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商音站在糖水铺的深巷中,往里走正数第十户人家是唯一的三进院。
今日不逢“八”,不是隋策登门的日子,加上昨天自己又闹了场,他短时间内铁定不会再来。
倒并非真的要捉谁的奸,在此之前两人都约定好了,她找她的方灵均,他寻他的小娇妻,谁也不耽误谁。
不过商音就是好奇,能让隋策小心翼翼护着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而且看上去,他们似乎认识挺久了,甚至早于他俩成亲之前。
女人嘛,对这种事好奇很理所当然啊。
反正她是如此认为的。
今秋陪着重华公主在原地杵着有些时候了,她望了一眼朱红斑驳的门扉,又瞅了瞅面色冷肃的商音,不明所以地问道:“殿下,可要我上去叩门呢?”
“叩门作甚么?”她侧目颦眉,“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搞这么大阵势,把人吓到了怎么办。”
“啊。”今秋遗憾地抿嘴,“殿下,那不是您的情敌么?”
“什么情敌!”四公主瞪圆了眼,满口不悦,“她才不是我情敌。”
今秋圆滑地笑着补充,“名分上的情敌。”
商音没好气地睇她,继而不情不愿地解释,“我就是来瞧瞧而已,不要惊扰人家。”
过了春分,天色黑得就迟了。
待得申时日头才见偏西。
那朱红的偏门是在此刻被人敲响的。
“哐哐哐。”
隔着一堵墙传来院中人不甚清晰的回声:“来啦。”
嗓音还挺脆,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
卸门栓的动静窸窸窣窣,里头便有人拉开一线,露出张略带稚气的脸,“赵大夫!”
对方看着外面身背药箱的老医生,连忙欣喜地让开步子,“等您好久了,快请进来。”
商音在不远处的拐角抱怀凝眸打量。
大宫女适时指认说:“她便是昨日探头张望的小丫鬟。”
她自言自语地颦眉:“大夫?那人还生病了?”
接着招呼今秋,“走,过去看看。”
偏门开了就没再上拴,关得不严实,重华公主仅用指头轻轻一戳,便拨出半片视角。
商音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往里头溜达。
只粗略地一扫,她就知道这屋舍定是给达官显贵养“小夫人”用的。
永平城的老爷公子们要安置外室,没钱的在城中偏僻处买房买舍,有钱的在郊外置办宅子,再有钱一点,就能在京中坊间盘个不小的院落。
好比这里。
但外室终究上不得台面,是连家门也进不了,妾室都比不上的身份。故而院子再大,丫鬟小厮却只零星几人,一则是为低调,二则只伺候一位主子,也实在犯不着这么铺张。
这三进院干净里透着冷清,冷清里透着寥落,再分明不过了。
商音见正厅中仆婢攘往奔碌,大夫忙着放药箱,而穿堂处却有一人在丫鬟的搀扶之下,弱柳扶风地摁着心口款步而来。
她震撼地凝眸,话语瞬间充满了犹疑:“那就是……隋策心仪的,小娇花?”
娇是真的娇,莲步轻移,倩影玲珑;弱也是真的弱,嘴唇比寻常人还要白几分,秀眉似蹙非蹙,举止虚浮踉跄。
但是……
“这年纪是不是太大了点?”
商音朝今秋吃惊道,“和‘小’字沾不上半点关系吧?”
她指着不远处的妇人深感纳罕,神情难以言喻,还有些失落的茫然,“隋策的口味,原来这么重吗?”
另一边,早早下职去买了盐酥鸭的羽林将军刚进家门,他把油纸包递给下人上灶再热一热,一面费力地解着官袍领口的结,一面随口问说:“公主人呢?下午有用过点心么?”
小厮上前帮他脱袍子,应得很诚实:“殿下午后便带着今秋姐姐出门去了,不晓得在外有没有加餐。”
“出门多久了?”
对方略作思索,“也有一阵子了。”
他甫一听完只是点头,然而头点了一半,神色却猛然一凛。
隋策何等了解她,稍加斟酌就知道她是做什么好事去了,当下也顾不得那恼人的死结,一把拽下了官服扔给小厮,几乎是冲出重华府的。
差点忘记了。
今天是大夫问诊的日子!
唉!她什么时候去不好,偏偏是今天。
糟了。
隋策一路都在想,糟了。
就商音那脾气,要是遇上她会说什么话?会不会语气很冲?会质问她的身份吗?会不会告知鸿德帝,会不会……
……
闹市不宜纵马,他在街口将坐骑随意一拴,索性用上轻功,踏着沿途摊贩林立的招牌与幌子,快得宛如残影,片叶不沾地掠过人丛,在长街上刮起了一股利落的平地风。
商音是被请进院门的。
年逾四十的妇人坐在厅中的圈椅内,绢帕掩着唇角,眼眸却流着柔和的笑,平易近人又不失端庄地望向她。
这种温和与宇文姝端在脸上的有微妙差别。
商音习惯性把人归为好脾气的,和没好脾气的。
像是她自己、隋策便属于后者;而今秋、云瑾、方灵均则是前者。
宇文姝是假模假样的好脾气,装腔作势的温婉轻柔,而这位不同。
她通身散发在外的,是真正让人见了会放下戒心的那种温润。
“实在抱歉。”
对方孱弱地垂首示意,“小妇人身体不适,不便起身相迎,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商音将信将疑地上下端详,“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她摁着心口轻轻点头,“重华公主的大婚,旷古绝今,小妇人也有幸在街边得见一隅。”
商音:“你……”
刚起了个头,她就觉得自己被谁握住了手腕,不受控制地给拉开好长一段距离,仿佛她是个什么厉害的洪水猛兽。
商音:“诶——”
公主殿下眼前还在泛花,便见得隋某人不知几时出现在此,他先是说:“你在这儿先等一会儿。”
随后长腿一垮,直奔那位“娇弱”妇人,张口响亮亮地唤了一句:
“娘!”
商音不可置信地朝今秋狠狠蹙眉:“娘?”
她转而去看前面相聚的母子两人。
不对啊,隋夫人过世好几年了。
重华公主脑子翻得极快,“她不是隋策养的外室,她是隋策他爹养的外室?!”
这都什么离大谱的事情!
那边的隋策心急得不行,眼见大夫在旁,也不晓得今日情况如何,只能抓着妇人的两臂,仔细又张惶地端量。
“娘,你不要紧吧?没事吧?”
他放低视线,认真留意她的脸色,“心口有没有疼?呼吸困难吗?有没有很想吐?”
妇人哪里跟得上他的语速,一气抛出那么些问题,真不知要回答哪一个的好,只能无奈地叹道:“这么火急火燎的是要作甚么呀。”
“不是教过你的吗,凡事要冷静,不要意气用事。都是做将军,统领下属的人了,怎么还像个毛手毛脚的大小伙子。”
隋策看她尚有力气责备自己,想必没什么大碍,于是缓和似的一笑,“瞧您这话说的,我不就是个大小伙子么?”
言罢,他先是极细微地朝身后之人侧了侧头,继而不安地舔舔唇:“商音她……没讲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吧?”
隋策无端紧张,“……有说什么很难听的吗?”
妇人还未听完便直摇头,颦眉发愁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女孩子呀?”
隋策给她噎了一下,眨着眼睛语塞:“我……”
对方不免带着愠恼之意:“人家公主是见我病了,想来问问情况,你风风火火地进门,什么缘由也不问,就这般给别人扣帽子吗?”
“……”
隋大将军在外跟着付大嘴练就了一张伶俐口舌,此刻却半点派不上用场,居然分外老实地低头听训。
“男孩子不可以对姑娘家那么凶的,晓得不啊?你是驸马,殿下金枝玉叶,你要多让让她的。”
隋策臊眉耷眼地应和:“是是是。”
妇人仍不放过他,“你别总‘是是是’,快去给人家道歉啊。”
他得了军令,再度转眸望向商音那边。
重华公主正抱着双臂,一副君子大度不与小人计较的高傲姿态,挑眉冲他哼了声。
他心里悄悄地觉得好笑,抿了抿嘴,拖着脚步地走上前。
“诶。”
隋策目光落在她身上,居然当真半点不含糊地开了口:“对不起。”
他何曾这么乖顺听话过。
一时让商音端姿态都端得有些不自在了,视线往外乱飞,只拿指尖在耳后摩挲着,别扭地给出回应:
“嗯……也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