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她顺手从荷包里掏了块蜜煎,“说得真好,吃吧。”
小丫头仰头看她,又看李双。李双涨红了脸,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到底还是厚着脸皮叫女儿接了。
话说回来,衙门里什么时候多了女衙役?
谢钰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当即将带来的禁军和开封府衙役分了四路,沿着小丫头说的方向包抄追击。
眼下悬赏文书已经贴遍开封府周边各大村镇,宋福必然不敢贸然投宿,而他又没有路引,即便出得了开封,也入不得别处城池,只能往周遭的山里去。
宋福只是个普通人,哪里知道沿途销毁痕迹的利害?众人追了一段,很快就在地上发现了新鲜的骡子蹄印。马冰根据那小丫头和李双描述的宋家骡子的体态和年纪,迅速锁定其中一组。
果然进山了。
开封附近多山,数十座大小山脉绵延不绝,若不快些,等宋福逃到深处,可就真的是看得见摸不着了。
好在宋福本人平时也鲜少进山,对道路并不熟悉,若论速度,远远赶不上训练有素的禁军和衙役。
山中林木繁茂,骑马反而会慢。众人便先在山脚下栓了马,徒步进山。
果然进山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被宋福遗弃的骡子,看来他也意识到山地中骑骡子的累赘了。
骡子不晓世事,只觉得小主人忽然牵着自己出来吃新鲜草料甚是欢喜,美滋滋低头啃得欢,尾巴一甩一甩的。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马冰就听到西北方向传来两声急促的竹哨。
各处行伍都有类似的传递消息的方式,有的是响箭,有的是竹哨,可以无视地形和环境,在最短时间内互通讯息。
马冰赶过去时,就见一个穿着黑衫的青年被反剪胳膊按在地上,旁边还有人喝问:“是宋福不是?”
那人一开始还不想承认,可眼见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骨头都软了,只得哆嗦着认了。
衙役又问:“认识老六吗?为何杀他?”
寻常百姓距离命案太过遥远,总喜欢想太多,以为那些手里犯了人命官司的必然是穷凶极恶之徒,衙役们抓捕时必然闹得惊天动地,即便押回衙门,也一定要负隅顽抗死不认账。
但实际上,除非天生坏种的杀人狂魔,九成以上的凶手杀人后自己先就怕了,听到“衙门”两个字都要打哆嗦的,再一看到官服,很难生出反抗之心。
宋福也是如此。
原本他还心存侥幸,可现在听衙役这样问,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我,我不是有意的,是他逼我,是他逼我……”
因是命案,开封府尹涂爻亲自出面审理,马冰光明正大混在人堆儿里听。
经衙役往张大户家取证,又与宋福核对了得知,他并非自己跌伤,而是被主人家打的。
宋福虽不是张家的家生子,但很知道吃苦,去到张家后,很快混成小少爷的贴身小厮。那日张家的小姐和弟弟外出游玩,归来后去城中酒楼用饭,谁知下车时被一伙泼皮瞧见,肆意调笑。
张小姐又羞又气,指着骂了两句。
那伙泼皮非但不退,反而越发觉得有趣,老六自诩会讨女人欢心,更上前揶揄,吓得张家小姐少爷哇哇大哭,饭也没吃,回去就病了。
张老爷和太太怒极,将那日跟着的人打的打,卖的卖,宋福跟着遭殃,打完板子后也被撵了家去。
宋福本也是个气性人,如何能甘心?总想着出了这口气,奈何老六等人总是成群结队,叫他无从下手。
“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那日我又跟着他,听他说要闯野坟场,当心就心动了。”宋福咬牙切齿道。
涂爻问:“所以你就尾随,然后杀了他?”
“不!”宋福涨红了脸,“我,我初时没想杀他,可那厮竟一点不知悔改,还……”
当时他只想着打一顿出气,也叫他尝尝断腿的苦,但没想到老六压根儿没认出他来!听他说了缘由后还笑道:“那是你主子狠毒,关我屁事?”
宋福都傻了。
张老爷固然不够慈善,但,但你怎么敢?!
害了别人,竟半点都不觉得愧疚吗?
宋福本就气恼,如今吃了这一激,只觉一股邪火在胸腔内急剧膨胀,胀得他头脑嗡嗡作响,几欲炸裂。
见老六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竟转身要走,宋福就觉得脑袋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啪一声断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头,快步上前,一言不发狠狠砸了下去,一下,两下……
案子结了,马冰的心情也有点复杂。
究竟是谁的错呢?好像谁都无辜,也好像都有错。
老六着实惹人恨,但似乎罪不至死;张老爷为维护儿女,虽手段狠辣,无理也似有理;宋福未能尽到随从的本分,好似活该,可若没有老六惹事在前,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晚间回药园的路上,马冰偶遇谢钰,不免停下来说几句话。
“以后再有案子,马姑娘可有兴趣过来帮忙?”
月色如水,他的眼神充满鼓励,语气也是那般温和,马冰想也不想就用力点头,“好啊!”
还挺有趣的。
一个时辰之后,已经躺在炕上的马冰猛地睁开眼睛:
等会儿,我是不是中计了?
他这分明是想让我拿一份钱做两份工啊!
第12章 苏州糟鹅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恰逢殿试在即,开封城内外各处都被人群挤得满满当当:
有预备着等新科士子们跨马游街看热闹的,有想四处结交忙于文会的,有摩拳擦掌想榜下捉婿的,不一而足。
因得这些个缘故,城中人口瞬间翻了数倍,不仅一应商家店铺赚得盆满钵满,开封府衙也跟着忙得四脚朝天:外来人口登录的,因摩擦起了冲突的,财物丢失的……
又因连着几日未曾下雨,天气干灼,又有几处失了火,官府紧急统计房屋损毁和人畜伤亡,整个衙门上下都忙得陀螺一般,肉眼可见的疲态。
原本这些都与马冰无关,奈何她如今也算供职开封府,只好跟着同院子的王衡一起熬煮清热降燥去火的汤羹,一连数日不曾停歇,被褥上都带了淡淡的清苦味。
药补不如食补嘛,如今大家只是累着了,贸然用药反而不佳。
不过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长公主和驸马也知谢钰近来忙乱,便不催着他家去,只每日都派人来送吃喝。
谢钰一人根本受用不尽,便散了许多给同僚,马冰跟着沾了光,得了许多从未吃过的美味。
其中,记忆最深的便是那一回的苏州糟鹅和一匣子宫廷内造点心,当真令人回味无穷。
点心自不必说,宫中御厨的手艺没得挑,材料也都是全国拔尖儿的贡品,哪怕同样一块平平无奇的红豆酥饼,也清香扑鼻,细腻柔滑,比外面卖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而那糟鹅用的是五斤多的太湖鹅,苏州来的厨子亲手做的,肉质细腻又不失紧致,糟味浓郁而悠长。
若吃的时候再配一壶小酒,那可真是绝啦!
马冰生于边陲北地,从未到过苏州,不过这些年在外游历时曾在饭馆中品尝过几回南方饭食。
当时她便觉得这些南货颇有风味,还想着等有朝一日事了,若得全身而退,必要往南边走一走……
不曾想,如今还没去苏州,就先尝了苏州名吃,也算意外之喜。
如此匆匆过了四五日,再有两天便是殿试了,入城的人潮才慢慢缓了下来。
马冰终于得了空闲,便一刻不停上街逛,果然比之前拥挤许多,连河上也泊着许多精美的画舫。
她耳力极佳,也不往人堆儿里扎,只在酒楼大堂里挑了个略清静些的角落,一边吃喝,一边竖起耳朵听众人说笑。
如今但凡有些名声的酒楼,几乎日日都有文会,有的是学子们自发组织的,也有权贵们代办的,引了好些待考学子来一展才华,顺便拓展人脉,或是……解决下终身大事。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大凡读书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傲气,总觉得寻常女子如何配得起我?少不得也要貌比西施。
当然,若再有可做靠山的娘家,那就再好不过了。
故而许多读书人便待价而沽起来,并不急着在老家婚配,只待一朝皇榜高中,少不得有天定姻缘等着。
没见前头就有宁德长公主和驸马谢显这段佳话摆着嘛!
既然他能行,我为何不行?
没有适龄的公主,权贵家的千金也不错嘛。
殊不知他们只想得美,却完全没比较过自己和谢显的差距,当真犹如云泥之别。
谢显出身书香世家,少有才名,难得长得又俊,便立志定要娶个才貌俱佳的好女子。
少时他曾与师兄们入京游学,恰逢皇家秋猎归来,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谢显一行人被迫在路边酒楼上暂避。
也是天赐良缘,不过偶然间一次低头,就见一位少女红衣如火,肩背长弓手持马鞭,似一颗火种猛地撞入谢显的眼帘。
他从未见过这般神采飞扬的女子,当时就愣了,只觉满心满眼再也容不下旁的,腔子里一颗心砰砰乱跳,回过神时,那少女早已拐过弯去看不见了。
“那是谁?”他问几位师兄。
得知是宁德长公主后,谢显便默默立了志向:读书,科举,尚公主……
今次科举虽还有殿试未开,但会试已毕,此番上榜的三百零五位新贵都已定了的,殿试不过最终排名罢了。
考了这么多次,大约自己什么水平也都心中有数,位置能变动的不过少数。
且世人素来只关注尖儿,若不能进入头三甲,剩下的二甲、三甲起起伏伏又如何?谁也不会在意你究竟是第七名还是第八名,不过新科进士罢了。
故而除了寥寥数位觉得自己可能往一甲上搏一搏的,其余的都很放松,该玩就玩,该笑就笑。
有还未成家的,也乐意在此同时体验一把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的人生二喜。
你说年纪大了?
这怕什么呢!
本朝鼓励改嫁,便是宫廷豪门亦有许多二嫁、三嫁女,皇上后宫中还有两位娘娘之前是嫁过人的哩!
李青禾就是其中一位。
他今年三十二岁,之前曾有过一任妻子,不过在他外出求学期间病逝,之后便一直没有续弦。
今日他出来文会,还没进门就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拦下,“老爷且慢。”
“作甚?”朗朗乾坤,又在天子脚下,李青禾倒也不怕他们使坏。
“老爷莫怕,莫怕,”一个穿着皂色锦袍的胖子站起来,一边擦着汗一边陪笑道,“敢问这位老爷贵庚,可有妻室?”
他在这附近的酒楼一连蹲守许多日,相看了许多学子都不中意,要么老,要么蠢,哪里配得上他的掌珠?
倒是这位看着年轻些,不过而立之年,更难得浓眉大眼气度非凡。