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瞬息
他的视线掠过她的唇,最终悄然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
薛玉润清醒之时,已经快到晚膳时分。
她睁开眼,看着湖蓝素色绣着团花锦簇暗纹的床帐,生无可恋地道:“珑缠,快告诉我你把承珠殿的帷幔换了,我之前只是在做梦。”
珑缠轻声笑道:“姑娘,您还在御书房的偏殿呢。陛下……”
一听到“陛下”二字,薛玉润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捂住了耳朵:“不听不听。”
被子滑落,她低头瞧见自己月白的寝衣,吓得攥紧被子往上提了提。她看看寝衣,又看看珑缠,又看看寝衣。
珑缠会意,忙道:“是婢子给您换的,只是您一会儿还得穿着原样的衣裳出去。”
御书房的人从不敢多嘴,珑缠倒是不担心。更何况,御书房这间偏殿,就是为薛玉润特意备下的。她儿时不知在这儿睡过多少觉,众人早都习以为常。
薛玉润遮着自己的眼睛,呜咽着“嗯”了一声。
薛玉润飞快地换上宫裙,梳好发髻,但一直闭着眼睛,死活不肯看铜镜中的自己——她可以赌一千金,她现在从头到脚,没有哪一处不泛着红。
怎么会这样!
她才喝了半杯!半杯!
这鹤觞也过于名不虚传了!
珑缠等宫女宫侍都避在门外,珑缠到不觉得皇上会对自家姑娘做些什么出格的事,只是瞧见薛玉润这般红彤彤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谨慎地问道:“姑娘,您还记得喝醉之后的事儿么?”
薛玉润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断然否认道:“我怎么可能记得!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同时,她提着裙子推开侧门,溜得比兔子还快。
珑缠懂了。
这怕是记得一清二楚啊。
*
推门而出时,仍带着料峭寒意的春风,让薛玉润脸上的热气稍稍消散了些。她决定随便找个借口,让珑缠代为行礼告辞。
她暂时一点儿都不想看到楚正则。
只是,她没走两步,就瞧见了等在一旁的德诚——楚正则显然料到她要从侧门开溜。
薛玉润努力地压制着试图冒头的热气,定了定神,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德诚没敢抬头,恭恭敬敬地呈上一封信:“陛下让奴才将这封信交给您。”
薛玉润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是信就好,好歹她能回承珠殿再拆。
薛玉润状似云淡风轻地颔首,拿着信,就跟捧着一个烫手山芋似的坐上了步辇。
一直等回到承珠殿内,她“砰”地关上寝居的门,薛玉润才依着门,捂着自己的心口,长舒了一口气。
她其实也不是每一件事都记得。
但记住的事,已经足够她面红耳赤了。
——祖宗、解衣、喜欢。
薛玉润觉得,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听到这三个词了。
薛玉润扑到床上,把自己埋进枕头里。
楚正则也太坏了!
他怎么能趁人之危呜呜呜呜
可饶是如此,想到他说的“只喜欢”这三个字,她的心尖又咕嘟咕嘟地冒着甘甜的泡泡。
薛玉润权当软枕就是楚正则,狠狠地拍了两下,便抱着软枕从床上爬起来,坐到书桌前,拆开了楚正则留给她的信。
第56章
信封里, 只装了薄薄的一张碧云春树笺。
薛玉润一瞧见碧云春树笺,先前甘甜的泡泡就都“啪啪”地碎裂。想到上次楚正则在碧云春树笺上画的两幅画,薛玉润撇撇嘴, 哼声打开了信笺。
上面果然画了一幅画。
寥寥数笔, 勾勒出她醉酒之后,侧卧在榻上的模样。
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线条, 可薛玉润竟觉得自己瞧出了几分娇憨, 她心头一跳, 忙往下看。
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画的下方还添了一句诗。
“今夕何夕, 见此良人,愿作鸳鸯不羡仙。”
楚正则这句诗的笔锋, 不像他写馆阁体时的苍劲磅礴, 而是行云流水、铁画银钩, 一撇一捺都透着温柔, 仿佛藏着如水一般缠绵的情谊。
一时间, 醉酒后的憨态纷纷涌回心头,薛玉润“啪”地将信笺翻了个面, 伸手压着信笺,像生怕它自己翻过来似的。
可心里的泡泡, 又开始忍不住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薛玉润将额头抵着桌案,呜咽一声。
心跳难以抑制, 这般乍暖还寒的时候,她都热得不像话。
“姑娘?”珑缠进房间来摆膳, 乍一见到薛玉润又满脸通红的模样, 差点儿没克制住语调中的惊奇:“您这是怎的了?”
薛玉润不肯抬头, 只生无可恋地嗡声道:“我为什么要想不开,当着陛下的面喝鹤觞?”
这下好了,她要如何才能扳回一局。
珑缠抿唇一笑:“您下回不喝便是了。”
“那怎么能行?”薛玉润不忿道。
凭什么就她羞得面红耳赤,楚正则到现在就红过耳朵?
好不公平!
薛玉润哼声道:“我才不要认输。只是,要从哪儿去找法子好教他也尝尝这滋味……”
“您及笄之时,陛下不是送给了您竹里馆最新的话本子?”珑缠问道。
“我觉得,竹里馆的珍本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薛玉润摇了摇头,严肃地道:“等明日我跟姑祖母和太后交代完二姐姐的事,是时候回家,让二哥哥替我找一些及笄之后才能看的话本子了。”
*
跟太皇太后和许太后交代孙家之事倒是不麻烦,毕竟太皇太后和许太后是一齐回宫的,薛玉润禀告一次便是。
薛玉润亲自在宫门等候,将她们凤辇迎回宫中,在太皇太后的懿德宫前落轿。
太皇太后和许太后见到薛玉润,都不惊讶。太皇太后落座之后,便笑问道:“哀家和太后不在的这两日,陛下可曾欺负你了?”
薛玉润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克制住自己的脸红心跳,乖巧地摇了摇头。
看到她脸颊上的薄红,太皇太后笑而不语,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就好。”
太皇太后问完,才道:“说罢,昨儿连帖子都没来得及递,就往宫中来,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按一般的规矩,薛玉润入宫会先给太皇太后和太后递帖子,被恩准之后,才能入宫。当然,薛玉润常在宫禁出入,有可随时觐见、畅通无阻的腰牌。
不过,除非遇到了特殊的事儿,薛玉润一般不会动用。
许太后一听,有几分紧张地握紧了杯盏:“是含娇出事了?”
“是有关二姐姐的事。”薛玉润摇了摇头,道:“孙大夫人受人蒙骗蛊惑,做下骗驸马纳妾求子的错事。好在驸马意志坚定,孙大夫人错事未成,二姐姐没有大碍。”
这件事既可以轻拿轻放,也可以往欺君之罪说,措辞很有些讲究。
薛玉润的声音在“受人蒙骗蛊惑”几个字上略重了些。
毕竟二公主并不想重罚孙大夫人,而且昨日在孙府,薛玉润答应了二公主,她今日就会尽力在其中周转。
听到是二公主的事,许太后不甚在意地饮茶,皱眉道:“孙大夫人竟生出这等龌龊心思。”
太皇太后神色未变,径直问道:“可查出是受何人蒙骗蛊惑?”
薛玉润摇了摇头:“事发突然,怕是要等过两日驸马上奏折辨明。”
当着许太后的面,薛玉润隐去了抓住了怀孕的妇人的事。
太皇太后显然也有顾虑,并没有追问,而是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杯盏的边缘,然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孙大夫人恐怕马上就会先来请罪。”
薛玉润微愣。
她一时不知太皇太后为何对孙大夫人这般了解,就听宫侍禀道:“太皇太后、太后,二公主、孙大夫人、孙姑娘求见。”
*
二公主是楚正则唯一在世的姐姐,她自然像薛玉润一样,有随时觐见的权力。
只是,薛玉润没想到,孙大夫人竟然真的会今日就来请罪,而且算算时辰,怕是早就在等着太皇太后和太后回宫。
孙大夫人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膝行到太皇太后的面前,脱下了发簪:“臣妇愚钝,欺瞒驸马,令他差些行差踏错,做下辜负殿下的大罪。臣妇愧对太皇太后、太后的恩赏信重,请太皇太后、太后责罚!”
孙大夫人朝太皇太后磕头之后,又朝太后磕头。
孙妍脸色惨白,但也跟着母亲一齐磕头请罪,呈上请罪状,磕磕巴巴地道:“娘亲对臣女、哥哥和弟弟有教养深恩,臣女代哥哥、弟弟叩首,呈上请罪状。叩、叩求太皇太后和太后开恩,娘亲之罪,请臣女兄妹三人,为娘亲承担。”
孙大夫人没有替自己叫屈、没有推脱罪责,一进门就脱簪请罪,且行五体投地的大礼。而且教养出了孙妍这样的三个孩子。
薛玉润此时,慢慢地意会到,为什么太皇太后能笃定孙大夫人今日就会来请罪。
二公主紧咬着唇,也跪在了孙大夫人和孙妍的身边。
孙妍一愣,眼眶里涌上泪水。
孙大夫人连忙叩首,急道:“殿下千金之躯,万万不可!”
“起来。”太皇太后扫了二公主一眼,脸上瞧不出神色变化。
薛玉润连忙走过去,扶起二公主:“二姐姐。”她手下稍稍用了些力,向二公主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二公主身子有些发软,大半的力量靠在薛玉润的手上,她靠着薛玉润略走了几步,才渐渐地恢复,忧心忡忡地落座。
“你是天家女,被人欺辱到头上,你还要跪着替罪人求情不成?”太皇太后声音淡淡,可就连许太后都不由得放下了杯盏,坐正了。
二公主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握紧了薛玉润的手,却没有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