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见何卢呆呆地跪在那儿,棠溪冲他点点头。何卢这才一拍脑袋,把孩子往棠溪怀里一塞,就从地上爬起来,又火急火燎地冲出去找工具修门了。
檀邀雨突然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何卢,怎么每次到你的事儿上就变得没脑子呢!难不成他真以为我会拿你们母子怎么着?!”
“何大哥也是关心则乱吧。”云道生的嗓音自门口传来,仿佛一道春风般抚慰人心。
他提步进门,对棠溪点头见礼,“小道方才跟何大哥说师姐一定不会为难你们,何大哥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可见他对你们有多看重。”
棠溪闻言顿时臊红了脸,垂头道:“婢子去给女郎和云道长弄点儿吃的,二位先聊着。”说完就抱着孩子慌张地退了出去。
檀邀雨气哼哼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夫妻俩的性子明明南辕北辙,如今行事却越来越像了。”
邀雨嘴上似是不满,心里却也替棠溪高兴。
她又扭脸去看云道生,“你也是掐着时辰来的。怎么?师公没答应你?”
云道生闻言却不答,只在檀邀雨对面落座,双眼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檀邀雨只被云道生盯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发毛,“你不用来这套,我如今的情况你也知道。自保尚且不能,如何带你去建康?”
云道生却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你和棠溪说,是你让墨曜去的建康?”
檀邀雨不知道小师弟怎么突然说这个,他方才肯定在门口听见了。
飞速将方才的一幕幕过了一遍脑子,邀雨确定自己没说漏什么,就硬着头皮点头,“对、对啊,干嘛?”
云道生难得地蹙了下眉,很快又恢复平静,“师姐的情蛊现下如何了?”
檀邀雨猛地咽了口口水,她是真不知道,这帮人精子到底是怎么从这么平常的话里找出她的破绽的?果然,她就不适合做细作!天生不是演戏的料!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檀邀雨尝试性嘴硬道。
云道生行云流水般从广袖中取出龟甲和铜钱,“看来师姐是要我损耗寿数来自己占卜了。”
“得得得,”檀邀雨伸手一把按下龟甲,“你厉害,行了吧。本来就是个短命的,你省着点儿用吧!”
檀邀雨这话等于是默认了。
云道生似乎早就猜到了,一点都没显得意外,只是微微叹息了声问,“师姐打算瞒着?”
“嗯。”檀邀雨极低地回了声,“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那你带我去建康。”云道生笑。
檀邀雨就差从软垫上跳起来了,“你威胁我!”这还是她清风朗月的小师弟吗?!
云道生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檀邀雨,“不是威胁。我是尊师命随行。师父说,大师伯也已经离开平城,会在建康与我们汇合。”
“我师父也来?!”檀邀雨真的没想到。
“师姐……”云道生的双眼变得深邃起来,“您应该清楚,师公和诸位行者,将一切都押在了您身上。我相信师姐不是莽撞之人,但此次实属险招,所以不仅师姐行事前要再三思虑,我们也会拼尽一切护住您。您是楼主,您要护住的只是行者楼的道义,并不是我们。而我们才是要护住师姐的人。”
檀邀雨垂下头。她护短,又贪心。身边的人,她一个都不想失去。哪怕是自己拼死,也想把他们护在身后。可或许她错了。
那怕如云道生一般,武功让她不忍直视的小师弟,也依旧是希望与她并肩作战的同门。如果她不希望云道生有危险,就该知道云道生同样不希望自己有危险。
“好。我带你去。”
见邀雨点头,云道生满意地笑了,又递过去一根签子,“卦我都起好了。十日后最宜远行。师姐不如同檀将军一道回建康。只是去之前,还有个人,师姐需去见见。”
檀邀雨看了那竹签的卦文一眼,无奈地哀叹一声,“都听你的……”
第六百三十四章 、干的是本行!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檀邀雨此时是真的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了。
掰掰手指算算,自己给人家装麻袋里几回了?当初也没想到她也有求到王五郎身上的一天啊……
原本见了檀邀雨还有点儿心神不归位的王五郎,听说了檀邀雨的来意后,很快就从天外飞升的地方把自己的魂儿抓了回来。
“所以,你想请我帮你给五学馆打名号?”
檀邀雨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当初云道生让她来找王五郎,她原本打算蒙混过关。谁知云道生却死盯着,说卦象显示,王五郎此行必能助她一臂之力。
虽然檀邀雨实在想不明白,行者楼能者这么多,做什么也轮不到去求王五郎啊!可云道生既然开口了,她也只能照办。
直到现在同王五郎面对面坐着,檀邀雨也依旧想不明白,王五郎能怎么帮她。
所以当王五郎问,“你想我如何做?”时,檀邀雨也有点儿茫然地摇头,“我对这些不甚通晓,只是想五学馆入城那时,能成一时盛景,能引得万街空巷。你可做得到?”
王五郎微微沉思,“离出发还有几日?”
“九日。”
“时间是紧了些……听说此行是走水路?”
檀邀雨点头,“已经决定了要同湖陆军营的述职队伍一同南下,所以是走水路。”
王五郎的扇子在掌心一拍,胸有成竹道:“既然如此,我稍后列个单子,请女郎着人为我筹备齐。其余的,便全交给在下吧。”
完全出于对云道生的信任,檀邀雨点头,对王五郎抱拳,“有劳。”又扭头去看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谢惠连,“此次回建康,还要为表哥将宗子宴补上。到时也请表哥着重打扮一番。建康氏族都看重外表,我虽不赞同,却还是请表哥迎合一二,力求光彩照人。”
谢惠连点点头,对檀邀雨的敌对早就在常日的接触中打消了,只追问了一句,“既是走水路,可有机会路过巴陵?”
檀邀雨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心中又有些暖,“等事情安定了,我再同表哥一起去看望母亲。到时母亲见了你,怕是都不敢相认了。”
谢惠连点头,“好。咱们在建康多买些姑母喜欢的物什,到时一起给她送去。”
待檀邀雨走了,谢惠连又有些担忧地问王五郎,“你可是十拿九稳?表妹不惜冒险回建康,就是为了这一场盛世,你若不行,可万不能逞英雄。”
王五郎听了不满地“啧”了一声,又用手上的扇子去敲谢惠连的头,“我问你,我以前在建康做的什么营生?”
谢惠连呆了一下,“做……王家的公子……”
“榆木脑子!你再想想!”
谢惠连突然睁大眼睛,“你不会是说……那花船?”
“你还不算太笨。”王五郎胸有成竹地扇着扇子,“引人注目这种事儿,那可是本公子的老本行!你就放心等着瞧好戏吧。不过那些先不急,你宗子宴的行头却更是耗时,走,回你屋,本公子帮你参谋参谋!”
只能说云道生的卦卜得是真的灵,大年后第一个回暖的天儿,就让檀邀雨赶上了。
就像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吹开了江上大小的船帆。
身为此次抗北主帅的檀道济,原本是应该在年前就回京述职的。但是檀邀雨伤重,加之魏皇虽然已经回了平城,可魏军始终没有完全后撤,一直在国界处蠢蠢欲动。
檀道济一拖再拖,拖到了今日,终于带着二子一女踏上了回建康的船。
只是檀道济此时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
“皇上已经准了你回建康,你作何还要掩人耳目,一身男装打扮?”
檀邀雨俏皮地冲爹爹挤眉弄眼,“天机不可泄露。进入秦淮河时,爹借我艘好船就行。”
檀道济知道女儿主意大,即便他反对,檀邀雨肯定也是知错不改,只能无奈道:“别太惹眼就行。”
檀道济心里打算着,这次好不容易能和邀雨一同回建康,不管女儿乐不乐意,也要替她相看几家。等定下了人家,就算豁出他这张老脸,都要去同姜师傅说,带女儿离开行者楼。
这一次女儿受了这么重的伤,差点儿没了命。在檀道济看来,欠行者楼的人情债已经还了。无论雨儿行事多跳脱,女儿家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途。毕竟她年纪也不小了。
转眼又看见檀植和檀粲正围着邀雨,夸她穿男装英气十足,檀道济就觉得脑仁儿疼。他一直觉得亏欠谢氏,总想着能将这份愧疚补偿给她的三个孩子。
可到头来,陪他吃苦受累的,却一直是这三个儿女。若是谢氏还在……
檀道济正想得有些出神,就听有人同他打招呼。
“……此番还要多谢檀大将军带我等学生同行。”
檀道济这才注意到面前站着的王五郎和谢惠连,两人在这一辈氏族子弟里,本就长得出类拔萃,这一年在行者们的教导下,无论是学识还是气度都进步了不只一星半点。看在檀道济眼里,也觉得后生可畏。
再瞧他们身后,皆是五学馆千挑万选出来的二十位弟子。这些人有的是去年在建康招收的,有些是不远万里打探来的,还有些是秦家和行者们挑选的子弟。
檀道济虽是武将,却也觉得眼前这一队书生属实养眼,所谓白衣相卿,大约就是说这样的学子们吧。
檀道济将众人逐一看过,有些欣慰且自豪道:“诸君日后必为国之栋梁,家国复兴指日可待。”
这一幕正好落在旁边三兄妹眼里,檀粲又开始说话不过脑子,“我怎么瞧着咱爹不像是在勉励后辈,更像是在挑女婿呢?”
檀植此时真恨不得把二弟按地上捶一顿,可又碍着邀雨的面子,只能淡淡道:“你少在这儿口无遮拦。”说完又去偷瞄檀邀雨。
邀雨却一脸盲懂无知,“大哥瞧我作甚?我可是不能嫁人的。你们与其操心我,不如想想自己。这两天爹也不知怎么,总长吁短叹地说自己老了,是时候该含饴弄孙了。”
两兄弟一听就垮下了脸,只盼船再行慢些,晚点儿回建康才好……
第六百三十五章 、家有富婆
船行五日,第一次停靠补给。檀植和檀粲不盯着军需官调度粮草和淡水,反倒一直盯着檀邀雨一行人坐的漕船。
漕船和战船不同,底平舱浅,船帆和客舱都在尾部,船的前端有很大一片宽敞的甲板是方便平时装卸货物的,此时却俨然成了市集一般。
大大小小的箱子被逐个拆开,王五郎站在最前面一一过目,仔细地不放过丝毫瑕疵。他点了头的就被仆从抬进舱内,他不满意的则立刻被搬下船,再去换其他的。根本没有讨价还价,商量的余地。
从丝绸布匹,到烟熏烛台,再到管乐丝竹,莫说湖陆军营里的将士,便是檀邀雨也未曾见过这么多五花八门的东西。她原本还有些担心王五郎不能胜任,此时倒是彻底放心了。
檀家兄弟的主船要比邀雨的漕船高出许多,俩人扒在栏杆上就能将整艘漕船的情况看得一览无余。
就这么看了半个时辰,檀粲已经从方才的新鲜好奇,变成实名羡慕了,“大哥……这些东西该不会都是小妹买的吧?别的我是不识,那案桌倒颇像我之前在建康看中的那张。当日问了价格,吓得我连那店都不敢再去一次了。”
檀植瞟了二弟一眼,眼神无声地表示‘瞧你那点儿出息’。
檀粲不乐意了,“哥你若是硬气,就不用为了买把好剑就存了两年军饷!咱爹那胳膊肘往外拐的性子,好东西都给下属了,就可咱哥俩克扣。你瞧瞧我这套军甲,还是你之前穿不下的,他都不说帮我重新打一套新的!”
檀植忍不住看了眼四周,见没人听见檀粲的话,才小声训斥道:“你少说两句。被旁人听见了,爹的颜面何存。还怎么在部下面前立威?”
檀粲皱皱鼻子,“大将军哪儿会在意这些?”
他又往下瞧了眼,满是羡艳道,“小妹这是挖了座金山啊?瞧瞧这手笔……不过是半月的船行,都过得如此讲究。”
檀植听出了二弟话中的意思,微微蹙眉,“爹叮嘱过小妹,让她不要过于张扬,如今看来,她是丝毫没打算听。”
檀粲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爹这根本是掩耳盗铃。就算小妹悄无声息地进建康,难道城里那些人家就会不知道?皇上就会不知道?爹如此叮嘱,无非就是希望给她寻个平常些的人家嫁了。可你瞧瞧,若非钟鼎,哪家衬得起她?怕是夫家的院子都摆不下她的嫁妆。齐大非偶,门不当户不对的,她若真被许给个寻常人,要么夫家变成附在她身上的吸血鬼,要么就是她一怒之下灭夫家满门。怎么看都不是好事儿。”
檀粲刚自觉聪明地说完,就听大哥唤了句,“父亲。”
檀粲脖儿一缩,回头正瞧见檀道济正黑着脸站在他们哥俩身后,显然将方才的话都听见了。
檀粲原以为在劫难逃,可等了半天也未闻父亲骂他。正想先认个错,就听檀道济吩咐,“老大你下去瞧瞧,她到底都弄了些什么?”
檀植颔首,“喏。可要让他们将东西搬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