皇帝:妈咪我来啦!……咦,这是什么气氛……

第100章

  小皇帝迎面从正殿进来, 过了几道门槛儿,外头的女使们低头行礼, 一概如常。他正好像寻常似的来补今日在兵部未足的昏定, 从珠帘外头穿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郑玉衡。

  属实是小郑太医过分打眼,生得遭男人嫉妒。而且慈宁宫满院子的女使女婢,就算是太医里面, 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往来自如、给孟诚一天添八回堵。

  此刻, 郑玉衡才穿好衣服, 来不及检查, 不知道哪里有没有流露了迹象给孟诚看见……他们两人不光是“母亲在外头找了个小相好的”这种荒唐关系, 还有一层君臣之义,就算没有这个,要是按照年龄, 哪怕只小了一个月,郑玉衡也不免要叫他一声“孟兄”。

  这声“孟兄”可没有叫出来的必要, 郑玉衡只老老实实地叫他陛下就够了,不然小皇帝性子一上来,郑玉衡虽然说不上怕, 但也不想让董灵鹫为难。

  孟诚的眼睛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儿,见这位久未见面的小郑太医一没穿医官的衣裳、二没穿文官的补服, 而是一身软缎常服, 衣衫在四月里略显得单薄,但此人比自己稍高了半分,清俊年少, 霜形雪塑, 正温文尔雅地跪在母后身前, 似乎方才在回话。

  小皇帝眼睛里是这么看的,心里却跟公主见他的第一面想到一处去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回来就跟个狐狸精似的,要不是怕母后伤心,怎么不死在外头。

  孟诚憋了一肚子气话,可张口说不得,只得在殿中跟董灵鹫行礼,道:“儿臣请母后凤体坤安。”

  “免了。”董灵鹫目光平和,面无异色,柔和地跟孟诚道,“要是只请安,这会儿就回去休息吧,哀家最不喜欢繁琐规矩,你知道。”

  孟诚道:“儿臣知晓,所以前来还有一事请教。”

  自从上一次董灵鹫亲自教导他政务开始,慈宁宫自然就设了皇帝的御座,离董灵鹫的案前很近,华贵周全,只是位置略偏些。

  这时赵清将椅子挪了挪,方便孟诚坐下,小皇帝就坐到椅子上,姿态恭敬地问了几句政务上的事儿,话没说完,忽然转头看向郑玉衡,道:“原来郑太医回来了,儿臣没看见,耽误母后跟他说话了。”

  董灵鹫心里怎么想的还不知道,反正郑玉衡是一个字儿都没信。孟诚肯定看见他半天了,所以故意跟檀娘东拉西扯的不理他,可叹的是他刚刚惹了檀娘生气,这时候不敢起身,所以没动。

  董灵鹫拈起一本他说的奏章来,边看边道:“也刚回京,皇帝不是知道么?跟朱里阿力台一起回来的。”

  孟诚道:“原来如此,这么会服侍伺候、医术又这么高明的人,本就不该往外跑的,是儿臣不孝,擅自做主,反而带累母后担心。”

  要是郑玉衡真出了什么事,小皇帝怕被母亲责怪,说不准要七上八下地害怕,但这工夫他囫囵个儿地回到慈宁宫,孟诚就又翻脸,看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了。

  天底下人的脾性大多这样,郑玉衡懒得理他,假装没听见,悄悄地观望董灵鹫的神情。

  董灵鹫比他们两个加起来的心眼子还多,喜怒内敛,淡如止水,让人完全窥不出究竟是高不高兴。

  “哀家也不担心,”董灵鹫说了句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是假的,可谁也不敢直言的话,“郑太医医术高明,失了可惜。快起来吧,是皇帝打搅哀家跟你叙旧了,还跪着干什么?”

  郑玉衡这才不声不响地起身。

  他迎着孟诚来回盘旋的视线,竟然莫名生出一股偷情被捉的诡异愧疚,耳根的热还没退下去,只能拢了一下袖子,遮住自己伤痕未愈的手。

  “是朕打搅你了。”孟诚笑着道,“身体还好吗?没受什么伤吧?”

  郑玉衡望见他唇边的笑意,在心里无声叹气——黄鼠狼给鸡拜年,看着笑里藏刀的,这个最坦诚最单纯的皇帝陛下,理政久了怎么也玩起这套来了。

  就跟董灵鹫不喜欢过于繁乱的规矩、却自有法度一样,小郑太医也不喜欢假笑应酬打官腔,但他明白世情道理,非要用的时候,也并不生涩,于是不卑不亢地回复:“承蒙陛下和太后娘娘关怀,臣身体无恙,没什么值得挂在嘴边的伤。”

  孟诚又道:“那好,朕看见你回来,心里也放松了。是记太医院郑玉衡一功呢,还是记……户部承务郎郑钧之一功?”

  “臣……”

  “这里哪有户部的人。”董灵鹫淡淡道,“他是替哀家出京寻药去了,碰见押送北肃人回来,凑巧一起进京。”

  太后开口,孟诚就不好在这件事上扯着他不放了,咳了两声,道:“是,儿臣记错了。”

  董灵鹫看完了奏章,跟孟诚从这纸上的事,一直谈到六太子在京中的事情,虽然说是比照宗亲软禁起来,但想来不日就要有北肃使者为议和而觐见,那院子其实也住不了多久。

  皇帝没去见他,以孟诚的身份,过去有失尊贵了,但他又实在想看一看这个北疆之外、偏僻冰雪之地的继承人,便询问母后,是否要传召他一见。

  董灵鹫看完这些,不再管笔墨事,随即摘了护甲净手,换到第二条帕子擦拭时,从容不迫道:“你是君,他是臣,虽分属两国,他仅是储君,仍有天地君臣之别……这不是我要说的,这是天底下大多数人这么想的,你要是去理会他,无论是召见、还是前往,都不太好。”

  孟诚沉思片刻。

  “哀家知道你在想什么。”董灵鹫慢条斯理地阐述,“你虽然是大国之君,可从小锦衣华服、玉粒金莼,是倾天下之力供养而成的太子,先皇帝驾崩之前,没让你经受过太多的苦,所以登基以来,面临五湖四海、茫然失措,瞻前顾后,总疑心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信心不足……如今听闻只知骑射御马的蛮荒北国,竟然养出能掌兵弄权、代父亲征的储君,心里不满?”

  知子莫若母。孟诚这点心思被她戳中个九成九,无奈想着恐怕这辈子都翻不出母后的掌心了,旋即应答:“母后英明,只唯有一点,儿臣并非不满,而是正要因这个请教他。”

  “他是败者,请教他什么?”董灵鹫注视着对方的脸,似乎对他接下来的回答很有一番考量。

  “朱里阿力台虽然是败者,却不是败给我,而是败给耿大将军、败给兵部诸位大人、败给母后您,儿臣不过是各方当中的润滑之物,是将丝线织成绸缎的织机而已,本身空落落地摆在那儿,并没什么效益。”

  孟诚捋了捋话头,双眸清明,恳切真诚。

  “所以于儿臣而言,他并非败者,反而此人的才智谋略、勇毅胆气,让儿臣望之不如。今朝是他为我大殷的阶下囚,若是有一日……说句我不该说的话,若有一日母后松手不管了,或是没有您镇压着了,倘或十年二十年不败,也终有败的时候,介时儿臣、儿臣的孩子,又是谁人的阶下囚呢?”

  他这番话情真意切,居然带了深沉的悔悟思索之心。董灵鹫闻言,缓慢颔首,轻轻地揉捏着微酸的指节,微笑不语。

  郑玉衡的重点却抓得很是准确——孟诚的孩子?谁的?皇后的?

  他又一联想孟诚对别的妃嫔的态度,觉得以小皇帝的脾气,别的嫔御所生的孩子,于他而言,恐怕都没法让他这么精打细算、仔细地为之筹划学习。

  ……等一下,他都有孩子了?檀娘要做皇祖母了?

  郑玉衡悚然一惊,望了望太后娘娘风华绝代皎如月轮的姿容品貌,喉结微动,总觉得有点儿不得劲儿。

  孟诚见董灵鹫没有出言,便试探着继续道:“他生在蛮荒之地,是不假,可是倘若他没有能力、没有在周边的部落里打出几个胜仗来,难道北肃人人都是傻子不成,会把军队交给他?这样一个资源匮乏、每到缺衣少食以劫掠为生的部族和国家,寒苦地里,生出年少却勇毅的储君来,即便是不为学一些什么,只是去谈一谈,也好让儿臣安心。”

  董灵鹫问:“若是让皇帝亲征,皇帝可敢否?”

  孟诚沉默下来,犹豫了半晌未答。

  她继续问:“若是给皇帝两万兵马,可以斗胜耿大将军否?”

  孟诚迟疑道:“儿臣实在不能。”

  董灵鹫注视着他的眼睛,语调不疾不徐,轻柔温和,但在前两句之后的此言,却仿佛充满了一股无形满溢的力量,浩荡如波、巍峨如山。

  她问道:“若敌军逼至京都紫微宫外,皇帝可敢以剑相对,死社稷否?”

  孟诚这次连犹豫都不再有了,当即回道:“儿臣必不后退,死江山社稷,死在母后与皇后之前,倘若抛弃母亲妻子、文武百官而去,合该万世天诛地灭,不配登此龙座。”

  董灵鹫望着他,稍微向后倚靠些许,稍有放松之态,闭眸长叹,缓缓道:“虽是幼龙,也是龙身,以前江海里翻个个儿,哀家只当你是鲤鱼、是蛇、是蛟,如今养这么些年,倒长出角来了。”

  孟诚这才回过神来,此刻,才恍然已出了一后背的汗。

  “你想去见见,是好事。”董灵鹫一锤定音,算是准了,又补充,“但哀家先前说过,以你的身份,不该搭理他,要是行白龙鱼服、趁夜私访的事儿,反而小气。”

  孟诚聆听片刻,也跟着点头,觉得这明面上不见、暗地里瞧瞧去看,怎么有点儿口不对心的模样。

  “这样吧,”董灵鹫看了一眼郑玉衡,“难为郑太医跟那位北肃六太子一齐回来,让他代你去,要问什么,你写在纸上告诉他,郑太医照着念、照着誊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小郑:??还有我的事儿?

第101章

  孟诚脑子“嗡”得一声, 有点迷茫,转头看向郑玉衡。

  巧得是郑玉衡也猝不及防, 怔愣住忘记回话。他想起自己被扔在车上押回来, 跟笼子里的六太子面对面的十几日……语言不通、互相看不顺眼,对方兴许连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这就又要去见他了?檀娘就没有要留他温存温存,亲热亲热的意思?

  郑玉衡如此想着, 心里有点儿拈酸吃醋, 觉得董灵鹫不在乎自己, 微微抿唇, 但还是应下来道:“臣遵旨……”

  孟诚刚故意为难数落他, 这会儿就让郑玉衡替他办事,有些不自在,便道:“郑太医是母后身边得力的医官, 怎么好去做这种事,儿臣还是……”

  董灵鹫扫他一眼, 突然咳了两声。

  一旁的瑞雪立即过来抚胸拍背,递过去干净的帕子,又命人将熬好了的梨汤送来。汤水煨得热热的, 掀开盖子白雾四溢,稍微吹了吹, 温度很快便合适了。

  瑞雪服侍她喝下去, 转头把梨汤小盅交给下边候着的女使,这才低下身心疼道:“娘娘昨夜熬了半宿没睡着,一更后歇了两个时辰, 起来就又是国事、又是宫务, 忙到现在, 为陛下出谋划策、派遣别人理事,如今事了,也该歇息去了。”

  她一边说,还一边抹了抹眼角,仿佛真有泪似的。

  郑玉衡看得又愣住了,他也是关心则乱,全然没发觉有什么不对,满脑子都回荡着瑞雪姑姑的这几句话。

  他既愣住,小皇帝更不敢再提别的话,虽然对这么个人选不满,也无可奈何,便道:“明日一早你来归元宫领旨,代朕问候外世子。”

  若是大殷将北肃视为臣属,北肃国主,孟诚至多以亲王相称,而国主的儿子、未来储君,他便叫一声“世子”,在情理上倒也使得。

  郑玉衡迟了片刻,才行礼领旨:“臣遵旨。”

  此事按下,孟诚便忙不迭地上前关心,然而董灵鹫只一个眼神,旁边瑞雪姑姑就三两句把他劝走了,一直到走出慈宁宫的门槛儿之后,小皇帝站在门外,对着昏沉沉厚地高天,才突然醒悟反应过来,回了些神:“我娘亲不会是装的吧?”

  他是不是真搅扰到什么事儿了?母后之前听他说了这么多,一声没咳,怎么偏偏等他要驳了郑玉衡的事儿,她反而咳嗽了呢……

  都是郑玉衡这个狐狸精的错。

  小皇帝左思右想,不敢确认,最后干脆合二为一、下了一个怎么想都没错的结论,这才掸了掸衣袍,起驾回宫。

  孟诚走后,郑玉衡就没人看着了。

  他待到皇帝的人随着龙驾而去,再也忍不住,上前挽住董灵鹫的手,挽袖诊脉,一边折起她的袖口,一边跟瑞雪姑姑问道:“怎么睡不着呢?安神香点了吗?镇宁益清丸你给娘娘吃了没有?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只告诉陛下、不告诉我……”

  瑞雪摇了摇头,掩饰住唇边的笑意,难得打趣道:“告诉小郑太医,那可怎么得了?还不把宫里闹翻了天。”

  “我什么时候……”

  郑玉衡说到这里,话语一顿,摸出董灵鹫身体康健,并无半点阴虚或阳虚之症,除了头疼耳鸣的老毛病之外,应当一概无虞才是。

  他不信任自己似的又探了探,随后才缓慢抬起眼,对上一双幽深温柔的眼眸。

  郑玉衡喉间一紧,被看得紧张,低声道:“您……”

  他欲言又止,董灵鹫便声音和婉地率先开口:“虽是忙碌,却也记得郑卿所说的……万事以养生长寿为要的嘱托。”

  郑玉衡哑口无言,被这句“郑卿”叫得面红耳赤,神思恍惚了一下,小声道:“卿卿。”

  “什么?”董灵鹫没听清。

  这称呼取自于《世说新语》,正是描述男女相爱的,原句为“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后来此称呼流传出去,又有“意映卿卿如晤”等信上用词,缠绵悱恻,妙韵非常。

  董灵鹫没听清,郑玉衡却也不好再说一遍,因为这两个字比起直呼太后的小名还更犯禁,若非情深夫妻之间,不好做此称呼。

  他沉默未言,却猛然莽撞起来,抬首飞快地亲了一下她的面颊。

  董灵鹫微怔,抬眸向身侧看去,李瑞雪失了眼误看,当即背过身去,宫扇遮面,念道:“阿弥陀佛,妾合该托生成一个瞎子啊。”

  这世上罕少有董灵鹫都脸上挂不住的时候,她尴尬不已,缓了缓语气,假作不悦道:“当好你的瞎子去吧,下回皇帝要来提前些报,眼睛总这么不中用。”

  瑞雪听出娘娘并未生气,只是顺着这话玩笑了回来,便俯身行礼,慢慢退下去了。

  四下无人,连偏僻窗棂前等着誊书抄文的侍书女史都敛容而去,董灵鹫转过头,跟郑玉衡算账:“安分还没一天,野性难驯。”

  郑玉衡挽着她的手,双手捧着她的手腕,指腹落在腕骨上轻轻摩挲,乖巧道:“我什么都听娘娘的。”

  董灵鹫已经不吃他这套了,装乖装傻都没用。她站起身,将手腕从他掌中抽回去,平静道:“你既然把别人唐突成了瞎子,又是这个时辰了,还不进殿伺候?”

  郑玉衡仍不放心她:“您的药方记录、近日脉案、一概食用所录,还都放在崔内人那里吗?我想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