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梁尚书他们,如此针对四公主,多少不算君子所为。”
这番说辞在阁老那边不知是否过了关,首辅大人未再与他深究其中利弊,一面下台阶一面淡淡道:“你如今在翰林院,将来七成是要入阁的,该讲什么不该讲什么,心里有分寸就行。
“长辈帮不了你一辈子的。”
小方大人在原地里多停了一阵,阁老的身形倒是依旧硬朗笔直,留下的话却耐人寻味。
*
巳初三刻,隋策下朝回到家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公主殿下还在上妆。
他敢嫌不敢言,只好自己打发自己,在桌边一坐,支着脸看她和婢女们为个发钗的颜色式样纠结半天。
“我觉得蝴蝶点翠的更好看呢。”
“不对不对,要搭珍珠才显年轻么。”
“咱们殿下本来就年轻呀,正该穿些娇艳的,我瞧这个粉色就很不错。”
……
他点点头,觉得鸿德帝今天早放半日的假也是白搭。
女人们的嗓音叽叽喳喳,比念佛经都来得催眠,隋大将军未能补齐的困倦很快涌上双眼,他脑袋搁在手掌上,不时往下沉一沉,再沉一沉……
“隋策!”
青年星眸猛然一睁,目光里还带着迷茫的惊惶,商音那一身鲜亮的青鸾锦衣便落入他眼中,雪青纱的襦裙衬得她人格外娇俏,仅一晃悠,满头的珠翠就闪耀地反着光。
实在是贵气又不会喧宾夺主。
“怎么样?”
她托起裙摆转了一圈,眸子亮晶晶地等他的评价,“好看吗?”
隋某人敷衍了事地颔首:“好看。”
商音听他这要死不活的嗓音,嘴角顿时一“啧”,不满道:“大声点儿!”
羽林将军登时肃然地鼓掌:“美!”
对方这才喜笑颜开,“这还差不多。”
隋策:“……”
驸马可真是个磨人的职业。
“诶,我说。”他瞥向角落里的铜壶滴漏,没了脾气,“快午时了,你赶得及吗?”
“哎呀就隔壁街很近的。”
公主殿下嘴上从容不迫,动作还是不免加快了速度,手忙脚乱地套上耳饰、手镯,拎起要拿去送小辈的礼物,出门健步如飞,一行人匆匆忙忙地钻进马车。
“启程启程,快启程。”
此时的睿亲王府早已门庭若市。
皇帝的亲叔叔做整寿,那排场可就大了,满朝上下岂有不赏脸的道理,便是芝麻官如付临野也被邀请在列,得亏王府地方大,换个小的还不一定装得下这大应的文武百官。
鸿德帝作为晚辈,当然是要登门给叔叔一个面子。
但天子心知肚明,自己在场必会让众人局促,故而颇为体贴地饮了几盏酒,将贺礼奉上,寒暄两句便打道回府了。
他一离开,这酒局可就轻松得多。
女眷们聚在一处聊聊丈夫、孩子、妯娌,家中的烦心事让她们有说不完的话。这三五个一堆说府上的妾室如何如何,那三五个一堆说膝下的子女怎样怎样。
商音既没有妾室的烦恼,也没有后嗣的忧虑,再加上……她贵女贵妇当中全无朋友,面对这群女人,只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席。
她在湖心亭附近的青石小径上散步,手里攥着根不知何处拾来的柳条,心神不属地发呆。抬头却撞上了端着酒杯躲清闲的隋策,她冷不防地骇了一下,随即才喘匀了气说:“是你啊。”
商音百无聊赖地闲话:“你在这里干嘛?”
青年脸上尤显无奈,“没办法,他们追着我灌,我找了个借口才溜出来的。这帮人——”他摇头感慨,“太狠了,特别是王五带头的几个校尉,起哄得比谁都厉害,看我明日上职怎么修理他们。”
说到这处,隋策本是礼尚往来地一问:“你怎么也在这儿,夫人小姐们也会灌酒吗?”
接着他很快察觉到了什么,半带怀疑地打量商音,“你该不会……是没有人能聊天吧?”
重华公主怒火中烧的情绪被他完美地火上浇了油,作势就要抬手打人。
“别别别……”他笑着偏头避开,不着调地告饶,“我胡说的。”
继而看着商音这反应,后知后觉地眨了两下眼睛,咂摸道:“不是,你……真没朋友啊?”
公主殿下理直气壮,“没有怎么样?我不稀罕这些朋友!”
她抱着双臂转身,“有今秋,云姑姑就够了。”
“别吧殿下。”他表情怜悯,“这样听上去似乎更惨了。”
隋策手里执杯若有所思地用指腹摩挲,他口中虽然犯贱,心绪却随着流转的眼眸轻轻一动,继而佯作一副慷慨大义的样子同她一块儿倚在石栏杆上。
“唉,好啦,小爷就勉为其难陪你说说话儿吧。有什么想探讨的吗?”
商音恹恹地托着脸,百无聊赖地在这片碧湖周遭打量了一圈,正要开口回应他,不经意地却瞧见了远处青衫纱袍的一道修长身影。
她瞬间来了精神,抬手猛地拍拍隋策,“小方大人,小方大人……”
顺着她所指转过眼,商音已经飞快有了主意:“这是个好机会,他身边没带随从。”
“干什么?”
隋策无甚兴趣地随意道:“要劫色啊?”
“劫什么色,当然是想办法拉近我同他的关系呀。”她神采奕奕,脱口就说,“你快扇我一巴掌。”
隋策:“哈?”
大将军目瞪口呆,委实没听过这种请求。
对方仍是催促:“扇啊。”
“让他瞧见你对我不好,他就能英雄救美了!”商音计划得眉飞色舞,“届时我再办楚楚可怜,惹他心疼。想法是不是很绝?”
隋策:“……”
他居然无言以对。
见隋策没动静,她不由皱眉,“不是说好的帮我搞定方灵均吗?”想了想又以利诱之,“再者事情若传出去,对我们俩和离也是有利的。你算算看,我被关了半个月,咱们之前的章程已经推迟了好久,半年之期可就要到了。”
手臂被商音往上一拉,她扭头张望,“快一点啊,他快来了。”
隋策看着自己半抬的掌心,一时迟疑而犹豫地僵在那里,可面前的商音正以十万分期盼与鼓励的神情注视着他。
他被那眼神一刺,手悬在半空,怎么都落不下去。
不行。
不行这也太……
偏她还用眉眼示意:“打重一点,不用留情的。”
隋策垂目再闭眼地挣扎须臾,凝重地望向她,“我下手控不住力道……”
“没关系。”商音分毫不在意的模样,“打狠了效果更好。”
“……”
青年的手停在她面颊几寸之外。
细腻粉光的肌肤浮着淡淡的胭脂,柔软温润,近乎是无暇的,他指间动了好几次,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用力地要紧牙关,反复摇摆。
隋策:“我……”
眼看方灵均行将过来,商音见他那么磨蹭急得要跳脚,左右无法,干脆自己动手,捞起他胳膊便快准狠地往脸颊甩了一下。
“啪”声响得极其脆亮。
毕竟是做戏,倒也没有很疼。而商音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她迅速捂住了痛处,分外娇弱地扭过腰身,倒在一边的树干上,还十分配合地发出一句呻/吟。
随后转过头来,纤纤食指对着他,言语悲愤万千:“你!”
“……”
隋策犹在怔愣,半晌才回过神。
这也太做作了。
方灵均本在低头沉思,被前面的动静惊扰,他目光一放,自然只能看见商音摆上台面的冰山一角——
羽林将军的“凶手”尚在原处,重华公主则满脸通红,热泪盈目,仿佛遭受莫大的委屈。
此情此景再明显不过,是驸马打了公主一耳光。
小方大人的浩然正气顷刻外露,他连忙提袍小跑上去,挡在商音跟前阻拦。
“隋将军!”他义正词严地喝止,“公主殿下毕竟是金枝玉叶,再有怎样的争执,你也不可以动手打她。”
隋策张了张口,不知要说什么才好,那头的商音赶紧替他接上话:“是啊是啊。”
她水眸湿漉漉的,满腔不忿,“你不就是觉得我不合女眷们的群,没能在信王妃跟前讲几句漂亮话,没能给你挣到脸面吗?
“你就是嫌弃我!”
隋策:“……”
他实在有口难辩,星目定定地盯着商音,眼神里铺满抗议——亏得自己还好心好意开导她,她编什么瞎话不好编这个。
方灵均闻得此番一面之词,本能地站在公主这边,正颜厉色地斥责:
“隋将军,不过是件小事何必如此动怒。重华公主脾性惯来率真,你作为她的夫婿应当更了解才是,这般鲁莽岂非伤了殿下的心!”
隋策听他这理中客高高在上的发言已然觉得满腹邪火,后面接着又是“率真”又是“伤心”的,终于忍无可忍,开口怼道:“我说你一个外人来管别人家的事,你什么毛病?圣贤书是你这么读的吗?”
商音起初并没想过要他参与其中,都打算自己一个人演完全程了,万万没料到他竟能在毫无指点的情况下超常发挥,当即在暗处给他比了个拇指。
隋大将军真是看一眼都能七窍生烟。
小方大人则一身正气地应对自如:“圣贤书教在下‘有力者疾以助人,有道者劝以教人’,下官路见不平,自当据理力争,倒是隋大人你。”
他语气里多有愠意,“动手打女人,恐怕不是君子所为吧!”
隋策深吸了口气,作势上前一步,“你少满口仁义道德,圣贤书还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呢——”
商音当然不想让他们俩真的吵起来,趁这势头赶紧添油加醋地往方灵均背后一躲:“啊!他还想动手!”
小方大人听之立时抬手拦住隋策去路,“隋将军!你若再近前,下官可要将此事禀告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