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瞬息
而能如此顺利地请君入瓮,也就是说,太医院当日来会诊的太医,一定都诊断出了真正的病症。这意味着,太皇太后突病的那日,要么就是余毒未解,要么就是真的点燃了毒香,让自己中毒。
太皇太后笑叹道:“都瞒不过你这个鬼精的小丫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太皇太后从容地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哀家先前在普济寺听经,发觉佛香有异,就已经让晏太医暗中研究。若非晏太医已经寻出了可解之法,哀家也不会以身试险。”
“那您也不用以身试险——”薛玉润才开了个头,太皇太后就笑道:“哀家就知道你跟陛下一样,会说这样的话。得亏哀家自个儿先燃尽了毒香,再告诉你们,不然也设不成此局。这是最好的法子。”
“哀家虽然知道他们用了毒香想让哀家中毒,但是不知道这毒香燃了多少之后,哀家才会病发。万一他们用够了剂量,哀家却没有相应的反应,他们就会发觉事情败露。之后,他们只会将阴谋诡计延后,设计得更叫人难以察觉。所以,哀家得先发制人。”
“那妖僧看起来一直没有离开普济寺的打算,所以他们肯定还没有发觉事情败露。”薛玉润想了想,道。
太皇太后颔首:“放榜那日,哀家去普济寺还愿,妖僧敬呈的香,是普通的佛香。哀家就知道,他们认为此时不是个好时机,要推迟计划。但对哀家而言,为陛下殿试忧心,恰逢春夏之交,再加上哀家年迈,此时正合适病发。”
薛玉润轻声道:“您才不年迈呢。”
太皇太后哈哈一笑:“在有的人眼里,哀家已经老了。”
“若非哀家年迈,他们的野心也不会愈发地膨胀。”太皇太后眸色微沉:“陛下虽未多说,但想来,今日朝堂之上,必定有不少人希望应承天象,顺势推迟陛下亲政。”
“如果他们得偿所愿,你祖父年迈难理朝政,三年足够让他们居高位,提拔尸位素餐、尽食金银的蠹虫。甚至兵权旁落,南衙府卫亦在他人掌中。这时陛下亲政,这些蠹虫同气连枝,陛下想掌控朝政,何其之难!”
“哪怕今日局成,陛下也不能立刻撬动他们的根基,只能等亲政之后,再行处置。”太皇太后声调愈发的沉郁,眸中显现出垂帘听政时方有的凌厉。
薛玉润握住了她的手,认真地道:“姑祖母,可是再难的局,不是也成了么?您别担心。陛下是您亲自教养长大的,您这么厉害,他这么厉害,哪怕往后还有魑魅魍魉,也定能万事胜意。”
“你这一张小嘴啊,总是跟抹了蜜一样甜。”太皇太后点了点薛玉润的额头,笑道:“厉害的人里,怎么不提你自个儿呢?哀家闭着眼,可是听足了寿竹对你的夸赞。”
“她夸得哀家啊,都不好意思不赏你了。”太皇太后含笑道:“哀家正好想到一个赏赐,也省得陛下开口来问哀家。”
薛玉润好奇地问道:“什么呀?”
太皇太后慈爱地看着她,笑道:“比肩孝惠文皇后的十里红妆。”
薛玉润一下红了脸:“姑祖母!我要去准备圣寿节给您的贺礼了!”
太皇太后哈哈一笑。
*
圣寿节那日,设宴万福殿。
后宫女眷和王室宗亲,以及三品以上外命妇分坐在东西次间。外国使节、薛老丞相、赵尚书令和许门下令特赐座万福殿外月台。其他的三品及以上朝臣,以及使节的随员,则分坐在殿外廊下。
东西次间的女眷,落座之后,都下意识地想要去找薛玉润的身影。
太皇太后突病半月后痊愈,下了一道懿旨昭告天下,称她之所以能痊愈得如此之快,皆有赖陛下、太后、两位公主以及薛玉润虔心祈福。
在此之前,赵滢和顾如瑛为首的小娘子们,以及钱大夫人、钱筱和钱宜淑为首的妇人们,一直在驳斥和澄清薛玉润“行为不端而遭天罚”的凶名。
尽管如此,都城的风言风语,只是从表面转为了暗流。
她们不知天象,但对于直指薛玉润的“寒鱼离水招凶之象”,实在记忆太深。毕竟,就算无妄是假的,但是抽出来的签文可没说真假。
因此,哪怕有一道懿旨,她们心里仍然在泛着嘀咕。
说一套做一套的事儿,谁家都不曾少做。她们只看圣寿节上,薛玉润是否到场、到场之后坐于何处、能否献礼。
而薛玉润不在东西次间。
“太皇太后驾到、太后驾到、陛下驾到!”
随着宫侍的唱迎声,众人皆跪而行礼。
在万岁与千岁的唱迎声中,太皇太后高居首位,皇上和太后随侍两侧。
西次间的外命妇们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
——薛玉润没来。
直到礼官敲响开宴的钟罄,也未见薛玉润的身影。
且不论众人心底如何碎嘴闲言,面上皆是肃然,仿佛都在侧耳倾听乐人效仿百鸟。
百鸟齐鸣,翔集如云。
在百鸟朝凤的声音里,宫女手上牵着帷幔,鱼贯而入。帷幔垂落,隔绝东西次间、外殿与万福殿正中央的视线。
隔着帷幔,众人隐约可见攒动的人影。
尔后,便闻一声“锦绣云霞淑景訚,阳回恰值舞莱新……”
宫女四散,帷幔便化作她们肩上的披帛,而殿中之景,便也赫然显露在众人眼前。
这是一曲天上与人间共同谱写的太平之调。
——有情人于人间历经磨难,但遇慈母相助,得以终成眷属。百年后,王母点化,他们羽化登仙、长相厮守,也才知慈母即为王母。
先前熙春楼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宾客中不少人都知道云枝的身份,见她登台,都有几分不屑,索性低头用膳。
可当她开嗓,与梨园最好的花旦搭伴,再唱落拓书生,他们的筷子一顿——此时此刻,云枝就是落魄却情深的书生,在唱一曲相思。
尔后,有情人登仙台,入仙宴。
顾如瑛抚秦筝,领众乐。
顾如瑛拨弄筝弦,长摇珠圆玉润,剔打错落有致,尔后巾帼书院的小娘子们,磬声、箫声、琵琶与长笛,递相搀入筝声之中,共谱仙乐。
参加过乞巧宴的世家贵妇们都记得,在乞巧宴时,顾如瑛弹《碧血丹心》只弹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但这一次,她们都忍不住看向蒋山长——顾如瑛,不愧是蒋山长最负盛名的弟子。
等赵滢和孙妍踏着乐点而来,如王母座下的女仙娉婷起舞,众人都已经摒弃了先前的杂念,而全身心地沉入这英英神舞中。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更精妙绝伦的舞姿。可此景、此乐、此歌、此舞,融为一体。她们方才为书生和佳人的跌宕起伏而紧张不安,此时便更欣喜于他们能够瑶台再见,长相厮守。
这些日子,太皇太后中毒一事和静寄行宫木料以次充好一事都需要详查,还悬而未决。朝中暗流汹涌,人人提心吊胆,家中也是气氛紧绷。
可此时,他们都无端地觉得心头一舒。
谁不爱一曲大团圆?
待仙宴休,众人正欲在她们贺寿之后称好,就看到台上的小娘子们分两侧而立,让出了一天走道。
众人引颈望去。
她头戴珍珠冠,正中缀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夜明珠的两侧满缀淡粉浑圆的珍珠——必然只有千金难买的沧溟海花珠,才能在夜明珠的辉映下,仍然毫不逊色。
额间点花钿,双颊缀珍珠。世有姝色,令花月含羞。
弦音仍在,夏风吹拂帷幔,众人恍惚间,仿若仍置身瑶台,看着瑶台神女,莲步而来。
薛玉润,捧着一卷画轴,身后跟着二公主和三公主,缓步走过顾如瑛等人替她留出的路,站在了她们的身前。
“臣女等恭贺太皇太后——”
众小娘子随她齐声道:“千秋圣寿!”
在祝寿的声音里,二公主拿起薛玉润托盘中的画轴,三公主将它展开——一百个“寿”字,字字不同。
看到这幅《百寿图》,众人齐声而贺:“太皇太后,千秋圣寿!”
太皇太后笑而朗声道:“好!”
然后,先前还怀疑薛玉润有“不祥之兆”的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太皇太后赐座,薛玉润安然坐在了皇上的身边。
——此为,皇后之位。
*
圣寿节,天下尽欢。
薛玉润“荧惑”、“招凶”之名被彻底瓦解,帝后大婚如期,再无人有任何异议。楚正则借此安稳了朝臣之心,让朝野上下一扫先前胆战心惊的紧张之气。
只不过,圣寿节一过,有一个不那么“尽欢”的事儿,就摆在了薛玉润和楚正则的面前。
未婚夫妻不得相见的备婚之期,开始了。
第78章
皇后大婚不似寻常小娘子出嫁, 薛玉润的嫁妆全部由天家准备。娘家薛家只能稍作添妆,或是在大婚之后增补。凤冠、凤袍也无需薛玉润动针线,而是由尚服局甄选数百名绣娘和工匠, 从备婚开始制作。
而备婚伊始, 宫中就会精挑细选宫女与宫侍,送入薛家服侍薛玉润, 确保薛玉润入宫之后伺候的人, 从此时起就开始随侍左右。
薛玉润高高兴兴地总结道:“真好, 我一点儿也不用操心了。”
钱宜淑正带着薛峻茂来看她,闻言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钱宜淑说着,把薛峻茂放到绒毯上, 抛了个木球,让他自个儿爬着推球玩儿。
“嫁妆和婚服虽然不用你操心, 但你总得给陛下做点什么。”钱宜淑提醒道:“不拘是荷包、腰带, 哪怕是剑穗、络子, 都好。”
薛玉润眨了眨眼, 乖巧地道:“我正在做呢。”
她先前打算给楚正则绣一个荷包, 但是殿试、太皇太后突病、圣寿节献礼,这些事接二连三, 她绣荷包本来就慢,还忙于应对, 结果到了备婚的时候都还没绣完,正好可以继续绣完。
说来, 楚正则还说等她从别庄回来,要给她补奖赏来着。不过, 他们备婚之时无法见面, 想来多半也要推迟到大婚之后了。
钱宜淑有些诧异, 欣慰地道:“到底是快要成婚的小娘子了,总算把这些事放在了心上。”
她莞尔地调侃道:“可见,我心里的账总是有能算成的一日。”
薛玉润有点儿不记得了,好奇地问道:“诶?”
钱宜淑慢悠悠地道:“也不记得是谁,打趣你哥哥给我送的蜜饯多。我说我心里可记着账呢,只等她成亲了取笑她。那小娘子还说——”
钱宜淑学着薛玉润从前斩钉截铁的语调:“那嫂嫂肯定要失望了。”
“嫂嫂!”薛玉润一下就红了脸,威胁道:“你再取笑我,乞巧节我不替你看小石头了。我非得抱着他,走在你跟大哥哥的中间。”
钱宜淑哈哈大笑。
笑得薛峻茂茫然地看着她们俩,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咿呀咿呀”地叫唤着。
钱宜淑将薛峻茂抱在膝头,笑着道:“小石头,快求求姑姑,让她带你玩儿。”
薛峻茂自然听不明白,但他对薛玉润很亲近,看着薛玉润就张开了手。
薛玉润一看到他,想要假装鼓起的腮帮子立刻就瘪了下去,她伸手把薛峻茂抱在膝头,亲了他的额头一口:“小石头,等乞巧节晚上,姑姑偷偷带着你去逛银汉桥灯会,我们不带你爹爹和娘亲,好不好呀~?”
薛峻茂“咿唔咿呀”的,朝薛玉润笑得眯起眼睛,露出了粉色的牙床。
*
玩笑归玩笑,乞巧节那日,薛玉润还是带着薛峻茂,留在了玲珑苑。
一来,她处于备婚之时,不能出府。二来,有她看着薛峻茂,钱宜淑和薛彦扬也能更放松地去逛银汉桥灯会。自钱宜淑怀孕以来,他们好久都未能松快地出门了。
不过,薛峻茂的乳娘和一干照顾的使女也都留在府中,所以并不需要薛玉润太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