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她问:“什么?”
“梁氏养着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数量不少,名为‘长山卫’,多年来除了替他铲除异己,同样帮他打听各处的情报。”
“这又怎么。”商音未觉不妥,“高门大户养着给自己咬人的狗并不稀奇,我也有啊。”
老太监不紧不慢,“据底下人带回的话说,梁家‘长山卫’此前一直在找什么人,大江南北满世界地搜寻,似乎颇为重视。”
她秀眉一挑。
听他接下来道:“而恰恰是在近两月,别地的‘长山卫’活动却逐渐没那么频繁,反而往京城聚拢,像是……已经找到了。”
“老奴不知此事于殿下是否有所助力,但还请殿下多多留意。”
自宫中出来,下了小轿,皇城边儿的窄巷里停着公主府的马车——寻常坐车入宫的朝官们也多是将自家车子放在此处。
商音犹在回想顾玉德提醒她的那番话。
梁家在找人。
能惊动死士的,肯定不是一般身份。换做商音自己,她若找什么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那也是派出侍卫或托付京兆府帮忙,死士出面是要动刀子的。
所以……对方铁定知道梁国丈的什么秘密。
“殿下。”
云瑾见她要上车,问说,“时候尚早,殿下还打算去哪里吗?”
商音随口应道:“哪儿都不想去,回府吧。”
云姑姑和今秋就这点不一样。
姑姑年长,算起来是公主娘亲那一辈的人,长辈大多爱操心,她如果认定了什么事儿对她好,半点也不会松口。
“入秋了,难得天气这般凉爽,作甚么老在家窝着啊,得多往外走走,闻闻人气儿才是。您看您,十天半月没出过门了,不怕闷得慌吗?”
商音觉得阖府进出的又不是鬼,轻轻无奈:“府里有人气儿。”
“府里怎比得上外头热闹?下人是下人,下人再多终归是伺候的,打杂的,与桌椅摆设无异,人得往有烟火气儿的地方去才是呀,您看便是那些花啊草啊的,也是闹市里长得更好些。”
今秋在旁帮腔:“就是啊就是啊,殿下总不出府,人瞧着都不及平时水灵了。”
商音连忙捧住自己的脸摸索。
“横竖已经上了街,您不想去看看新上的胭脂水粉,新出的话本杂记,新到的花花草草吗?”
“走嘛,走嘛殿下。”
她和云瑾左右施法,烦得公主实在没了脾气,只得老老实实地被架着去逛街市。
和离之后,商音就再未见过隋策。
身边的人怕她多想,从不在她面前说起这个名字,便是谈论也仅在背地里。所以商音只知道隋策被了调去京营。
离开羽林卫,他现在一个月才入皇城述职一回,所以尽管自己进宫面圣的次数不少,能偶遇的可能性却微乎其微。
大概正因如此,当时隔多日又一次看到他,重华公主才感到这么地意外。
彼时商音正站在常光顾的那家花市架子下挑牡丹,街边的当铺后拐出两个人来,一路有说有笑,嗓音极其爽朗,带着点慵懒上翘的味道。
她听着莫名耳熟,几乎是下意识地直起身。
秋叶红枫当头展开一片浓艳的橙黄,有细碎的微光漏下,照得青年那张脸年轻又明亮,眼角的笑纹刚好弯成一道弧。
隋策一反常态,他穿了身清爽斯文的靛蓝直裰,外罩一件宽袖纱袍,握着柄玉骨的折扇在手,与友人从那边走来时,端方俊雅得像谁家爱附庸风雅的纨绔少爷。
商音有那么一瞬居然没认出来。
“这种事本就该让子勤出马,他最擅长……”
隋策笑了一半,眼里的光就不期而遇地扫到这边,他神情中用于交际的温润逐渐消散在了眼底,取而代之的,是商音再熟悉不过的阴阳怪气。
青年侧目望着她,微微歪头,牙根似乎是咬着的,唇角肌肉绷紧,一副要笑不笑的挑衅之色。
重华公主刚还在怔愣,见状那遇强则强的脾气就上来了,立时不甘示弱地扬眉瞪回去。
就你会甩脸子吗?
谁还不会了。
她翻了个优雅的白眼仍旧俯身端详掌柜进献的花,“东洋牡丹我要三盆,雪山之巅两盆,黑色银莲种若有了再派人到公主府上取钱。”
隋策经过花店,便毫无征兆地停住了步子。
一侧的友人发现他视线盯着的是“那位”殿下,顿时住了口不敢多问什么——这永平城何人不知他二位的恩怨情仇,当即挪开一小步,在边上背景似的戳着。
掌柜满脸堆笑,应承的话才要说出口,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便行至跟前,指着手底下的花:“老板。”
他故意加重语气:“我也要三盆东洋牡丹,两盆雪山之巅,黑色银莲花种子有多少拿多少。”
商音离他几步之远,闻言腹诽着别过眼。
心道:学人精。
他懂什么种花养草。
掌柜十分为难:“驸……大将军,小店的东洋牡丹和雪山之巅拢共就各四盆,没这么多呀。要不,您且把余下的带走,等新货到了,我亲自让人给您送去?”
隋策不说好,亦不说不好,只眉梢一吊,唇角勾得简直欠揍,“我出双倍。”
商音星眸一瞪,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明目张胆地不要脸,此时此刻当然不会服软,立马迎难直上:“我出三倍!”
他好整以暇地继续往下跟,“我出四倍,不仅出四倍,这儿的牡丹与芍药我全包了。”
公主殿下咬了咬牙,一把推着掌柜的肩,“我出五倍,所有的花都不许卖给他!”
掌柜:“……”
这两位怎么打起来了!
隋某人不紧不慢道:“我出六倍。”
“我十倍!”
“十五倍。”
“十五倍。”商音终于忍不住转向他,“你有那么多钱吗?”
“你管我有没有。”隋策抱着双臂一耸肩,似笑非笑地抿着浓郁的嘲讽,“反正我加得起,四公主若是怕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谁怕了!”重华公主不出所料被气得不轻,她发了狠,扬言道,“整条街的花店我全包下了,从这一刻起,不卖姓隋的一草一木。”
隋某人听得直点头,煞有介事地比了个拇指,给她意思意思地鼓鼓掌。
“不愧是公主殿下,财大气粗,鄙人佩服。”
商音一面气哼哼地磨牙,一面不屑道,“你有本事再加啊。”
不想他能屈能伸地摊开手,“我没本事,不加了。”
她那一口气刚咽下去不过半瞬,很快就回过味儿来,指着他鼻尖质问,“你故意抬我的价?”
隋策眨了下眼,承认得毫不脸红,“是啊,我故意的。”
“怎么,后悔了?”
他这一句话仿若一语双关,道出口后两个人都不动声色地怔了一怔。
青年挂在唇边的冷嘲热讽不自觉褪去,他像是为了掩饰情绪,一眨眼后便瞥向了别处,展开扇子风度翩翩地装模作样。
商音面不改色地冷哼,“笑话,本公主缺这点钱吗?”
话并非正面回答,隋策意味不明地颔了颔首,“那殿下您慢慢逛,卑职不奉陪了。”
她盯着街上的那道背影,贝齿左右磨得用力。云瑾此时方上前来,与花店掌柜对视一眼,问她家殿下:“花店……当真要买吗?殿下一时气话,其实倒也不必……”
“买!”
“怎么不买。”商音输什么都不输气势,“让管事开银子。”
隋策或许是与什么人相约在这近处的酒肆赴宴,她离开花市往前行了不多久就看见他摇着扇子进去。
酒楼不及“杯莫停”雅致,许是价格便宜,什么三教九流的都在里头吃喝。
他那模样扎眼得很,甫一露面,坐在周围的几个花娘便冲这边抛起了媚眼,惹得边上的世家子们不怀好意地吹起口哨,还拿手肘捅了捅隋策,示意他招姑娘喜欢。
“那公子瞧着好生面熟。”
身后的胭脂铺前,年轻的小姐妹交头接耳议论,“似乎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了。”
“哎呀,隋驸马你还记不得?从前常在御街一代巡视的。”
“啊,是隋将军呀?”
她颇感诧异,而后定睛打量一番才信了似的,“他从前着戎装倒是不觉着什么,眼下换了装扮,反而清俊了不少。”
另一个赞同,“何止,我瞧比小方大人还好看呢。”
年长的揶揄道:“喜欢啊?反正隋大人孤身一个,你不妨回去让母亲替你说媒呗。”
“哪儿轮得上我呀。”她略感遗憾地笑,“想嫁进隋家的大有人在呢,咱们的身份肯定是配不上了。”
这声音自重华公主背后走过去。
她抿着唇面色不愉,云瑾在旁偷偷看时,只觉殿下嘴里的一口银牙咬得滋滋直响,简直能泛出火星来。
和离的旨意虽是鸿德帝派人亲自送到重华府的,但此事一出,挨休的隋策在坊间的名声反而暴涨,人人皆道他不容易,忍受四公主足足一年,最后还没落得个好下场。
而勋贵们的想法更是清奇——能包容宇文笙那么久的男人,他一定不简单!连重华公主都可以忍耐,还有什么是忍不了的,自家闺女嫁过去必然不会受委屈。
一时间上隋府说媒的络绎不绝,隋家大公子莫名成了香饽饽。
反之,对商音的揣测大多是老生常谈了,世人见怪不怪——重华公主嘛,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
别说是和离,谋杀亲夫也不稀奇啊。
酒肆内,不晓得哪位阔绰的老板娘给他们送了几壶好酒,京营里的少爷兵们知道是沾了隋策的光,一个劲儿地调侃他。
青年却没说什么,垂眼摆弄手里的酒杯,唇边的笑很寡淡。
不经意瞥到窗外时,明媚鲜妍的少女伫立在人来人往当中,发现商音也同样注视这边,他表情先是一顿,神色随即锋利起来,好似非要让她看见自己现在过得多自在似的,得意地挑起眉,朝她一举杯盏。
哼。
“回去了!”
果不其然,公主气得扭头就走。
隋策还维持着得意的神态,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处,视线却也没有挪开,到了最后,反而显得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