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陈斯年坐在山寨最高处,望着被火把点亮的山脚,没有恐惧和无措,他在等待那人骑马而来。
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不知怎地,那些漂泊的苦楚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好似被擒都变成了一种解脱。
搅混水的日子,他实则并不快乐,可他就是不愿陈述白能高枕无忧,究其缘由,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他真正恨的人是先帝和前太子,也或许他真正恨的是命运。
从出生起,他和陈呦鸣就被命运所不公,一个术士之言,毁了他们原本的富贵荣华,毁了他们可以凑合度日的安稳。
黑压压的禁军忽然拨开,一人跨坐汗血宝马,身披裘氅,头束玉冠,施施然地纵马来到最前排,望了一眼山顶的人,眼底晦暗。
陈斯年望着那张模糊的俊脸,笑着掷下盛有烈酒的银盏,高声道:“山野孤鬼,请君一饮。”
银盏在下落的过程中歪歪斜斜,倾洒出酒水,坠在人马之前。
陈述白没有不悦,反而打个响指,令煜王上前,为他斟酒。
微举酒盏,与山顶的人隔空示意,陈述白仰头饮下,扔了玉盏。
陈斯年也仰头饮下手中酒,深知酒尽时,山下的禁军就要攻打山寨捉拿他了。
成王败寇,还真他妈应景。
可随着玉盏碎裂,一声响彻山谷的嘶吼远远传来,他看向从马车中扑下来的中年妇人,一时恍惚,竟不知她是何人,为何会撕心裂肺的嘶吼。
可仔细一想就不难猜到她的身份。
太妃周氏,自己的生母。
陈斯年暗笑连连,身形微晃,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在被逼上绝路时,还有生母送行。
不,似乎还有一人。
山下的禁军中又走出一人,扶起了跪在御前的周太妃,那人正是陈呦鸣。
周太妃的嘶喊汇着风声传入耳畔,好像在说“求陛下开恩,留他一命”。
陈斯年愣了下,当年她不舍富贵荣华,将他和陈呦鸣交给命运主宰,就该想到会有这么糟糕的一日,此刻为他求情,又是何意?还不如跟他断绝关系,老老实实当个太妃。
陈斯年渐渐红了眼眶,带着悲鸣,在背后的山匪冲上来时,一脚踢开木箱,将昏迷的女人拽了出来,扼在身前。
透过薄薄山雾,陈述白认清了女子身份,凤眸骤燃,举起手中御刀,沉而浑厚道:“招安之人不可进攻!”
攻上来意欲立功的山匪们持刀停下脚步,距山尖只有两丈远。
陈斯年掐着殊丽的脖子,俯瞰山脚下的天子,脸色与山景一样阴沉,忽然转笑,“不知圣驾来此,是为了我,还是她?”
陈述白握紧缰绳,直直盯着那抹雪青色身影,她是哪里来的胆量走此一遭?世间坎坷,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子就这么冒冒失失逃出宫外,又跌跌撞撞地落在了敌人之手,是太天真还是实在忍受不了枕边人?
收起心里那点的涩然,陈述白淡淡开口,“你想如何交换?”
直接就切入交换吗?陈斯年低笑着贴近殊丽耳畔,“他还真是在乎你。”
殊丽还未清醒,可还是听见了这句话,沉重的眼帘慢慢掀开,视线被亮如白昼的火光晃到,于银芒一片中,看清了山脚下的情形。
这座山一点儿也不高,对于作战经验丰富的禁军来说,想要攻取,不会费吹灰之力,可他们迟迟不攻,是为了她吗?
看样子是的。
“陛下......攻取吧......”
陈斯年为社稷之患,没必要为了她拖延时间。
沙哑的声音自嗓子眼溢出,不知山脚下的男人听清了么。
可她身后的男人听清了,并付之一笑,“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对你不好吗?”
殊丽侧眸刚要说什么,却见山脚下的天子举起了弓箭。
是要连她一同射杀吗?很符合天子心狠手辣的作风呢。
殊丽闭上眼,等待箭穿肩胛的疼痛。
见状,陈斯年忍不住笑道:“还以为他有多在意你,不过如此,你不如与我做一对亡命鸳鸯,待到来世,真心相许如何?”
他提起嘴角,朝陈述白笑笑,“这女人有了身孕,陛下真的不在意,还要连同她一起射杀吗?”
说着,他掐着殊丽往前走了一步。
身孕......
陈述白眸光一顿,握缰的手紧紧攥起。
殊丽怀了身孕,怀了他的孩子!
这才是她不顾危险逃走的原因!
见陈述白没有惊慌失措,陈斯年对殊丽笑道:“你瞧,陛下不为所动呢。”
殊丽抚上肚子,暗暗告诉那个未出生的小家伙:孩子,山脚下那个最冷情的男人就是你的爹爹,来世,你不要再投入帝王家了。
山脚下,陈述白用戴着扳指的右手拉开弓弦,冷冽的眼眸毫无温度,耳畔还充斥着周太妃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微微眯眸,对准了山顶的两人。
“砰”的射出了箭矢。
“陛下!!”
站在人马之前的煜王和陈呦鸣同时惊呼,以为天子会虚晃一枪,哪知他动了真格。
眼看着箭矢袭来,陈斯年冷笑一声,忽然大力掷开殊丽,闭上了眼帘。
殊丽跌坐在地,目睹那支箭矢从陈斯年耳边擦过。
没有射准。
她想起秋日时,陈述白拥着她投壶的场景,箭无虚发的男人怎会射不准这么大的目标?
是故意射偏的吧。
没等她理好思绪,另一支箭矢从侧面袭来,正中陈斯年的右臂。
陈斯年下意识捂住手臂,仅在一瞬的工夫,背后的山匪冲了上来,将之摁在了地上。
殊丽看向另一支箭矢射来的方向,见到了不知何时躲在隐蔽处的元栩。
第二箭并不是虚晃,是在与天子声东击西吗?
张胖子等人早已倒在山坡上,山匪们将陈斯年五花大绑抬下了山顶。
殊丽离得近,也因此看清了陈斯年的表情,还是那副厌世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处境。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为何疯狂至此?
不等她细细想来,余光中多了一只修长的手,掌心纹路清晰,“地上凉。”
元栩那温柔到骨血里的声音,与山中的风声形成对比,如圭如玉的君子,总能给人一种安心感。
可殊丽没有松弛下紧绷的心弦,她将面对的,是陈述白作为天子的冷厉,以及他初为人父的愠怒。
且不说她擅自离宫,就说隐瞒皇室怀上龙种,都足矣令她人头落地。
当被元栩扶下山坡时,殊丽微耷着双肩,脚下无力,只能挨着元栩的胸膛支撑身体。
苍白的脸上沾染着不知从哪儿蹭来的灰土,瘦弱的样子一看就是受了苦的。
陈述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她虚弱无力的样子,满腹的怒气暂压下去,跨下马,从元栩怀里将她夺过,打横抱起走向车队中的画毂。
手臂间空荡荡的,充盈着山风,元栩忽然觉得刚刚下山的路上,才是最舒悦的。
作者有话说:
正式开启追妻篇,不过狗子得自己别扭会儿【鼓掌】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佳、?曹大妞 2个;包纸君、Hell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苏又来催更啦 20瓶;啊斯涵、Kerry、唸 10瓶;柚子爱吃肉 6瓶;whee_tae、浮生 5瓶;忘忧情碎 3瓶;陌上桑、飒墨、咳咳、frankkkkk、浅唱风华、jerry 1瓶
第70章
山贼的寨子设在荒郊野岭, 车队从这里返程,需途径锦城,刚好可以休整一晚。
陈述白抱着殊丽走到画毂前时,耳边还能听见周太妃的哭声, 只是声音渐顿, 呜呜咽咽不再尖利。
陈述白没有去理会被擒的陈斯年等人, 就是想要攻心为上,杀杀陈斯年的傲气。
在与之较量的时日里, 他多多少少揣度出了陈斯年的意图,无非是自幼被不公对待, 想要做做坏事增强自我存在感, 那就需要晾之一晾, 消磨陈斯年的桀骜和乖张。
御手掀开车帘,迎天子入内, “陛下请。”
陈述白站着没动, “让人再往睡塌上铺几床被褥。”
即便出行在外, 天子的睡塌也会铺着尚好的棉绒和绸缎, 不会硌得慌啊。
“敢问陛下,要加......几床?”
感觉到殊丽在臂弯下滑,陈述白抬起手臂颠了下, 将人重新颠回怀里,“加到舒服为止。”
说罢, 就那么抱着人儿监工,脸色沉如冰潭, 但抱着人儿的力度丝毫不减, 不容外人觊觎。
冯连宽从车队后头小跑过来, 边跑边扶着自己的帽子, 到了跟前,伸出手想要接过殊丽,省得天子受累,却被一道冰冷的视线吓到。
他自认是个老官宦,无需像其他男子那样避嫌,可还是被排挤了。
天子连他都防??
讪讪收回手,他自找台阶下,钻进画毂亲自铺床去了。
连日的逃亡已使殊丽筋疲力尽,窝在男人怀里时眼皮沉重不堪,却莫名生出心安,一丝既信赖又畏惧的心安。
陈述白,你会打掉我......们的孩子吗?
看样子是不会了。
周遭全是铮铮铁蹄声,此刻来谈儿女私情略显小气,殊丽也再无体力,索性闭眼歪在陈述白紧实有力的手臂上昏睡了过去。
陈述白低头斜睨一眼,见她沾染了灰土的脸蹭到了自己昂贵的衣袍,有点不悦,却不是因为一件衣衫不悦,而是单纯在赌气时产生的排斥情绪。
冯连宽从车厢里走出来,笑眯眯道:“都收拾好了,还请陛下和贵人入内休息。”
贵人......
一听老官宦如此称呼,其余宫侍也跟着附和起来,对殊丽一口一个“贵人”。
殊丽怀了皇长子,日后晋封妃嫔不在话下,在场有不少人起了巴结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