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殊丽不解:“为何?”
礼让不是该被褒奖么。
宋老太师摇摇头,“先帝是褒奖了陛下,可陛下的举动触怒了前太子,那晚,前太子去了他的寝宫,将他狠揍了一顿,告诉他以后莫要在众人面前耍心机。这种事时常发生,持续了十多年。可以说,陛下是在先帝和前太子的夹缝中生存下来的,导致他性子既温和又狠辣,人前的温和是做给先帝和前太子看的,背后的阴狠才是他的生存之本,没有这份阴狠,他熬不到今日。”
殊丽默了默,“您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宋老太师笑笑,替她挡了一下头顶的梅枝,“老夫没见过陛下为谁愁苦,即便幼时得不到先帝的青睐,又遭受前太子的欺负,也没见过他发愁,可对你,他用了心,整日闷闷不乐的。”
殊丽垂目,掩去了一点异样。
宋老太师喟叹,“冷宫,是先帝不会踏足的地方,也是前太子欺凌几个弟弟的地方。陛下曾在那里握着老夫的手问说,若他长大后夺了长兄的皇位,会不会受人唾弃?当年老夫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后来,陛下用实际行动给那个问题画上了终止符。”
殊丽点点头,“所以,大殿下是被陛下逼疯的?”
“算是吧,也是他心性不够坚定,失势后像一条丧家犬,慢慢就疯癫了,可到底是不是真疯,谁又确定呢。”
殊丽终于明白陈述白的寡淡源自哪里,打一开始,他就没体会过亲情的温暖,他所拥有的情义,都是他后天争取到的,包括元无名和元栩......
深夜,陈述白送殊丽回了店里,并承诺明晚宫宴结束后会陪她守岁。
殊丽故意冷了语调:“陛下不必过来了。”
“丽丽,你不只是在折磨我。”
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陈述白走出店门,峻拔的身影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中。
殊丽握着装有玉镯的绣包捂住胸口,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木桃拿着一个逗小孩的拨浪鼓站在石阶上,盯着殊丽的后脑勺,“姑姑,你对陛下动情了?”
拨浪鼓能发出多大的声响啊,却带起了殊丽的心跳,咚咚个不停。
“小丫头懂什么?”
“姑姑嘴硬。”
殊丽抬手,揉揉木桃的脑袋,“我的小桃儿长大了,懂得感情之事了。等明年及笄,姑姑也该为你定亲了。”
木桃跺脚,将拨浪鼓塞在她手里,扭头跑进屋,羞臊的不行。
殊丽摇了摇拨浪鼓,又陷入沉寂,甚至不知自己该如何与陈述白相处,才能守住本心,又不......伤他。
为何不愿伤他?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真的是因为动情了吗?
子时三刻,殊丽迷迷糊糊中梦见一个男子,莲酌锦衣,绮容昳貌,站在青烟中,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元佑,是他。
殊丽不知他要去哪儿,拨开青烟追了过去,“元佑!”
元佑转过身,静静看着她,半晌勾起唇角问道:“想我吗?”
殊丽分不清对他的感情是想念还是不甘,似乎,心境发生了变化,已不再痴迷他了。
倏地,听他说道:“我要离开了,永远。”
殊丽迷茫,“你要去哪儿?”
“一个与你若即若离的地方。”他抬手,抚上她的脸,“你要跟我走,还是留在陈述白身边?”
殊丽闷呓一声:“我不走了......”
小床上,木桃刚为殊丽掖好被子,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没有反应过来,附身在她唇边,“嗯”了一声,带着疑惑。
殊丽昏昏沉沉地呢哝:“我不跟你走了,元佑。”
木桃多多少少知道殊丽对元佑的感情,也知道元佑就是陈述白,于是小声引导道:“殊丽,你是不是喜欢上陈述白了?”
说出天子名讳时,木桃心惊肉跳,骨子里对他的惧怕犹在,可在目睹他一次次为姑姑折腰后,内心还是起了波澜,想替他说说话儿。
迷茫中,殊丽翻个身,含糊不清道:“我不知道。”
情之一字,折磨人心,木桃压压眉,并不想去步殊丽的后尘,为情所困。内心对姻缘充满憧憬,却又害怕受情所伤,不觉冒出一个问题,是不是任何感情都要经过千锤百炼,方能得到至真至诚的爱?
十四岁的小娘子托腮盯着黑夜笼罩的窗,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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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当天,家家户户燃放炮竹,挂起对联,晚娘也想讨个好兆头,花了大价钱找人写了对联,一大早就踩着板凳贴在大门口。
“贴得正吗?”
木桃掐腰站在巷子里,点了点头,“贴正了。”
对面医馆今日打烊,叶家父女却没有离开,还住在医馆里。
晚娘笑着请他们一起吃年夜饭,叶太医婉拒道:“我们父女孤僻惯了,就自己起灶做饭吧。”
大过年的,谁还不想跟家人开开心心地守岁,晚娘没再邀请,带着木桃去往后堂,将事先给她和殊丽准备好的新衣拿了出来,“初一就穿上,咱也讲究讲究。”
在宫里,她们在主子面前不敢好好打扮,如今恢复良籍,手头又有积蓄,怎么也要享受一回。
木桃欢欢喜喜地抱着新衣回到里屋,刚要跟殊丽说,这是晚姑姑买给她们的,就瞧见小床上堆满新衣裙,价值不菲不说,还各式各样,穿一个正月都不带重样的。
“陛下送来的?”
殊丽捏了捏发胀的额骨,很想让送来的人再送回去,可那些人哪敢答应。
大过年的,除了殊丽,谁敢惹天子不快啊?他们奉命办事,没红包就算了,还办砸事回去挨训,不是太冤了。
几人脚底抹油,刚要跑开,被殊丽叫住。
以为这位姑奶奶还要坚持“退货”,却不想,每人手里多了个大红包。
殊丽说了句吉祥话,淡笑道:“不为难你们了。”
几人赶忙道谢,恨不得跪地喊一句“娘娘千岁”。
等人离开,木桃拿起一件件长裙,放在殊丽身上比量,“姑姑,这都是陛下为你量身定制的啊。”
殊丽无奈,走到桌前,打开一个精美的妆奁,里面装满了珠宝首饰,使得木桃惊叹连连。
这全都是陈述白让人送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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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伊始,群臣满座,觥筹交错,看似喜庆,实则暗流涌动。
取消选秀一事伤了不少重臣的心,往常他们来宫宴,都会携带妻女,今儿倒是不约而同地只身前来,个个面色冷凝,笑不出来。
陈述白如常地与臣子们寒暄,偶尔笑笑,绝口不提选秀的事,事已至此,能补偿他们心理落差则补,补不了也没有办法,在姻缘上,他认定了殊丽,再容不下别人。将她们纳入宫中也是荒废她们的光阴韶华,不如寻个好人家料理中馈,做府中主母,与夫君举案齐眉。
宫宴结束时,群臣起身敬天子酒。
陈述白举杯,象征性地浅抿了一口,心中记着殊丽的告诫,伤口愈合前不可饮酒。
亥时一过,他前往福寿宫、慈宁宫、景仁宫坐了会儿,随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宫外早点铺,一进门,竟瞧见元栩、陈呦鸣和陈诚然全在店里。
三人正陪着殊丽打马吊,木桃和晚娘也在旁,边嗑瓜子边替殊丽看牌。
府中都那么清冷,非要凑到早点铺子来?
哂笑一声,他略过三人,站在了木桃身后。
木桃和晚娘分坐在殊丽两侧,三人挤在一张长椅上。
见天子来到身后,木桃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扯了扯晚娘的衣袖,示意她也赶紧给腾地儿,免得惹了脾气不好的爷。
晚娘曾也惧怕天子,可最近相处下来,比木桃胆子大了些,还借着除夕不宜拌嘴吵架的习俗,打趣道:“小桃儿不是让地儿了么。”
话虽如此,她还是乖乖腾出地儿,不愿做锃亮的大灯笼。
其余几人也是借着节日气氛,没有起身行礼。
得了空座,陈述白坐在殊丽身边,开始替她看牌。
殊丽的上家是陈诚然,下家是元栩,按着吃牌的习惯,是要吃陈诚然的。
还差一个六万就能胡牌,陈述白踢了下陈诚然的脚尖,皮笑肉不笑道:“老五,该你了。”
煜王猜出殊丽要胡什么,撇了撇嘴,不想成全,打马吊不就该实力比拼么,怎么还得承让?
可他架不住天子冷飕飕的目光,烦躁道:“诶呀不管了,六万。”
殊丽刚要推牌,说自己胡了牌,下家的元栩抢先一步,“抱歉,截胡。”
另一侧的陈呦鸣忍住笑,调侃道:“可惜啊,丽丽好不容易胡一把牌,还被截胡了。”
好不容易......陈述白揽了一下殊丽的肩,轻轻拍了下,安慰道:“没关系,咱们不擅长。”
殊丽耸下肩,摆脱了他的手,开始洗牌。
漏刻一点一滴流淌,陈述白也开始认真起来,几乎喧宾夺主,抢了殊丽的座位,与其余三家较量起来。
四人互不相让,等分出胜负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
年夜饭被端上桌,陈述白无心享用,原本是打算同殊丽一起过的,如今却成了一伙人同桌而欢。
罢了,殊丽喜欢热闹,他也得试着融入其中。
简单没有勾心斗角的守岁令人心情愉悦,闲来无事,陈呦鸣拿出三个事先备好的木疙瘩,说是要给殊丽肚里的小家伙雕刻些小玩意儿。
元栩也拿起刻刀,按着小娃娃的形状开始雕刻,还问殊丽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殊丽靠过去,盯着他手里有了雏形的木疙瘩,笑道:“表哥手巧。”
那夸赞的模样,像是全然忘记“元佑”也会雕刻了。
陈述白抵了下腮,桌上一共三把刻刀,被他们三人来客全占了去,为了不输给元栩,他拿过煜王手里的刻刀,以及他削废了的木疙瘩,默不作声地修饰起来。
等有了雏形,才看向离他越来越远的殊丽,轻声道:“丽丽,你看我削的是什么?”
殊丽瞥了一眼,“小牛?”
陈述白失笑,又开始低头雕刻,半晌后又看向殊丽,“这回呢?”
殊丽正在跟元栩为木雕的小娃娃上色,无暇他顾,敷衍道:“不是小牛吗?”
对于她的敷衍,陈述白心中涩涩然,觑了一眼元栩手中丑不拉几的小娃娃,淡淡道:“朕的皇儿,比你雕的漂亮得多。”
冷不丁的一句话,任谁都品出了酸溜溜的味道。
元栩不疾不徐地将木娃娃上色,放在桌子中间风干,“表妹可喜欢?”
其实他雕刻的真不怎么好看,主要是不够胖乎可爱,可碍于礼貌,殊丽点点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