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落蒹葭
李玄明听了立即点头答应:“这是小事,第二个条件呢?”
“本宫近来身体不适,你派来的御医本宫信不过,本宫只信御医院院首。”
李玄明闻言眯了眯眼睛,抬手摸着自己一撮胡子:“何筎风是吧,那个年轻人倒是很入你的眼。”
他说完又沉思一阵,接着道:“也好,不过是些奴才们的事,本王即刻便派人去做。”
***
李琬琰在当日傍晚前便见到了何筎风。
何筎风自知晓宫变后,久不见李琬琰,早就焦心如焚,几番想要进宫都被拦住,今日知晓能去未央宫诊脉,也顾不得旁得,来不及修整仪容,提着药箱便跟着宫中来使出了府门。
何筎风到未央宫外,看着昔日繁华的宫苑冷清至极,心口好似塞了一团棉花,他快步入内,在正殿看到等候她的李琬琰。
她整个人亦消瘦不少,虽面带病容,但精神尚佳,李琬琰倚在贵妃榻上,免了何筎风的礼,懒懒的给他赐了坐。
“进来时可有人跟着?”
何筎风闻言摇了摇头:“内侍跟到宫门口,便留下了。”他回答完,略微靠近李琬琰,压低声音:“裴统领前几日来找过微臣,说他和明琴姑姑隐蔽在京郊,一切安全。”
李琬琰本是想通过何筎风联系上裴铎,不想裴铎竟先一步找到了何筎风。
“外面的情形如何,他可与你说了?”
何筎风闻言点头,便将他自己打听到的和裴铎告知他都告诉给李琬琰。
“彭副统领在明王兵变当晚,因不服从调令,被陈一桥的人杀了,当时还有很多禁军只听从裴统领的调令,明王下令镇压了一些,又关押起来一些。”
“在兵围摄政王府的当晚,又和摄政王留守的幽州军起了冲突,听说幽州军和禁军损伤都不小。”
李琬琰闻言,心口忍不住针刺般的痛起来,她想尽办法不愿让京畿百姓经历战乱,不想让禁军将士剑刃见血,她殚精竭虑到最后,还是逃不掉这无谓的牺牲,禁军不曾死在敌人手中,反而是死在了自相残杀中。
李琬琰听着何筎风这一番话,心里估算着禁军的折损:“明王手里,至多还能剩下三万兵马。”
“裴统领也是这样与微臣说的。”何筎风附和点头。
李琬琰脑海中飞快思索,最后她将目光落到何筎风身上:“本宫需要几颗救急的药。”
何筎风听了,第一反应是排斥,他想办法回绝:“臣往后日日来为殿下调理,殿下无需那丸药。”
“本宫不乱吃,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宫内情况变幻莫测,本宫留着救急。”
何筎风临行前只好给了李琬琰一瓶十粒的丸药,李琬琰又叮嘱他。
“小心些明王的人,也许会在暗中盯着你,你们在见面时,记得隐蔽些。”
过几日,明王又派了说客前来,向李琬琰讨要玉玺。
李琬琰依旧是拒绝,惹得明王亲自而来,当面斥责李琬琰不守诚信。
李琬琰仿佛是在听笑话,懒懒回答:“本宫的确好好思考过,便觉这玉玺更不该给你。”
李琬琰思考过,李玄明手上绝对变不出其他兵马,只有通过和陈一桥联手,控制的三万禁军。
若只区区三万人马,他是绝对不敢与萧愈的幽州军的叫板,当下这种情况,他绝大可能是与安明栾联手了。
安明栾在南境对阵萧愈失利,多半是来京求援,与想篡位的明王叔一拍即合。
她现在若将玉玺交出去,明王借玉玺有所动作,她才是真的害了萧愈和在前线搏杀的将士。
李玄明见李琬琰如此态度,心知被她耍了一通,他气极甩袖离去,再次命人封锁了未央宫。
当晚,李玄明便借着李承仁的名义下发了圣旨。
***
李玄明假发圣旨的消息李琬琰是在数日后才从送饭的宫人口出知晓。
她确认李玄明没有从她这里拿到真的玉玺,他如此迫不及待下发这道旨意,一定是有什么在背后催促着他。
李琬琰琢磨着圣旨上的内容,瞬间明白李玄明的所图,他想通过封禁京城从而断了萧愈的粮道。
从前萧愈的军粮从北境运来,必需经过京城,如今明王下令锁住城门,是要从根源上断了萧愈的补给,安明栾实力不足与幽州军抗衡,只能用此手段,届时他只需闭守城门,耗时久了,一旦萧愈这边断了粮,安明栾再出击,自然由他宰割。
李琬琰不知萧愈现下军粮还剩多少,只盼他能速战速决。她更不知,若他在南境听闻圣旨消息,心里究竟会不会信她。
***
京城圣旨的消息在十日后传到了南境军营中。
小皇帝下召,否认萧愈摄政王位,并对他南征行为视为造反,又在召中写天下诸侯皆可诛之。
摆明了是过河拆桥。
吴少陵在知晓此事后,立即奔回军营,他将杂人都打发走,自己留在萧愈身边,把探子誊写下的诏书原本拍在书案上。
“阿愈,这摆明是在阴我们,小皇帝哪来这样的心机,会不会是李琬琰?”
萧愈看着信纸上寥寥数字,闻言抬头看了看吴少陵:“粮草还剩多少了?”
“粮草?”吴少陵听着萧愈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仔细回忆一番:“我前两日刚问过,应该还够五个月。”
“阿愈,你别和我扯这些,我现在都怀疑,绍都一役,究竟是不是李琬琰故意做戏骗我们,博得了我们的信任,才能毫无阻碍的回京,回到京中立即就反过来阴我们。”
“阿愈,若真是她,你别再傻了,她能杀了军师,对幽州军下手,来日同样能对你我下手。”
“三个月攻下绍都,本王要安明栾的首级。”萧愈站起身,走到沙盘前:“之后班师回京,为军师报仇。”
吴少陵听萧愈此话出口,眼中不由一亮,终于放下心来,他立即拱手领命:“属下愿为王爷做先锋,领兵先渡绍河。”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未央宫庭前的西府海棠匆匆花落, 昭示夏去秋来,连晴空都变得清冷。
不知多久之前,还曾来过替李玄明讨要玉玺的说客, 如今倒是彻底绝迹不来了。
李玄明一定是需要玉玺的, 他不来找她, 定是找了旁人, 李琬琰能猜到的,要么是李玄明买通了司礼监的官员, 仿造了假玉玺,要么就是李玄明下发所有的指令原本便是就假的。
李琬琰不知自己被困在未央宫多长时日,她试图逃跑过, 却发现所有宫门都上了锁, 锁外各把守着叛变的禁军。
她每日能见到的人只有来送饭的宫女,那小会儿开关门的当口, 她试着从宫女身上下手, 威胁她调换了衣服, 扮成宫女出宫,却还是在出门时被拦住,第二日来送饭的宫女便换了人。
逃跑不成,她总要想尽办法打探外面的消息, 守卫在宫门外的禁军会换班, 知晓的应该会比一直在深宫内的宫女多些。
她便用未央宫内的钗环首饰试探每一班侍卫, 也不知被李玄明灌了什么迷药, 对她的收买一个个皆不为所动。
李琬琰便想着再从送饭的宫女着手试试, 宫女倒是收了她的金银珠宝, 答应帮她到外面打探消息, 李琬琰苦等一日, 接过第二日来送饭的有换成了生面孔。
李琬琰也不知道那宫女是被李玄明发现了,还是就想从她这里骗些钱财,再向李玄明表忠心,将自己调往别处。
李琬琰挫败几次,同样也发觉李玄明对她的防范相当严密。
时间匆匆而过,庭院中的海棠花落尽,这日宫人前来送饭,未央宫的宫门一开,李琬琰坐在庭院中便听见长街上的吵闹,有人在外大喊:“幽州军攻进来了,快跑,幽州军攻进来了,快跑啊!”
送饭宫女手里的食盒应声落地,转身便跑,连带着守在门外的禁军侍卫一同跑没了影。
李琬琰坐在庭院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微愣,她缓缓从庭院的摇椅上坐起身,听着外面越来越嘈杂的响动,似乎忽然回神,猛地起身向宫门外跑。
甬道长街上皆是四处逃散的宫人,李琬琰逆着人流直奔御极殿,入目的凌乱的宫宇,宫内上下一空,李琬琰找遍御极殿,都没有找到李承仁,甚至连宫人都没有找到一个。
李琬琰心里一慌,她急忙返回长街上,在人流中拦下一个小内侍:“可知陛下去哪了?”
小内侍猛地被人拉扯住,本就一慌,待抬头看清李琬琰的面庞,更是愣住了:“长…长公主?”
“陛下在哪?”李琬琰看着怔愣的小内侍急问道。
“昨夜幽州军攻城,明王爷带着陛下去…去行宫避难了,殿下您…您为何还在宫里?”
李琬琰闻言拽着小内侍的手缓缓松开,让他去逃命。
她被关了太久,她甚至不记不得自己究竟被锁在未央宫有多久,或许有一百日,又或许是更久。
她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就连昨日幽州军攻城都毫不知情,萧愈回来了,应该是在南境大捷,原本此时她本该与他商量着和平禅位,她带着弟弟去边塞,此生绝不毁约,绝不踏足京城半步。
可现下,皇宫大乱,李玄明掳走了阿弟,而萧愈的大军用兵刃见血的方式很快就要占领皇宫。
李琬琰此刻忽而觉得有些茫然,她不知等着她的是什么,等着阿弟的又是什么。
一切都太迟了,利剑悬在头上,她却连过去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都一无所知。
李琬琰慢慢回到御极殿,她坐在殿前的长阶上,等待着,等待着天意弄人安排给她的命运。
她或许都见不到萧愈,便被先寻来的幽州士兵一剑削了首级拿去邀功。又或许她能见萧愈一面,可他会信她吗,会如何想她,或许他要憎恨不已,面对她一再的“背叛”,想要杀之而后快。
李琬琰从未央宫跑出来时身上只穿了单薄的中衣,纯白的布料包裹着她愈见消瘦的身躯,一捧墨发多日未绾,如瀑布般沿着她的脊背散落,她抱膝坐在石阶上,长长的发尾曳地,包裹住她半个身子。
夕阳慢慢落去,耳畔杂乱的宫廷慢慢复归平静,李琬琰不知独自在石阶上坐了多久,这些时日来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待着,半日的功夫于她如弹指挥间般。
秋风一卷,吹来阵阵凉意,李琬琰将身子抱得更紧,她埋头在膝前,静等时间的流逝。
脑海中忽然晃过许多光景,有在南境军营的时光,帅帐的灯火那样明媚温暖,这是她这十年来,最最松弛的光阴,她还想到弟弟,他还那么小,那么傻,凭着李玄明用那点血脉亲情骗他,不知他这些时日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苦,她很害怕,最后穷途末路,恼羞成怒的李玄明会不会带着阿弟一起去死。
李琬琰不知自己在石阶上坐了多久,耳畔终于听到脚步声,她闻声缓缓从手臂间抬起头,眼前忽然涌入的光线,让她不由闭了闭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李琬琰适应着睁开眼,那道身影从御极殿的大门逆着光缓缓朝她走近。很熟悉,却依旧让她不敢辨认,她既期盼又胆怯,渐渐地她看清楚了。
李琬琰仰头望着萧愈,她看着他,有一瞬的冲动让她很想上前,到他的身边,可她的四肢是那样的沉重,让她一动也动不得。
李琬琰不知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萧愈了,未央宫的时光,漫长的像是半生,他瘦了不少,沙场的日光将他的面庞晒黑了几分,她望着他的眉眼,与他投来的目光对视。
李琬琰心口疼起来,她在他冰冷的神情下开口,声音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委屈:“阿愈……”
萧愈进宫后最先去了未央宫,那里一片凄静,空荡荡的院落似乎已经沉寂许久不曾有过人烟。
吴少陵随在他的身边,进宫前便告诉他,李琬琰早带着小皇帝跑了。
他闻言不语,沉默往未央宫走,吴少陵陪他见证人去楼空的景象,眼见他不死心还要去柏茗堂。
吴少陵将萧愈拦住:“阿愈,你别糊涂了行不行?连宫人奴才都跑了不少,你以为她会傻傻留在宫里等你裁判吗?”
“让开。”萧愈抬眸冷眼看着身前阻拦的吴少陵。
吴少陵闻声与萧愈对视,半晌他咬咬牙,收回手臂,负气的转身就走:“我去整兵,随你找。”
萧愈又去过柏茗堂,那里比未央宫还要沉寂,房间里透着久无人居住的潮湿味。
萧愈在柏茗堂的石阶上静坐了一会,又去了他之前极少踏足的御极殿。
萧愈垂眸看着抱膝坐在石阶上的李琬琰,她扬起的小脸消瘦又苍白,唇瓣毫无血色,她似乎病了,整个人看起来分外脆弱,似乎经不住长袖下的一阵风,如烟便就会散了。
萧愈慢慢蹲下身子,目光沉沉的望着李琬琰,他平视着她的小脸,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