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付子勤,亏得你还弹劾王大人,说他贪污受贿,中饱私囊,我看这是贼喊捉贼!”
“这位大人所言有理。”付临野承认得很老实,继而望着他替自己辩驳,“可在下也是受人所托,在下事先并不知情的啊。”
“物证在场,天子当前,你还想抵赖?”
“什么受人所托,我看不过是你找的说辞罢了!”
“张大人误会我了。”他一副焦头烂额的表情,“我真的不知情,何况那田产也不是我的啊。”付临野摊开手,“我是替梁侍郎转交的地契。”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转了向。
梁少毅本在边上百无聊赖地听这帮人吵嘴,冷不防见长子被提名,神色骤然一凛,脱口而出:“胡说八道,那田产几时是我梁家之物!付御史说话可……”
他还没“可”出后半句话,衣袖就被一旁的梁敏之拼命地扯了扯。
后者臊眉耷眼地咬牙,“家里好像真的有处在城郊的田产。”
“时隔太久,我也、我也记不太清了……”
梁国丈:“……”
此刻作壁上观的新派朝官们乍然发现有缝可钻,立马来了精神,纷纷下场火上浇油,瞬间将不值一提的付临野拨到一旁。
“梁尚书倒也不必急着否认。”
“那是自然,梁大人的家底如此丰厚,几亩田产一时想不起来也是人之常情。不如回府查一查再作答复?”
“陛下,臣以为……”
……
满朝针对梁国丈的弹劾堪比雨后蛙鸣,梁家人都有顾忌,即便解释也不敢过于盛气凌人,光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半。
趁局面热火朝天之际,方灵均深吸了口气,犹豫片刻也上前参言道:
“是与不是,不妨交由大理寺一验便知。”
这话出口,和元殿上就静了一瞬。
很快的,不知是谁附和:“小方大人所言极是。”
“不错,大家各执一词想必也争不出个结果,交由三法司最为妥当。”
他是翰林院中年轻文臣之首,这带头一上,自有不少人给面子地捧场。
方阁老岿然不动地站在殿前,目光隐含深意地轻瞥了他一下,但终究没说什么。
梁家在朝殿上低调了大半个月,还特地收买了御史,就是不想引火烧身,想不到对方居然能玩这么一出戏。
和元殿上的氛围顿时尴尬起来。
梁少毅不得已只好厚着脸皮出列解释。
新派人士哪里肯轻易放过他,两边又水深火热地闹了几场。这头神仙打架,作为点火人的付临野倒是被忘了个一干二净,谁也没顾得上他。
付大人在危险的边缘游走一番,竟半根汗毛也没伤着。
倒是梁侍郎梁敏之挨了几封弹劾,捏着鼻子又写了份告罪书这事儿才算完。
“你胆子可真是大啊。”
退朝后从龙尾道的长阶上下来,隋策忍不住叉腰感慨,“要是一个不留神玩脱了,可就得上辽东、下南疆去挖矿了。”
“嗐。”
付临野装模作样地一弹袍袖,“这不是没事儿吗?”
“再说,小爷我有分寸,真到那个地步,也还有后路可退的。怎么样——”
他用笏板搔搔后颈,一副沾沾自喜之态,“大功告成,不请兄弟喝杯酒?”
“请。”隋策笑道,“你帮我这么大一个忙,我当然得好好谢你。”
说完一颔首,“这次多谢了。”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付临野不甚在意,“再说跑腿的事都是你在做,我不过动动嘴皮子,累还是你羽林将军累。”
付某人在他肩上一拍,“行了,回府去给咱嫂子瞧瞧这几日的成果,让她高兴高兴,可别气坏了身子。”
正下了台阶,临到分手之处,隋策搡了他一把,“忙你的事儿去吧,酒先欠着,下回再请。”
不务正业了好几天,羽林卫的公务还堆积着没人处理,他得回趟卫所先将一干述职文书批复下发。
这头堪堪拐过钟楼,迎面便遇见梁国丈环佩叮当,行色匆匆地与他相对着走来。
与不久之前一样,两人彬彬有礼地擦肩而过,各自脸上都有几分微妙,一个唤“梁尚书”,一个回礼说“驸马爷”,然后颇为默契地停在了三步之外。
是个刚好能听见对方言语却又十分疏离的距离。
梁少毅作为内阁大臣,这身袍子不可谓不隆重,两手叠在胸前时,很有一代权臣的威势,他泰然自若地开了口:
“老夫本以为,与隋驸马应当是同路之人。”
隋策闻言垂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国丈此言不错。大家皆为皇亲,地位各有各的尴尬,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确实是同路人。”
“既是同路人。”梁少毅不紧不慢地质问,“驸马何必趁人之危,紧咬不放呢?”
“这话说得……”
青年自鼻息间短促地嗤笑,他吊儿郎当地往那一站,即便未正视对方的脸,梁少毅仍然能想象出隋策脸上浓郁的嘲讽。
“国丈对个小姑娘不依不饶,难道就是什么很长脸的事么?”
他抄起双臂觉得很纳闷,“你欺负人家媳妇,还不让人还手,这叫什么道理?国丈莫非是属鳖的?”
梁少毅居然还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此事乃公主越界在先。”
“自己不干净,就别怪人家找茬了。”隋策想不到他年纪一大把,居然说得出“是你们先动手的”这种话,“再说国丈也是当长辈的人了,让一让小辈能怎么着,您也真是不害臊,和姑娘家斤斤计较。”
梁尚书听出这年轻人满口的油盐不进,不着边际,就知道是多说无益,于是赏了他一记半哼不笑的声音。
“若是寻常姑娘家,老夫也不至于如此。但重华公主乃天子之女,一国帝姬。”
他点到为止,落下话,“还望隋驸马往后多多看着公主一点儿,稍有行差踏错,就不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背后传来脚步声,隋策微一侧脸,还嘴道,“谢国丈提醒,她用不着我看着。”
*
于天逸被贬到江浙做刺史,临行前上重华府来向商音辞行。
她犹在禁足当中,不便送他出城门,只好让今秋备了丰厚的盘缠让其带着上路,言语间满是愧疚,“都怪我,害得你们遭此飞来横祸。”
商音叹了口气,“唉,还以为跟着我能肉有吃呢,想不到现在汤汁也喝不上一口。”
于天逸倒是不甚介怀地一笑,反而宽慰她:“殿下千万别这么想,当初若不是殿下相助,我们二人也不会有入仕的一天。投桃报李乃是应该,岂有计较祸福的道理。”
说着接过今秋递来的行囊,“幸而裴兄仍留在京城,多少也能帮衬着殿下一二。”
她连忙苦笑,“呵呵,算了吧。可是不敢让你们替我出头了,改明儿落到旁人眼里,我又成了太平安乐之流,罪该万死。”
于天逸正要叫她宽心,忽的想起什么,随口道:“说来也是,殿下已有都察院相帮,言官应付弹劾惯来有一手,倒比我们熟稔得多。”
商音莫名其妙地不解:“都察院?什么都察院。”
对方微微一愣,然而很快这位文臣便意识到了什么,会心笑笑,“没有什么。”
“既然如此,天逸就先告辞了,殿下保重身体。”
他将包袱提上肩头,深作一揖,转身离开。
商音却在原地里盯着他的背影看,目光隐有怀疑。
隋策整整堆了五六日的活儿,一回到他的卫所,就被那小山似的文书惊得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
唉,这还能怎么办呢?做事儿吧就。
好在羽林将军少年时候也是南书房众多皇子世子当中的佼佼者,应付公文不算难事。他的科考成绩在整个永平城……乃至整个大应的武官里都是拔尖的,旁人要批三天的文书,他加班加点,熬到戌时便全数搞定。
光禄寺过了酉时就不给供晚膳了,得等子夜才有一顿加餐。
隋策饿得前胸贴后背,就想吃口热乎的,他攥着通政司发出的那份昭告各部的梁侍郎请罪书,兴匆匆跑回府中。
然而今夜不知为何,除了提灯小厮,沿途居然没遇上半个人,他在卧房外叫了一阵今秋,又唤了半日的管事,良久没人搭理。
“诶你说他们……”
这一回头,小厮竟也不见了。
隋策匪夷所思地皱了皱眉,只好挥了挥手,由他去。
“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他嘴边嘀咕着推开房门,屋内并未点灯,四下黝黑如泼墨,伸手不见五指,商音似乎不在里头。
他先试探性道:“殿下?”
然后是:“公主?”
“商音?”
“宇文笙。”
“喂。”
把对方的头衔喊了个遍也没得到回应。
隋大将军终于有些意趣寥寥,将手头的一份文书往桌上一丢,吹亮火折子点灯。
“亏得我还费尽心思在外面忙前跑后。”
他不是滋味地忿忿自语,拎起茶壶倒水喝,“回来连口热茶也喝不上……真不知道自己干什么。”
隋策端着杯子放在唇边,表情很有意见,“好歹问两句也行啊。”
“说是禁足,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他叨念尚未说完,冷不防觉察到脑后有一股劲风逼近,来势凶险。
隋策双眸瞬间凛冽,只一搓身,抬手便抓住了那枚“暗器”。
他神色疑惑且凝重地摊开五指,想瞧瞧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对堂堂大将军出手。
定睛一看,就见掌心里一团揉皱的纸包裹着璀璨的流光,展开之后,里面赫然是枚鹌鹑蛋大小的夜明珠。
再看那破纸上似乎还有字,一行娟秀清丽的墨迹如是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