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瞬息
而定北军营中,萧指挥使是她的大舅舅;麾下掌管练兵的薛指挥同知,是她的二叔;薛彦歌——千户统领——是她二哥。
可以说,定北军营从一开始,就是楚正则绝对的亲信。
或许定北军营里有中山王的亲信,可她二叔掌管练兵,对于中山郡王世子,要怎么练、练到何等程度,还不是楚正则说了算?
没准,中山王的亲信发现中山郡王世子孺子不可教,反而弃暗投明了也说不定。
薛玉润托腮,心情舒畅地掀开了车帘的一角。
长街熙熙攘攘,春风徐徐,裹着脂粉、蜜饯、肉饼……种种令人眼馋的香气,递来一段太平的盛景。
上一次,她和楚正则一齐逛长街,还是乞巧节那日。
她坐在马车上,揶揄地声声唤着“则哥哥”。
街上的小孩子们也觉得眼馋,踮着脚在包子铺前等着掀起蒸笼盖,你推搡我,我推搡你——薛玉润眼睁睁地瞧着后头的小男孩伸手拽了一下小娘子的辫子。
薛玉润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她的则哥哥就从来不做这么混蛋的事儿。
薛玉润幽幽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给她回信。
她是真的……有点想他了。
*
下马车时,薛玉润还有点儿蔫蔫的,惹得三公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你难不成在为中山郡王世子难过?”
薛玉润:“……”
赵滢站在一旁,脸上想笑又不好笑,憋得一张脸都有点儿扭曲。
薛玉润无奈地道:“殿下,您这话可别被陛下听见了。”
薛玉润话音刚落,熙春楼的掌柜就毕恭毕敬地走了上来,跟她们见过礼后,单独对薛玉润道:“薛姑娘,月华阁请。”
薛玉润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月华阁。
从这儿,她瞧不见月华阁内里的情形,只能看到软纱的帷幔,随风轻飘飘地摇晃。
心旌随帷幔摇曳,喧嚣的人声仿佛如潮水而退,只能隐约听闻远处,花旦在婉转多情地吟唱:“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薛玉润的心忽而一悸。
第69章
三公主和赵滢都听到了熙春楼掌柜的话。
赵滢二话没说就往后退了两步, 唇边含笑,很有让薛玉润独自上楼的自知之明。
三公主可没有这个觉悟,她皱起眉头, 不满地问道:“就请她上月华阁?”
三公主话音方落, 薛玉润就听到了月华阁开门的身影。
一道清俊的身影从月华阁缓步而出,撩起了重重的帷幔。
——来人是薛彦歌。
“殿下, 抱歉, 在下有些事忘了跟舍妹交代, 是故让掌柜的请舍妹在月华阁一聚。”薛彦歌对三公主行礼,道:“在下已经让掌柜备好了旁边的星辉阁,请您和赵姑娘先安坐, 接下来是云音班的戏。”
三公主见是薛彦歌,眸中的不满烟消云散, 她点了点头, 便跟赵滢往星辉阁去。
上楼前, 赵滢转过头来朝薛玉润投以遗憾的一眼。
薛玉润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是二哥哥呀?
她跟着薛彦歌上楼, 走进月华阁时, 终于忍不住嘟囔道:“二哥哥,你到底有什么事忘了跟我交代啊?”
她话音方落, 就听到了身后轻轻关门的声音。
薛玉润一愣,转身去看薛彦歌是怎么回事, 可薛彦歌没见着,却听到身后有人含笑道:“他忘了交代我在此处。”
这个声音时时魂牵梦绕, 让薛玉润的唇边霎时就浮现出了笑意。
她压了压上扬的嘴角,转过身, 佯装不满地哼声道:“则哥哥, 你变坏了, 你居然跟二哥哥合起伙来吓我!”
因为身处熙春楼闹市,薛玉润便换上了“则哥哥”的称呼。
这一转身,她眼前一亮。
她的则哥哥,穿着宝蓝底鸦青色的常服,衣服上钩着销金菖蒲纹。服色鲜亮,与他常穿的玄黑与月白截然不同,更衬他如玉的容貌,让他此刻,恍若一个慵懒闲适,又贵气逼人的世家少年郎。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从前都城的小娘子爱用这句话来形容她二哥哥薛彦歌,薛玉润觉得,此时的楚正则,才更适合这句话。
然而……
楚正则轻“啧”了一声,揶揄道:“你先把梨涡收回去,再来说被吓的事。”
哪家红袖不长眼,要招这样的郎君?
薛玉润鼓起了腮帮子。
楚正则唇角微勾,指尖微动,若有所思地道:“梨涡收了回去,倒是愈发像你画的汤圆了。”
他已离她很近,说话时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戳她鼓起的腮帮子。
薛玉润扭头就张嘴去咬他的手指。
楚正则的手抽得飞快:“……你是不是跟芝麻和西瓜待得太久了?”
薛玉润遗憾地看了看他抽回去的手,言辞凿凿地道:“怎么会呢?肯定没有我跟你待的时间久。”
“你这话,芝麻都未必会信。”楚正则借用她从前说过的话,一叹:“等什么时候,我们同榻起居,你再这般笃定吧。”
薛玉润嗔道:“谁要跟你同榻起居了!”
楚正则一笑,伸手捞过她的腰,将她抱起来安放到椅子上,低首又低声:“还能有谁?”
他俯下身来,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薛玉润清楚地看到他盛满笑意的眼睛。
眸中藏着一个小小的她。
薛玉润唇边扬起笑意,可这一点儿都不妨碍她一手遮住他的唇,一手顶着他的胸口,脚轻抵着他的腿,制止楚正则再往前一步。
薛玉润哼哼唧唧地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你信里没有提到我。”
她说着,也懒得阻止他,交臂抱在胸前,重重地“哼”了一声。
楚正则倒也没有倾身上前,他轻笑一声,问道:“汤圆儿,你是在吃醋吗?”
“我有哪门子的醋好吃?”薛玉润急着辩驳,飞快地反问道。
不就是回信里没有提到她嘛,不算什么大事!
可这气呼呼的反问刚说出口,薛玉润忽地福至心灵,又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我有哪门子的醋好吃?”
这慢悠悠的声调,让楚正则唇边的笑意一僵。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预备着眼前的小狐狸亮出她的小爪子。
果然,薛玉润有条不紊地道:“则哥哥,我忽然在想,为什么我只是在信中随口问了一句,中山郡王世子究竟招了几个妓子,你给我的回信,要从君子九思写到君子慎独?”
楚正则轻咳了一声。
薛玉润笑盈盈地往后挪了挪椅子,站起身来。
这一次,反倒是她倾身上前,逼得楚正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腰背抵在桌沿:“则哥哥,你是在怕我同情中山郡王世子么?”
楚正则抿着唇,道:“不堪为君子,有何可同情?”
薛玉润了然地颔首:“明白了,你就是在担心。”
楚正则:“……”
“所以,其实你通篇未曾提到我,可字里行间,处处都有我。”薛玉润眨了眨眼,胸有成竹地拖长了声调,诱道:“则哥哥,你是在吃醋吗?”
她明眸盈着春溪,羽睫微动,如她鸦髻上翩翩于飞的蝶翼。
这世上大概有万千美人,可无人似他眼前的少女。她不用春光增色,无需繁花相配。她妍妍而笑时,便让他觉得,见到了这世上最美妙的事。
他想让她着凤仪、坐高台,令她的美好人尽皆知,许世人臣服和钦慕。
可他们的目光只消多落在她身上片刻,就会让他心生不快。他只是尚能自持,谨慎甄辨。
因为,他同时也太想将她全然遮蔽在自己的羽翼下,珍而重之,密而藏之,杜绝任何人的窥伺。
楚正则深深地看着薛玉润,沉声道:“是。”
薛玉润一愣。
她设想过楚正则的很多回答,当然也飞快地想好了应对之法,可独独没有想过,会得到一句深沉而恳切的“是”。
他是少年天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主少国疑之时,他面前是精明老道的群臣,身后是望子成龙的太皇太后——可他年仅七岁,都已经能端坐在龙椅之上,坚信自己撑得起头上的冕旒。
而她是他自幼定亲的未来皇后,是他最不该感到患得患失的人。
薛玉润伸手抱住了楚正则,仰着头,掷地有声地道:“你吃他的醋干嘛?你谁的醋都不用吃。”
楚正则看着她郑重其事的神情,怔愣了一瞬。
他的汤圆儿啊。
楚正则的唇边不由自主地泛起更深的笑意,可他仍垂眸,低低地一叹:“是吗?”
薛玉润忙不迭地点头:“当然!”
楚正则的叹息里前所未有地,藏着丝丝缕缕的委屈:“可汤圆儿,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喜欢’二字。”
“瞎说。”薛玉润立刻反驳道。可反驳完,她又想到她还假装自己不记得醉酒之后发生的事呢。
薛玉润有点儿害羞,伏在楚正则的胸口,嗫嚅地道:“这还用说嘛?”
虽然她不是很想承认,可是她觉得,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不用她再强调“喜欢”这两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