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只是,近些时日,那种向荣停滞了。
徐太傅不来朝中,戏台子上少了个角儿,那种平衡就变了。
尤其是边关战火起,让人不由为此忧心。
虽然,前回范太保与黄太师话赶话的,让老太师应下了御前唱一唱白脸,可……
可今儿这么惨白惨白、仿佛脸上抹了三五层白及浆子一样的白,范太保都被黄太师吓了一跳。
当然,范太保也很清楚,这些话必须有人说。
不是黄太师,就是他范太保。
其他人来开这个口,不是这么个味道,也“逼”不到皇上。
思及此处,感慨之情漫上。
徐太傅与永宁侯的那些担忧之语,范太保是听黄太师转述的,他不曾亲耳听见,但是,他现在一样能深刻地感受到他们的想法。
后继无人。
能领兵打仗的,有是有,差口气,真遇着大战,压不住;能直言谏上的,还有几个,但谏不动还容易把自己折进去,皇上不听。
范太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金銮殿的飞檐。
真的是老了。
若能年轻个二十岁……
御书房里,皇上背着手,来回踱步。
登基二十年出头了,这还是头一次,在早朝上,被那么多臣子紧紧逼迫。
以前,哪怕脾气倔强、拿先生身份压他一头的徐太傅,都不会在早朝时这么过分。
有什么想法,待下朝后,在御书房里说。
即便是说得跳起来,也不曾……
那是金銮殿!
那是朝会!
竟然、竟然敢!
这是第一次,皇上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是“跋扈的臣子威压君王”。
“可恶!可恶至极!”
徐公公眼观鼻、鼻观心,这等时候,火上浇油都容易烧着自己,他并不敢多作举动。
外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徐公公心道,莫不是皇上不答应,黄太师追来了御书房?
这可真是胆大。
看了眼皇上神色,徐公公悄悄退出去。
得把黄太师劝回去。
黄太师自寻死路,也别连累御前伺候的他。
没想到,廊下站着的,既不是黄太师,也不是范太保,而是邓国师。
徐公公微微一怔,回过神来,他摆了摆手,小声道:“国师还是晚些再来吧。”
“皇上在气头上?”邓国师问。
“是,”徐公公点头,“连朝服都没顾上换。”
嘴角微微一扬,邓国师露出了一个诡异又不怀好意的笑容。
“无妨,”他道,“你只管去禀,贫道劝一劝皇上。”
徐公公皱眉,见邓国师十分坚持,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里头,皇上听闻国师来了,沉默一瞬,道:“让他进来。”
徐公公去引邓国师,压着声音道:“国师千万慎重,我们这些伺候的人,可不想倒霉。”
邓国师睨了他一眼,心里骂了声“没出息”,脸上依旧浅笑着,出口一句:“你只管放心,贫道自有分寸。”
到了跟前,邓国师手持拂尘,与皇上行了一道家礼。
“国师怎么来了?”皇上问道。
只这一句话的工夫,邓国师已经辨明了皇上的状态。
如徐公公所言,皇上还穿着朝服。
面如寒冬北风,冻得声音都很紧,整个背部紧绷,十分僵硬。
果真是被气得不轻。
邓国师垂下眼帘,道:“贫道听说了早朝上的事,想着皇上定是十分心烦,来与皇上出谋划策。”
皇上打量了邓国师几眼,道:“国师难道还能指点用兵吗?”
“贫道只修道,没有念过几本兵书,连纸上谈兵都称不上,”邓国师顿了顿,道,“真要用兵,他们不是推举了永宁侯吗?”
话音一落,徐公公抽了口气,凉得他险些要去捂腮帮子。
看吧、看吧!
皇上刚刚舒缓了一丁点的面色,瞬间就又大雪冰封了!
邓国师在搞什么东西!
仿佛看不到皇上的脸色,邓国师继续道:“您并非不认同永宁侯的能力,也知道他便是病着也能压阵,真正让您生气的是,兵权在永宁侯手中,而定国公在他麾下。
要说谁最有可能知道吴王遗腹子的下落,那就是林宣。
现在的定国公若不是那个孩子,他与永宁侯联手,推一个傀儡出来。
若他真就是了,永宁侯借着手里的兵力,助他起势……
您担心的,其实是这个。”
直直的,皇上看着邓国师,不置可否。
哪怕没有回答,邓国师也知道,自己这一针下去,血珠子滋滋往外冒。
他还知道,皇上内心里,几乎认定了林繁就是赵临的遗腹子。
第183章 心魔
御书房里,落针可闻。
良久,皇上才缓缓开口:“那依国师之见……”
邓国师看了皇上一眼,又低下了头:“是不是,定国公说了不算,永宁侯说了也不算。能一言九鼎的,是兵权。”
别的都是虚的。
皇位争夺,又不是衙门断案。
左一个“接生婆证人”,右一个“老管家口述”,再拿出来所谓的襁褓……
一套接一套的,京兆衙门都得摇头。
落在话本子里,或是茶楼说书的口中,那是个乐子,让听客们一日日追着听。
真进了金銮殿里,可能,也得被称作“乐子”。
能笑掉文武大臣们大牙的乐子。
笑上一通,推出去砍了,完事儿了。
能真正威胁皇权的,唯有兵。
大军压到皇城下,别说林繁自称是赵临的儿子,他要自称是皇上的爹,那京师百姓也得点头。
再退一步,林繁是谁、重要吗?
他不认大周了,想改朝换代,还要认什么爹?
真正介意赵临儿子的,其实还是皇上。
毕竟,这其中牵连了赵临的死。
谋害作为太子的兄长而谋得皇位,始终不好听。
当然,这几句,邓国师并不是说出口,若不然,就不是一针见血,而是一刀砍着要害,血流如注了。
邓国师想了想,道:“定国公只是需要那么个身份,来替他拉拢永宁侯,以及永宁侯手里的兵权。
以永宁侯与林宣的交情,十之八九会买这个帐,甚至很多年前,林宣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之间可能就有了这份默契。
现在,时机到了。
定国公此刻在飞门关,永宁侯再拿着虎符,调度飞门关以及南境诸多驻军,京师恐难以抵御。
以贫道之见,皇上,置之死地而后生。
西凉与南蜀联手的大军,挡下来,也得元气大伤吧?
伤的,为何不可以是病重的永宁侯,或是为先锋的定国公?”
几句设问,如几声钟鸣,沉沉地,在皇上胸口间回荡。
“国师是指……”皇上喃喃着,不等邓国师开口,自己先摇了摇头,“不可,此事不可。大军临阵,岂能……”
邓国师放低了声音,一字接一字:“为了大局。”
皇上皱着眉,没有接这句话。
邓国师不再继续建议,躬身告退。
徐公公送他出去。
远远避着人,徐公公摸了摸胸口。
心脏突突跳得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